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刘涛从外面回来了。
不多时,刘海书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和一个盒子从外面回来,刚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对刘涛说:“刘涛,今天晚上咱俩喝点,上午我有事没能去接你,下午我给你买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回锅肉、糖醋鲤鱼、和油焖香辣大虾,刚做好的,又香又辣,肯定你喜欢吃。”一边说着,刘海书把手里的菜摆放在餐桌上,除了这几个菜,还有三个简单的素菜。顿时,菜香气四溢,馋的刘涛直流口水。在外面混了好几年,刘涛的生活一直比较拮据的,除了参加公司的聚餐和朋友的婚礼,他很少到到大饭店去吃饭。他对吃饭基本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这几年他吃饭大部分都是在单位的食堂解决,或者到小饭馆要上一碗面,一个人懒得做饭,再说宿舍里做饭也不方便。刘海书本可以带儿子老婆去县里的大饭店,并且还不用花钱,但今天他没去,近半年,他开始变得低调了许多,很多事情能不张扬就不张扬。他带来的几个菜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都是刘涛最爱吃的地道的家乡风味,比起那些个大饭店里的大餐毫不孙色。其实刘涛对吃喝之类并不十分在意,再好吃的东西对他来说也无非就是果腹之物,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因此,当母亲不解问地他,在外面飘来飘去居无定所,生活过的那么苦,何不回家来本本分分的让父母托关系找个工作,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至少生活不至那么清苦啊,他总是灿然一笑,在他看来,他并不苦,食能果腹,衣能保暖,衣食无虞,自由追求,这不是挺好的吗,实则是他内心对物质的生活其实本无什么追求,反倒是如果让他的精神受到了限制,才是真正让他无法忍受的。王丽梅也从厨房里端出来了做好的饭菜往桌子上放,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一家人落座,几年来第一次在非节非假的日子聚在一起。刘海书拿出一瓶红酒打开,又拿出一瓶白酒。红酒是给王丽梅准备的,白酒是自己和儿子喝的。这些年来,他和王丽梅的感情不冷不淡,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或许是年岁大了,人生经历多了,对感情已无什么追求,更觉得没有必要争吵。
王丽梅打开白酒,给儿子和丈夫满上。刘涛已把红酒打开,帮王丽梅倒了满满一杯。一家人开始吃饭。
“刘涛,这次是请假回来,还是?”这些年来,刘海书只知道儿子在外面,但并不知道儿子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或者到底有没有工作。他这样问,也是在试探刘涛。
“没有请假,我辞职了。”刘涛知道父亲的意思,直截了当的回答。“你不就是想问我还出不出去吗,暂时我不想出去了,家乡里发展很快,有些地方都赶上大城市了。我想在家里找个工作好好上班。”
“是啊,确实有些地方都赶上大城市了,特别是有些物价,比大城市还贵。”刘海书苦笑一声说道,“是你的真实想法呢,我支持你,如果不是,你还是想留在市里,我也支持你。毕业几年你也不小了,你要是想继续留在城市,我可以在给你买一套房子,再给你买一辆车,至于工作,你想自己找就自己找,上了几年大学,我就不相信你找不到个事做。工资咱没啥要求,能养活住你自己都行,再说了,靠那点工资也弄不成事。即使你一个月拿一万,要买套房买辆车不不吃不喝也要干个十几年啊,何况,有几个能一月拿一万的,我看啊,大部分连三千都超不过。”刘海书漫不经心的说道,似乎在感叹也似乎在自鸣得意。
“爸,那你的工资有多少啊,咋能在省城买套房?”刘涛半是疑问半是玩笑的说。
“靠工资我自己的房子现在还要还房贷呢,那还有能力给你买啊。你看现在咱们县里大大小小的官官哪个没有房子,哪个还用还房贷?你都不知道,他们多数在市里面都有房子,像我这样没有房子的都落伍了。逢年过节的,他们都去市里面玩了,有房子,方便啊。”刘海书像是发牢骚似得还想说下去,瞥见王丽梅朝他直瞪眼,于是,刘海书急忙打住话题长叹一声端起酒杯,“不说这些了,都是摆不到桌面上的事。来吧,我们干一杯。”三人举杯,喝了。
“好话没听你说过几句,净给儿子说些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我看啊,你们简直把这些不正常的思想当成正常的思想来信奉了,早晚有结束的一天,说不定还来个大结束,全都得完蛋。”王丽梅不屑的讥诮道。
“要完蛋也是大家一起完蛋,完蛋前都还是要这样的,你不这样你现在就得完蛋,大家一身污泥,就你一个人纤尘不染,谁也不会和你玩,你就会被清出圈子,这样大家才能放心的玩。”刘海书也反唇相讥,似乎被王丽梅的话触到了痛处,忍不住又争辩几句。
“也没个什么纪律约束,这样时间长了,老百姓肯定不答应啊!”刘涛也插嘴道。
“纪律当然有,你有政策我有对策,当然了,根本原因并不在有没有纪律,而在于执不执行,怎么执行,能不能认真执行,制定纪律的人能制定个把自己苦了的纪律吗,即使制定了,执行纪律的人能把自己执行了吗?”
“那这就是凭自己的良心办事了,这良心也够累的啊,面对诱惑,估计只凭良心也管不住自己。”刘涛苦笑一声说道。
“良心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说了,良心最多能要求自己,限制自己,别人你限制不了啊。”
“能管住自己就不错了,我看啊,没几个能管住自己的。”王丽梅看了一眼刘海书,冷不丁的说道,“今天是家庭聚会,不是评时论政,再说了,我们不就是在给自己发牢骚吗,都是说给谁听呢。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事吧。”
“跑题了,跑题了,还是说说正事吧,”刘海书急忙接过话,看一眼刘涛,询问道,“刘涛,你这次回家真的不打算再出去了?”
“有这个想法,还真像你说的那样,像我这样没有特别的才能,又不是名校毕业的人,在大城市找个工作想留下来那还真是不容易。幸好你们也没有给我什么负担,不但不用我挣钱给你们,还能让我适当的啃啃老。只要你们不觉得我给你们丢面子,不觉得我不不争气,我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压力了,回家我看也不错。”
“随你吧,从你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呀,不是那种有大志向的人,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我也没希望你有什么大志气,能安安稳稳的生活我也就满足了。”刘海书说这话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意味,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他已经观察了多年,发现这孩子是一个很淡薄的人,对什么事情都是随性而为,没有强烈的追求和目标。他心底善良,为人正直,学习也勤奋努力,成绩基本上一直保持中上等水平,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更没有什么明显的优点。刘海书很不解他儿子这种性格和气质从何而来。
“你有大志向,你的大志向是啥啊?”王丽梅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看孩子能淡泊明志也是一种志向。并且这种志向更加高尚更加纯洁,不危害别人。”王丽梅知道儿子不会因为父亲的话生气,这孩子就是这一点好,看似随和的性格,却并不多为外人所动,你说什么都他都能听进去,从不生气,他自有自己的信念。但是听刘海书说儿子没有志向,她还是忍不住替儿子争辩。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并没有觉得儿子有什么不好。说句实在话,在当今社会,像刘涛这样能保持自我追求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刘海书见老婆那样理解他的话,害怕刘涛也误解,急忙补充说道。儿子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靠自己努力争取,基本上不用他去帮他解决,这让刘海书省了不少心。有时想凭自己的关系给儿子争取点额外的优待,刘涛也总是反对,坚决不同意,他也只能作罢,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过问儿子的事了。记得上初中二年级时,儿子的眼睛近视了,刘海书曾在一次和刘涛所在中学的校长的酒会上说起儿子在他所任职的学校读书,有意提到儿子眼睛近视,视力不好。结果没过几天,刘涛的班主任要把刘涛的座位往前调。事后刘涛在家吃饭时给父母说起这件事,刘海书一副得意的表情告诉刘涛,他不久前和他们校长吃饭的事。恍然大悟的刘涛很是生气,觉得父亲给自己丢了面子,接连一个星期,都对父亲爱答不理的。从那件事情之后,刘海书就很少再干涉刘涛的事情。
刘涛见父母为自己起了争执,急忙拿话题岔开,说了些他这几年在外面的见闻,父母才各自平息,不再争执。其实刘涛自己心里也很焦虑,特别是最近两年,他越发焦虑,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并不代表他内心没有暗流涌动,毕业已经几年了,连一个稳定的工作也没有着落。工作岗位也换了几个,最终都因无法适应公司里那种明争暗斗无奈离开,只能在一线负责一些具体的事情。在公司里,他都能和周围的人相处的很好,但就是不能真正融入他们的生活,观念爱好不同,遇到利益纷争,他从不主动,所以既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他总觉得自己是被孤立在外的一个人。或许是他有家庭的坚实后盾,才让他下意识的不愿去为了一些利益蝇营狗苟,并且发自内心的有一种抵触情绪。公司几次三番的人事调整之后,他发现自己很难适应,所以萌发了回家的打算,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现在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要说刘涛胸无大志,也不完全正确。如果没有理想,他早就回家了。他从中学起就想成为一个诗人,后来上了大学,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但是这个理想在他看来是那么的神圣和难以企及,他自己又是那么的渺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所以从不敢公开承认,更不敢向别人提及。他只是按照自己方式默默的朝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前行。也可能走到山穷水尽最后只是死路一条。在物质上,他倒是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只是时不时会被一些周围的同学好友给无情的刺痛一下,几年下来,有的同学已经买了房买了车,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挣到那么多钱的,这让他意识到现实社会的残酷和真实,这时他会感到自己的失败和无能。刚毕业时,他还能不去考虑现实的问题,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去面对现实,像他这样,将来连自己的生存都会是个问题,又怎么能去成家立业养活妻小呢?于是他开始焦虑不安,整夜整夜的失眠。特别是最近,他对张兰的感情越来越清晰之后,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