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寒假,刘涛就回家了。半年没有回家,也不觉得有什么想念。他在一本书上看到说,人都有一种流浪的冲动。在那种冲动的驱使下,会自愿的远离家乡,浪迹天涯。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出于这种状态下,他只想远离家乡,离开身边的亲人朋友,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简单的生活,异乡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令人向往的。回到家里,他感到无所事事,和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聚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出门了,躲在家里看看书,听听歌。他不喜欢看电视,特别讨厌看电视剧,觉得电视剧演的不是太假,就是太暴力,总是对人进行说教,宣扬某种观点,对观众的思维是一种暴力的侵袭。文化的暴力比物质的暴力更让人无法忍受。
在家里的一个月,唯一让刘涛牵挂想念的就是乡下的老家,他想去那看看,看看家乡长满枯草的荒野,看看庄稼地里青青的麦苗,看看村落里那些落完叶子的老树,它们的枝条一定显得干枯疏落,但是却有一种沧桑遒劲的美。一场大雪让天气变得异常寒冷,他最终也没有去成。只等着年后和父母回家走亲戚时去看看吧。他们全家搬到县城已经七八年了,回老家的次数日渐稀少。现在过年回去也是走走亲戚,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很多想去看的地方没机会去。
春节在不温不火的气氛中很快就过去了,越来越没有那种热闹的感觉,最主要是自己内心了热闹不起来。没过元宵节,刘涛就买了一张火车票返回了学校。离开学还有几天,他以为自己是来的比较早的,到学校一看,宿舍里已经来了三个人了,当天下午有来了一个。看来大家对春节都没有多少留恋的啊。
宿舍里的人虽没有来齐,却也来了过半,大家分别了将近一个月,这两天聚在一起可以好好的聊聊家乡的趣事,彼此分享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校园里开始热闹起来,然后就开学了。
开学后第一个周末,刘涛宿舍里四个人都去市里电子市场买东西去了。刘涛依然去图书馆看书,下午又去校园外面散步,他喜欢独来独往,这样很自由自在。下午很晚他才回来,去食堂吃了饭,回到宿舍一看,宿舍里挤满了人。大家正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内存啦、硬盘啦、主频啦等等关于电脑性能的问题。刘涛挤进宿舍一看,原来宿舍一下子多了三台电脑,还有一个舍友买了一部诺基亚的手机。其他的同学是来打听价格的,准备下周去买。
从此以后,每天晚自习回来,宿舍里就不再那么清净了。三台电脑前总是挤满了人,一个在玩游戏,其他的人围着看。玩累的了,又换其他人玩,就这样交替轮流着一直玩到深更半夜。到了深夜,刘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玩游戏的几个人却乐此不疲,每天都有人坚守阵地,在游戏里厮杀。
这天刘涛从教室回来的早,到宿舍一看,他们还在玩的起劲,估计还要还要热闹一会,刘涛也象征性的看了一会他们玩的游戏,然后就借口出去了。图书馆的阅览室里还亮着灯,里面有人影晃动,图书馆旁边的楼已经在假期里竣工,现在图书馆又能正常看书了。前几天他去图书馆,无意中看到一本顾城的诗集,记得原来上高中的时候学过一首他的诗歌。随便翻看了几首,觉得很喜欢,就开始读这本诗集。今天,他反复读着这首《找寻》,
我在阔野上,在霜气中,
找寻春天,找寻新叶,找寻花丛。
当天大亮冷雾散尽,
我只找到一滩败草,一袖寒风……
反复多了多遍,刘涛陷入了诗中的意象,他对诗中描绘的朦胧的意境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却说不清道不明诗人到底是想表现什么,想给读着呈现什么。他很喜欢这首诗,又不理解作者的用心。苦思冥想了半天,又一边读一边琢磨了好久,直到想的累了。刘涛抬起头,想看看远处放松一下疲倦的双眼,恰好看见图书馆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由于看不到脸,刘涛无法判断到底是谁。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断定应该是同宿舍的陈宏雷,他面向一个无人的角落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刘涛感到很惊奇,陈宏雷很少来图书馆,他最大的爱好就是乐呵呵的哼着歌,对生活总是那么无忧无虑,在宿舍只要他一看书,准会在五分钟之内把自己给催眠。刘涛本想过去和陈宏雷打个招呼,但见他写得那么认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他以后经常来看书,一定有机会的。顾城的这本诗集吸引住了刘涛,他看的爱不释手,于是埋头集中精力把这本诗集粗略的看了一边,准备以后再细细的读。把书浏览了一遍,这时刘涛才发现阅览室已经没几个人了,陈宏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刘涛合上书离开了阅览室。
今天回来的很晚,宿舍早已熄灯。快到宿舍门口,刘涛放慢了脚步,宿舍里悄无声息,估计他们玩游戏累了,已经睡了。刘涛轻轻推开宿舍门,才发现他们都还没有睡觉。原来明天是周六,不用上课,晚上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的玩游戏。只有陈宏雷一个人蜷缩着躺在床上背朝外面睡了,其他几个人都还没有睡。三个买来电脑的舍友每人在床上支了一张小折叠桌,两个人在玩游戏,另一个在看电影,床上还坐了其他宿舍的几个人在一起看。见刘涛回来,他们抬头看来一眼,也顾不得说话,又埋头聚精会神的看起电影。
刘涛环顾宿舍,只有陈宏雷一个在睡觉,往常他一睡着就开始打呼噜,今天却睡得格外安静。刘涛凑过去看来会电影,觉得困了,就去洗漱睡觉。
刘涛睡上铺,本来他是睡下铺,上铺的杨勇说他比较重,睡下铺比较稳,这样床不会摇晃,刘涛就和他换位置。换了位置之后,刘涛和陈宏雷正好睡对头,这样每天晚上陈宏雷的鼾声刘涛听得更加清晰了,刘涛也不在意,有些事情只要你接受了也就没事了。现在看来睡上铺还能安静点,因为买电脑的三个都在下铺,他们以后估计每天都要折腾到半夜才会睡。
刘涛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夜半时分,下铺的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估计是玩电脑睡的太晚,现在他们一个喘着粗气,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刘涛想翻个身重新睡,却隐隐约约听到一声低低的抽泣声,只有极度伤心又不想让人知道的人才会这样哭泣。听声音似乎从窗外传过来,又似乎离得很近,刘涛急忙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终于发现时脚对面的临铺的陈宏雷那发出的声音。“难道真是陈宏雷在偷偷的哭泣,他可是个乐天派啊,从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情流泪伤心过。”刘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黑暗中静候着哭泣声再次传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刘涛的身体在紧张的等待中开始酸痛起来,刚才听到的那一声哭泣声也没有传来。难道刚才听到的声音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分明是那么真切的,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虚空的黑暗里,只有舍友们深沉粗重的呼吸和轻微的鼾声,唯独陈宏雷那里没有什么声音,显得异常安静。又过了一会,刘涛还是没有听到等待中的哭泣声,便翻了个身继续睡觉。直到天亮,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哭泣。
立春已过,依然有些春寒料峭,大地还没有从冬天的掌控中完全挣脱出来。从家乡来学校的时候,家乡的积雪还没有融化。这里靠近南方,已经绿意盎然。但真正的温暖还没有到来,一早一晚阴冷潮湿的空气侵袭着人的肌肤,并不比北方温暖多少。刘涛昨夜睡的不好,半夜醒来又听到了哭声,早上醒来只觉得浑身乏力,像是要感冒了。
宿舍里其他的人都还没醒,昨晚电脑玩到深夜,早上肯定贪睡。刘涛朝陈宏雷床铺看去,上面已经空无一人,他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起床了。平时他也起得挺早,整个宿舍里只有他坚持着每天早起,从不偷懒。这一点让刘涛很是佩服,这种毅力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特别是在没有人监督催促的情况下,刘涛觉得,陈宏雷就凭这一点,将来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
今天是周六,除了学习,刘涛也没有什么事情,他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就起床去吃早饭。他本来计划在宿舍看书,但是这几个人买了电脑,宿舍里肯定没有安静的时候了。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决定上午先去图书馆看书,然后在十点半左右去学校外面转转。已经好久没去过校园外面那些田野了,现在正好是油菜碧绿的时节,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绽放金黄的花蕊,他想在花开之前看看那些青翠碧绿的油菜,再到最近的那个山头上转转,放松一下心情。
在图书馆看来一会书,时间还早,刘涛怎么也坐不住了,今天他感到坐卧不定,没有心思看书。昨天还看的好好的顾城的诗集,今天再看,竟不能静下心来。索性早早的出去,到大自然的怀抱中畅游一番。
出了校门,刘涛沿着熟悉的公路往田野的方向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了年前在那理过头发的那个理发店。那个叫奚敏的女孩正往屋子外面的炉子里加水。她正专心的把水往炉子里加,并不旁骛,刘涛远远的就认出了她的身影。从那次在那理过头发之后,刘涛一直没再去那理过头发。期间也有一次刘涛特意在一个周末去那理发,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开门。后来几次都是和宿舍同学一起去市里玩时临时理的头发。今天不成想正好看见那女孩。她并没有看见刘涛,加完水就进了理发屋。
刘涛突然犹豫了一下,他很想问候一下那个女孩,上次那女孩给他的印象特别好,至今让他记忆犹新。快走到理发屋时,刘涛放慢了脚步,他希望这时奚敏正好出来,这样就能顺其自然的跟她打个招呼了。他慢慢的往前走,一步一步往前挪着。直到走到跟前,也没有人从屋子里出来。屋子里传来了那台破旧的电视机扬声器里飘来的音乐声,是一首王杰演唱的歌曲:《英雄泪》。刘涛在门口驻足往屋里望去,奚敏正坐在那张熟悉的旧沙发上一个人在看电视里播放的王杰的《英雄泪》的MV。阳光把刘涛的身影投射进小屋狭小的门口,奚敏感觉到有人过来,急忙转过头,习惯性的说道:“理发吧,请进来吧。”然后又把目光转向还没看完的电视节目。
刘涛本想打个招呼就走,被奚敏这样一问,竟不由自主的进了屋子。奚敏一边看电视一边顺口说道:“你坐在那个凳子上,我给你洗洗头。”这才把目光转向刘涛。“是你啊?我只顾看电视呢,没看出来。”听奚敏这样一说,刘涛心里顿时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原来她还记得自己,虽然这并没有多少意外,但对一个身处异乡的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非同寻常的意味。刘涛顺从的坐在了凳子上,等待奚敏给他洗头剪发。其实刘涛的头发还不算长,他也不喜欢把头发剪得很短,但今天他觉得不得不这样做,他的内心连一点挣扎都没有,就顺理成章的顺着奚敏误以为的想法那样去做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顺从过,尽管他本身就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但是他的内心是固执的,表面上的顺从并不代表内心的接受。他就是一个这样很矛盾的人,但是今天,他是像是完全被支配了一样。鬼使神差般的听从了奚敏的吩咐。
“你去年一直没来过啊,今天怎么又想起来这里了?”奚敏似乎很好奇的问,她并不在意去年为什么没有过来。
“去年都是被同学拉着一起理的发。所以就没来。”刘涛带着歉意说道。
“哦。你也可以带同学一起过来啊?不过你不要误会啊,我可不是为了你给我招揽生意哟,我是觉得那样你不是就可以过来了吗。”说完,奚敏自嘲似的笑笑。刘涛也笑了,从镜子里看了奚敏一眼,他们的目光相遇,对视了几秒,刘涛马上把目光移向了别处,脸上顿时感觉微微的发烫。
“怕他们嫌远,所以就没有给他们建议。”其实刘涛其实心里不想告诉他们这个隐蔽的地方,更不想告诉他们这个秘密。心里这样一想,刘涛怀疑自己内心是不是有些猥琐。但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只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安了。
“你为什么不嫌远啊?”奚敏诡谲的一笑,看着镜子中端坐的刘涛。
“我喜欢这周围的田野,所以并不觉得远。”
“你到田野里看什么?”
“看看青草野花,看看蓝天白云,还有飞鸟和风,总之,不管什么,我都喜欢。”
“一看你就是文绉绉的,这些东西我几乎是天天看,我家后面就是田地,一出门就能看到你说的那些。我小时候也经常去田野里玩,春天的时候山坡上的荒野里到处都是野草莓,可漂亮了。秋天山上酸枣树结满了珍珠般的酸枣,还有柿子树,上面挂满了金黄的柿子。不过现在不经常去了,没那么多时间闲逛了。”
刘涛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心听着奚敏娓娓道来记忆中的往事,似乎也分享了她回忆的幸福。
“不过现在一切都在变化,山上也越来越不好玩了,”奚敏继续说道,“越来越多的荒地被建上了房子,越来越多的树木和灌木被破坏了,连鸟儿和小动物都比原来少的多了。现在你们学校又在扩建了,把后面一大块原来的田野都占去了。原来这里不通公路,当公路刚刚修到这里时,我们觉得很高兴,但是现在才发现,路修通之后,带来的变化不仅是方便便利,还带了很多破坏和污染。一些工厂开始在这里扎根,人多了起来,也繁华热闹了,但是没多久周围的垃圾堆就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更严重的是工厂里排处的污水,把我们原来用来洗衣服洗菜的河水弄得连鱼虾都没有了。现在我们只能用家里的井水洗衣服。”奚敏一口气说了这些,似乎憋在心里好久了,今天终于一吐为快。原来浮现在脸上幸福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声无奈的叹息和紧缩的眉头。
这样的感触刘涛也深有体会,自己的家乡何尝不是正在发生着这样的巨变。工业发展给越来越多的地方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所到之处,日新月异,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一个个公司工厂应运而生,紧接着就是对周围环境的摧残和毁坏,一部分人靠手中的资本迅速把用公共资源和环境换来的财富聚集到自己手中,然后再转战其他地方,所到之处,带来了一些发展,带走了大量的财富,留下了更深的遗患。这些人带走了财富,出国或去更好的地方,留下的遗患则需要当地的百姓来承担,河流被污染,空气被污染,粮食蔬菜被污染,连阳光也被污染。收益被带走,恶果被当做代价由当地百姓慢慢品尝消化,于是各种不明疾病突发,很多人不明不白的死去。
“但是你们这看不出来被破坏的痕迹啊?”刘涛说道。
“那是因为你刚来,你没有见过以前我们这个地方是什么样子。迟早有一天,你会感觉变化的,那时你就会感到可惜了。”
刘涛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受害者没有话语权,毫无办法。有办法的人正在拼命地利用手中的资源不择手段地聚集财富,然后到更安全的地方,环境被破坏带来的危害伤害不到他们,他们视而不见。奚敏说起这些话,语气也变得尖刻了,手中的剪刀熟练的剪着,一缕缕头发应声而落,刘涛有点害怕,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奚敏一不留神剪到他肉上。
正说着话,外面过来一个老汉,六十多岁的样子,手里提着一个塑料壶,一进屋就说:“奚敏,我今天要进城,顺路给你爷爷带来一壶我自己酿的酒,你一会给他送过去吧。”老人说着,把一个十斤左右的塑料壶放在屋子里的墙角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姥爷,这么重你怎么带过来的?你怎么不让人带个口信或打个电话让我去拿啊,别把您累着。”奚敏急忙放下手中的剪刀,急急忙忙洗了一把手去给老人倒水,“您坐下来休息一会吧,我给您倒杯水喝。”
“不用了,不用了,你快忙你的,别让人家等着,我这就走,还要赶车呢。”老人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出了屋子朝远处的一个乘车站点走去。奚敏追到门口,见姥爷并无逗留之意,只好回来。
“他是我妈妈一个村子里的,按辈分我应该叫他姥爷,几十年前和我爷爷在一起修过路挖过河,那时他们认识的,现在经常来往。我这个姥爷会酿酒,我爷爷最爱喝他酿的酒,每次酿酒,姥爷就会让人给爷爷送来一壶。爷爷也经常把些自己种的茶叶送给他。”
刘涛看了看那一个大塑料壶,里面满满装了一壶酒,估计是路上颠簸,壶口处已经有些酒流了出来,一股浓浓的酒香飘满了整个小屋子。看来这老人酿酒的技艺确实不一般,能把酒酿出这么浓郁的香气。“这酒真香啊!”刘涛不禁叹道。
“你喝不喝酒?一会给你倒一杯你尝尝?”奚敏问道。
“我不喝。我的嗓子受不了酒的刺激。”
“你怎么不喝酒,我都能喝点呢。人一老就喜欢喝酒,我爷爷现在每天都要喝上一点。”
“也许吧。”刘涛随口附和道。
“给你理完发我就关门了,爷爷现在在一个木材厂干活,晚上也在那住着,不回家,我要把酒给他送过去。”
“这么着急?”
“反正上午也没什么客人,况且爷爷说不定就等着这酒呢。”奚敏快乐的笑笑,眼睛调皮的眨了眨,像是一个快乐的孩子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头发剪好了。刘涛又用水重新洗了一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付钱时,奚敏说不要钱了,以后你尽管来就是了,刘涛执意要奚敏收下,说如果不收钱就不来了,奚敏笑了笑只好收下。刘涛走出理发屋,给奚敏打个招呼就要离开。
“等我一下。”奚敏在屋子里喊道。
“你不是给爷爷送酒去吗?难道和我同路?”刘涛想起来问道。
“是啊,要不是跟你同路,我能让你等我吗?”奚敏三下两下把地上的碎头发打扫干净,就提着酒壶出来,锁上门,说道:“走吧,你不是去那边山上吗,我爷爷就在山那边的木材厂干活。我们正好顺道。”
听奚敏这样一说,刘涛心里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我帮你提着酒吧,这么重你能提到你爷爷那里吗?”
“当然能了,你可别小看我,我在家经常干农活,力气可大了。你就放心吧,不用帮我提。”
刘涛本来手已经伸过去要帮她,但是奚敏坚决不让帮,刘涛只好无奈的摇摇头作罢。
出了门,两人沿着马路边上的小道并肩走着,温暖的阳光照到身上暖洋洋的。孟春时节,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清香,天空一片湛蓝,几片白云犹如蚕丝般轻轻的漂浮在海一样的天空。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路边树木碧绿的叶子像片片翡翠般润泽鲜亮。奚敏迈着轻盈的碎步,脚下的碎石发出沙沙的响声。
“你有女朋友吗?”奚敏突然问道。
“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随便问问。是不是你们上了大学都会谈朋友啊?”
“我也是刚上了半年,哪里清楚那么多。”其实刘涛早已发现高年级的学生谈恋爱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故意这样说,他不想说这个话题。
“你难道没有看见你们学校有谈恋爱的吗?连我都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奚敏用质疑的目光看了一眼刘涛。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反正我是不太清楚,也许是我没有注意这种事情吧。”刘涛给自己辩解道。
“我只是很好奇,他们怎么都不好好读书,只顾着谈恋爱了?”
“也有好好读书的。你看到的只是个别现象,不能代表全部。”
“你就是吗?你就是好好读书的学生吗?”奚敏问道。
“我……我……我也不是好好读书的学生。但也不算是坏学生吧。”刘涛刘涛难为情的说道,不确定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类,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怎样才算好好读书?”
“学生嘛,当然是要以学业为主了,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但学习是不能耽误的。”
“如你所说的,我基本上做到了。”
“那就好,看你也是个好学生。能有这样的好机会读书,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这也算是好机会?”刘涛说道。
“当热了,像我就没有这样的机会,我连高中也没上到。家里没钱,就去学了理发的手艺,自己挣钱贴补家里用。”奚敏说着,话语中含着一丝遗憾和忧伤。
“我宁愿像你啊,这样就有了一个明确的定位,像我,不知道将来怎么样,像一颗浮尘,悬在半空,向上不能,向下不能,这种滋味才难受呢。”
“你是不愿意向下吧,并不是你不能。你们上了学就不安于现状了。像我现在这样,就觉得你们能上学就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
前面是一条岔路,一条通往田野的小路,一条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马路,不知通向那里。奚敏告诉刘涛,她要从小路走,穿过一片田野,翻过一个山丘,就到了山脚下的木材厂。刘涛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地,他就是在那一片田野里的丘陵上漫无目的流连徘徊,感受来自大自然的鸟语花香,和风暖阳,索性就跟着奚敏走下去。下了大路,两人沿着岔开的田间小路继续走,奚敏不停的把手中的一壶酒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额头也有些潮湿了。去木材厂应该还要走一段不短的路程,刘涛担心奚敏后面的路上能不能提得动这么重的一壶酒,俗话说,路远没轻重,何况这一壶酒足足有十斤的样子。于是,刘涛说道:
“我帮你提吧?”
“没事,我不累。”奚敏还是倔强的不同意,“你是不是不想往前走了,要停下来在这一片田野里溜达。”
“我和你一起去你爷爷那里吧,正好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路两边的田野景色真好。”
“好啊,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当然高兴,一路上有人陪伴也不觉孤单了。其实这些小路上的风景也是很好呢。你看路边这些青草,还有早开的小花,多漂亮啊。前面山脚下还有豌豆呢,我给你摘些豌豆让你尝尝,还有白茅草的芽穗,也很好吃。”奚敏听刘涛说要和自己一起去给爷爷送酒,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高兴的说道。
“那好,我帮你提酒吧,你一会多摘些豌豆给我,行吧。”刘涛坚决要帮奚敏提酒,他已经看出来奚敏有些累了。
“那好吧,多谢你了。”奚敏把酒壶交给刘涛,“要是你累了你就给我提。”她又补充道。
“好的。”
奚敏指着前面的土岗说道:“这一片田野我小时候经常和村里的孩子来玩,除了能摘到好吃的豌豆,我们还把紫色的刺菜花捣碎了包指甲。到了秋天,我们就到荒地上和田间地头摘龙葵果,青色的龙葵果还不成熟,你可千万不能吃,味道又涩又苦,只有紫色才是成熟的,吃起来才是甜的。有时候还能找到地稍瓜,青色的,两头尖尖的,中间鼓,像一个个小小的纺锤,味道很特别,吃起来软软的很可口。”
“看来你可没少吃这些野果啊。”刘涛开玩笑的说道。
“是啊,小时候家里没什么吃的,很少买水果,我们这些孩子就只能吃这些野果子喽,不过,比较起来,一点也不比现在买的那些水果的味道差,甚至更加鲜美。”
刘涛也有过这样经历,小时候和伙伴到田野里到处找野果子吃,只要感觉能吃的,都要尝一尝,甚至连一些植物的叶茎都要折下来放在嘴里嚼一嚼,生怕错过什么可口的东西,很多野草的味道都还记忆犹新。听着奚敏说起这些趣事,刘涛有种温暖的感觉,他的童年记忆更多的是孤独,没有多少热闹的记忆,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这种生活。短暂的接触,他对眼前这个女孩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好感,像是自己的一个老朋友一样。俩人边聊边走,自由自在畅所欲言,一路穿过田野。大地上花草茂盛,各种植物迎风摇曳。小路蜿蜒曲折,时宽时窄,有时两人比肩而行,奚敏身上散发出淡淡的体香,还有洗发水的香味。湛蓝的天空下,空旷的原野显得格外静谧,风儿柔和,阳光温暖,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假若时间可以定格下来,刘涛真想长久的在这里流连徘徊,他希望就这样永远走不到终点。
过了山丘,远远的看到一处用木桩围起来的院落,这应该就是奚敏说的木材厂。走到木材厂门口,刘涛看见一条黄狗静静的躺在门口的柴草上悠闲的晒着太阳,看见来人,它机警的站起身来,然后又很友好的摇起尾巴。“你不要害怕,这条狗不咬人,它认得我。”奚敏怕刘涛担心,安慰道。
“爷爷,我给你送酒来了,今天姥爷进城办事,顺道给你捎的酒。”奚敏冲着一个正在做工的老人大声喊道。
“是奚敏?”老人听到喊声,转过头来看看奚敏,一脸惊喜的表情。“这个人是谁?”老人朗声问道。
“是我的一个同学,顺道过来的,帮我提着酒的。”奚敏撒了个谎。
“哦,你们累了吧,这一壶酒提这么远可不轻啊。快过来坐下歇一会。”老人说着,转身进到一间木屋里,拿出些糖果和瓜子让刘涛和奚敏吃。自己又去找来一个碗,在碗里到了一些酒,端起来喝了一口。
“嗯,不错,你姥爷这酒真香啊。”说完,一口气把剩下的喝光。
“爷爷,最近您身体好吧?”奚敏关心的问道。
“好啊,每天干些活,也不累,吃得饱睡得着,再加上你姥爷送的这酒,好日子啊。”老人很满足的说着,精神饱满,气色红润,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
“我歇一会就要回啊爷爷。”奚敏笑着说。
“好,这也没啥吃的,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说着老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十元的钱,“这二十块钱是爷爷给你买东西吃的,你拿上。”
“爷爷,我有钱,您自己留着花吧,您挣钱不容易。”奚敏把钱又塞给老人。
“你这孩子,爷爷给你你就拿着,爷爷要这钱干啥,有吃有喝的,啥都不缺。你快拿去买些东西,和你这同学一起吃,算是爷爷谢谢你们给我送酒了。”老人执意要奚敏收下钱,奚敏推辞不掉,只得收下。歇了一会,刘涛和奚敏就起身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奚敏问刘涛:“你急着回去吗?”
“不急,今天没什么事情。”刘涛这样回答时,心里有某种隐隐的期待。这一路上轻松愉快的交谈,欣赏着沿途美丽的风景,这种感觉让刘涛深深陶醉,他希望这时光能继续延续下去,慢点结束。
“我们另换一条路走,从前面的山坡过去。那边有豌豆,我们摘豌豆吃。”
“好。”来时的路上他们只顾赶路,有些匆忙,没有细心留意路两边,那些黄花青草,似乎在阳光下静默的等待着有人来驻足停留,欣赏它们绽放的青春。
微微潮湿的路面显得干净整洁,细碎的小石子裸露在路面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脚踩在这些小石子上,它们在鞋底调皮地微微颤动,拱起硬实的身子,轻轻地硌一下脚心,让人感到微微的疼痛和柔柔的****。奚敏走在前面,边走便给刘涛介绍路两边的植物,看到绽放的小花,她就停下来附身观赏一番,让刘涛也和她分享那些小花散发出来的清香。
记忆仿佛是一片朦胧的光影,刘涛已经记不清楚那天在田野里蜿蜒曲折的小路上都和奚敏说了什么。说了些什么似乎并不重要,因为那些话其实并无实质的意义,只是他们之间心灵交流的一些信号,在两人之间不停的传递。在一段山坡的小路上,奚敏找到了一片野豌豆,碧绿的豌豆叶下面,掩央着浑实饱满的豌豆角,还有一些或白或粉的豌豆花,正羞赧的开放。
“我给你摘些豌豆,你喜欢吃吗?”奚敏问道。
“喜欢,我自己摘吧。”
“我们一块摘吧,你要挑那些个大的,腰身饱满的,小的或瘪的千万不要摘,还没有成熟,摘下来就可惜了。”奚敏不放心似得叮嘱道。
“知道了。”刘涛冲着奚敏点点头。两人开始各自在豌豆丛中寻找。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豌豆丛里传来,一条青色的小蛇探着尖尖的小脑袋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他们。刘涛看见了小蛇,他看看正专心找豌豆的奚敏,如果小蛇马上溜掉,他就不告诉奚敏,以免吓到她。但小蛇对这两个人似乎很好奇,一动不动的瞪着乌黑的小眼睛盯着刘涛和奚敏。奚敏没有发觉,还在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到小蛇跟前了。
“停下来,前面有蛇。”刘涛轻松地说道,语气尽量显得平缓。
奚敏急忙停下脚步观察,这时小蛇似乎听到了刘涛发出的警惕声,头一仰,扭动着身体迅速从奚敏的旁边溜走了。“啊!”奚敏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刚摘的豌豆也扔了出去,她一下子抓住刘涛的胳膊,浑身颤抖。看着奚敏的样子,刘涛不禁笑了起来。“没事了,没事了,它已经被你吓跑了。”奚敏还是不肯松手,拉着刘涛急忙回到小路上。“吓死我了,我最害怕蛇了,哪怕是很小很小的蛇,我也很害怕。有一年夏天,家里人都在地里割麦子,中午我提前回家做饭,刚一开门,一条大蛇正趴在堂屋桌子上,吓得我大喊一声撒腿就跑。从那之后,我就很害怕蛇。”奚敏心有余悸地说道,手慢慢从刘涛胳膊上放下来,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刘涛笑笑,揉揉被抓疼的胳膊,把手中的豌豆交给奚敏,自己又去捡奚敏刚才扔到地上的豌豆。两人又摘了一些豌豆,然后就离开了,沿着山坡的小路继续走。山路越来越高,视野越来越开阔,远处的田野像是绿色的缎子般向远方铺展,站在山坡上往下看,细碎的阳光倾洒向无边的大地,一切像是在梦中一样闪着粉色的光辉。
回到村子里时已近中午,奚敏执意要请刘涛和他在一个小饭馆吃饭,刘涛不肯,悉敏说爷爷刚才给的钱要让买东西给你吃。刘涛觉得悉敏的爷爷挣钱不容易,花老人家的钱于心不忍。“你有空了就拿这些钱给爷爷买些东西吧,老人家自己不舍得买。也算是你的一份孝心。”悉敏听刘涛这样一说,感激的点点头,“好吧,你真是一个细心的人,爷爷对我这么疼爱,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两人又走了一会,在通向悉敏村子的岔路口停下,悉敏突然伸出手看着刘涛微笑着说道:“替爷爷谢谢你!”刘涛伸手轻轻握住悉敏的手,然后又松开,微笑着说了声再见。两人各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