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多少代,随着男女大防之形成,厕所之楚河汉界也从此划就。不尽然,直到现代,许多农村的路边公厕和农户的自家茅厕依然是不分彼此,男女共用。遵循的是先来后到的原则,即使撞到面,也不以为忤。甚至双方共蹲一厕,视而不见,相安无事。从已有的考古发现来看,至少在东汉时代,中国已出现了男女间分开的厕所。陕西汉中地区曾经出土了一件汉代的明器绿釉陶厕。这件陶厕通高40厘米,虽是一件山形房,但当中却用一堵墙将其分为两个隔间,代表男女厕的区别。每个厕内的地面正中都有一个长方形的蹲坑,坑两侧还各有一个长方形的踏台,供如厕者双足踩踏。汉代的丧葬文化讲究“事死如生”,认为人们生前使用的东西,死后还会用到,因此在选择制作陪葬品时都和人的生活密切相关。后人给死去的亲人都会准备大量的生前的东西,这些东西都以模型出现。死者入葬时,与生存关系最密切的物品最先放进墓穴里,诸如储存粮食的仓、打水的井、做饭的灶和供人方便的厕所等,因为这些是日常家居生活的必需品和重要体现。把这种男厕女厕分别设立的厕所模型带入坟墓,说明当时在社会的日常生活中,这样的厕所已经是一种普遍存在,是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用品。男女分开的厕所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历史文献中并没有明确的记载,这件明器告诉人们,至少在汉代,这样的居住生活习惯已经形成。早期厕所的特征 1.原始而粗陋 人类早期的厕所非常简陋、原始和粗糙。说它是厕所,是指它区别于纯自然的随地便溺而言。大多就是平地上挖一个圆形或方形的土坑以贮存粪便,防其四溢漫流而已。讲究一些的,在上面放两块木板或是其他硬东西垫垫脚,以免尿液湿脚。推究起来,这时的厕所可能至少有两种蹲式。一种是将两块厚而长的木板横搭在厕坑上,如厕者蹲在两块板上解手。一种是在坑边上放两块小木板或其他硬物,人们踩在上面解决问题,厕坑在如厕者的身后(前一种是在身下)。早期的厕所应该都是露天厕所,后来,人们觉得下雨刮风如厕时太不方便,于是又在厕坑上搭一棚子以遮风挡雨。这样,现代意义上的厕所要素就算备齐了。考古专家们在江苏邗江甘泉二号汉墓中出土了陶制厕所(模型),内有长方形蹲坑,蹲坑的两侧都有做成足形的脚踏板。这种厕所形式一直沿用到今天,成为中国厕所最通用的基本形式。 2.厕坑淹死人 早期厕所的第二个特征是厕坑既大且深,没有安全设施。虽然当时厕坑的形制大小今天已无法详考,具体尺寸也无历史记载。但还是有一些材料给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佐证。史书上说,春秋时期的晋成公有些贪吃,新麦登场时,他暴食了一顿新麦面,结果,肚子不舒服,腹胀如鼓,要拉肚子了,匆匆忙忙去厕所,一不小心脚下踩空,掉进粪坑淹死了。一个成年男子能掉进坑里并且爬不上来,且连呼救的机会也没有,最终竟然活活淹死,厕坑之大自不必说,其深也足可没顶。当然也没有任何栏杆扶手之类的安全保障措施,否则,以堂堂一国之尊,怎能落得如此不堪的结局。到了汉代,这种情况仍不能避免。《风俗通》就记述了这样一件事:扶风这个地方有个叫臧仲英的人家里经常出怪事。有一次,臧仲英的一个三四岁的孙女儿丢失了,找来找去找不到,两三天后,才听到小孩子在厕坑进粪口的粪液中啼哭——幸亏不是在粪坑当中。可见这时的厕所仍没有注意到防范措施。近代文史专家尚秉和先生介绍了当时山西的厕所,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比较具体的形象:“今山西各处之厕,皆下掘坎深约六七尺,广如之,而横两板于坎上,履之以溲溺。板即《史记·万石君传》所谓‘厕腧’也。下望黝然,深可没顶。疑晋时遗制,故晋侯陷其中可死,因误倒入坎内,头必向下也。”(尚秉和:《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卷二十八,中国书店,2001年1月第1版,324页)尚先生认为,近代山西人把厕所挖得又深又大,深广都有六七尺,从上面看下去黑洞洞的,人掉下去连头顶也看不到,这种做法是继承了上古晋人的遗风。古代的人们把厕坑挖得又大又深,必然有它这样做的理由,虽然这种理由于今已无从考究。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就此做一些推论。也许,粪便的清运是一种困难,每搞一次都要大动干戈,粪坑大一些,便可减少折腾的次数。也许,人们讨厌清运粪便时那股熏人的气味——粪坑不动不臭,或者说不动时那种气味习惯了的人们可以接受,一搅动就奇臭无比——便增大粪坑以降低清扫的频率,以减少空气污染的机会。是否如此,不得而知。1958年,毛泽东在湘江里游泳,就在他追波逐浪,酣畅淋漓之时,在岸上将高就低,趋前退后地为他选取拍照的最佳角度的摄影师侯波却一脚不慎,掉进了身后的粪坑里。等别人把侯波从粪坑里捞出来,毛泽东已经上岸了,他当然不知道粪坑里的这一惊险镜头。可见,现代湘江边上农家的粪坑依然是大而且深,且没有什么遮拦的。 3.干净而卫生 早期厕所的第三个特征是清洁卫生。尚秉和先生甚至认为,在厕所问题上,“古厕溷制度,周制与洋茅厕同。”即在清洁卫生的标准上,周代的厕所要求已经和近代洋人的标准一样了。尚先生这样说当然不是空穴来风,《周礼·天官》:“宫人掌王六寝之修,为其井、妟,除其不蠲,去其恶臭。”郑玄云:“井,漏井,所以受水潦。蠲,犹洁也,《诗》云:‘吉蠲为。’郑司农云:‘妟,路厕也。’玄谓匽猪谓雷下之池,受畜水而流之者。”疏云:“谓于宫中为漏井以受秽,又为匮猪,使四边流水入焉。非匽二者,皆所以除其不蠲洁,又去其恶臭之物。”
尚秉和先生有如下按语:此等排秽之法,颇与今日之洋茅厕相类。漏井者,即上面受秽之管也。水潦者,溲溺也。言为井以受溲溺之秽而漏之于下也。猪同潴者,蓄水。郑谓匽猪为雷下之池者,即上漏井之秽落于池中也。受蓄水而流之者,即便旋已,放蓄水荡秽,使流出也。其用意纯与今之洋茅厕相同。
从上面这段历史资料和尚秉和先生的按语看来,周代的厕所是非常先进的:有一个管道(漏井)接受容纳大小便,旁边有一个蓄水池将雨水蓄积起来,大小便结束后,就放蓄水池里存储的水将污秽冲洗流出。果然如此,那这种厕所真的是很卫生了。, 4.厕所猪圈比邻 早期厕所的又一特征是它常常和猪圈混为一体。东汉人许慎的《说文解字》认为,“溷,猪厕也。从口,象猪在口中也。”这种二合一的厕所在先秦时期就已出现。睡虎地秦简《日书》乙种记载了建造厕所的宜忌时日:“溷忌日,己丑为溷厕,长死之;以癸丑,少者(188贰)死之。其吉日,戊寅、戊辰、戊戌、戊申(189贰),凡为屏溷,必富(190贰)。”这里的“溷厕”说的就是人畜兼用的二合一厕所。厕所与王室
司马迁在他的历史巨著《史记》中至少两次分别介绍了刘邦夫妇是如何利用厕所来达到个人目的的。 1.汉高祖厕所脱身 鸿门宴上,高祖以身犯险,面对杀气腾腾必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敌手,沉着冷静,从容应对,巧借上厕所的机会,来了个金蝉脱壳,急招樊哙,一起溜之大吉。直把项羽手下的那一帮谋士恨得牙痒痒的。后来的文人颜师古在注释这一段时说,“沛公起如厕”的那个厕,实际上就是养猪的猪圈啊。(汉·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中华书局,1959年9月第1版,313页)“沛公起如厕”下注日:“师古日:厕,养豕圈也。” 2.戚夫人厕所受辱 在众多后妃中,刘邦特别宠爱戚夫人,经常带着她外出巡游,对皇后吕雉就不免有些疏远冷落。戚夫人还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撒娇撒泼,要刘邦废掉吕后的儿子孝惠帝的太子之位,立自己的儿子赵王如意为太子。争强好胜,醋意十足的吕后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刘邦一死,尸骨未寒,吕后就对自己的情敌、儿子的政敌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在毒死赵王如意之后,吕后对戚夫人采用了惨绝人寰的酷刑,她命令人砍断了戚夫人的手脚,抠掉了她的眼珠子,把耳朵也用药熏聋了,并且强迫她喝下哑药成为哑巴,然后把她扔到厕所里,和牲畜放在一处。吕后还封给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戚夫人一个外号:“人彘”——人一样的猪或猪一样的人。不仅如此,残忍的吕太后还让自己的儿子孝惠皇帝到厕所去观看“人猪”,戚夫人惨不忍睹的形象把个忠厚老实的皇帝吓得大病一场,年把多卧床不起。病好之后,也是自我糟蹋,放浪形骸,纵情酒色,小小年纪就告别了人世。《史记·吕太后本纪》中介绍的刘邦夫妇与厕所的故事,无非是想说明秦汉时期,人用的厕所和圈养牲畜的场所大体是或已经是合二为一的了。
看来,那时候的王室在政治斗争之外还搞点家庭副业,不知是为了以身垂范,宣传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还是确为贴补家用或是自家的用起来方便。燕王旦厕所示警
《汉书》中也记载了一个厕所和猪圈的故事:燕王旦将败,“厕中豕群出,坏大官灶。”(东汉·班固:《汉书·燕刺王刘旦传》,中华书局,1997年缩印版,703页)它是把猪成群结队从厕所中逃出作为燕王刘旦将要失败的征兆来描述的,同样可以作为猪圈与人厕合一的佐证,同时,它还证明了一个事实:即使在王公贵胄的宅第中,也有人厕与猪圈合二为一的制度,由此可见这一建筑形式在秦汉时期的普遍性。尚秉和先生认为,上古的厕所有池坎。“是凡厕皆下有极深之坑坎也。晋侯病甚,盖跌于坎陷之中而卒也……厕,行清;窬则行清内之空中者也。即厕内下掘之坎也,故晋侯陷其中而卒。《金楼子》云:‘汉燕乇旦将败,厕中豕群出。’夫厕内有豕,必为深坑,豕不得出。豕出所以记异也。”(尚秉和:《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卷二十八,中国书店,2001年1月第1版,324页)这一论述似乎也为古人的厕坑又深又大作出了一种解释:厕所里要养猪,为防止猪逃出来,就要把猪活动的地方挖成一个深坑(不知道为什么不用栅栏),而且要有一陡坎,以增加猪跳出来的难度,这一技术措施也让身体不好而掉进坑里的晋侯最终没能爬上来。坑的深度大了,口径自然也要增大,这样就形成了古人的厕坑又深又大的格局。不知古人的初衷是否如此。考古发现中的厕所与猪圈
今人已无法了解这种二合一建筑的具体形制,但仍可以从考古发现中窥见一斑。全国各地汉墓出土的明器中有不少的厕所模型,模型显示这一类型的厕所多数建在猪圈的一角,上有屋顶,厕中有便坑。湖北云梦出土的东汉陶楼,设有猪圈,依建在厕所底下,圈内卧有一陶猪,其头正偎依在厕所流淌粪便的洞口下。河南郑州东汉墓出土的陶猪圈,设有一方形厕所,厕门下有阶梯,附在围墙上,厕内有孔通向猪圈内。这样一来,正好“人皆矢于豚栅,豚常以矢为食”,非常符合物尽其用的生物链原则。江苏徐州市铜山出土的陶猪圈平面为长方形,由小院、圈棚、厕所组成,圈棚与厕所成对角而立,都是悬山式两面坡顶,厕所靠院墙一侧有一个小门,靠院内一侧有一椭圆形洞孔与院内相通。今天乡间的民居许多仍采用这种建筑方式,只是各地区之间多少有些差异。大而化之,可分为两类,北方一些地区常将人类的粪便作为猪饲料之一种,因此在他们的二合一建筑中,人用厕所通常高于猪圈,入粪口在猪嘴可及的地方,甚至常常就是猪食槽的一部分,人的粪便一落下来,猪便吞而食之。形成习惯之后,甚至人一到厕所,猪就早早地恭候在人粪口。南方许多地区的二合一实际上是人厕和猪厕的二合一。只不过人类自己嫌脏,而把厕所建在了猪的床头。这种建筑一般是用砖头砌一个大而圆的茅坑(有的地方叫箍或衮),猪圈和茅坑之间有一道稍有坡度的便槽相连,这样,猪小便就可直接流入茅坑,猪粪则要由人用铲子铁锨等工具推入粪坑。至于人们自己则是在茅坑边上再开一蹲坑,有斜槽通入茅坑中。简陋一些的,甚至蹲坑也没有,如厕时,人就直接蹲在茅坑边上。不知秦汉时古人们的厕所类似于上述哪一种,还是另有蹊径。
值得一提的是,考古发现表明,秦汉时期比较大的船上可能已经配制了厕所。广州东汉墓出土的陶器模型船上,人们看到在后仓右侧有一小房间,从其布局、结构、位置和结构功能看,应该是船厕。可以作为佐证的是,现代行驶在珠江上的较大木船仍有这种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