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寒扶着脚步略有些虚浮的我推开房门,我毫不客气地把全身重量都挂在他身上,一边说着:“让明鉴司务必密切注意着涡阳战场,杨潜一旦打算全力进攻,我们就要赶在他之前装出攻打房陵的样子。那样才不会让人怀疑……亦寒,你是不是瘦了?”
亦寒关门的手一顿,冷漠的脸上几乎有了一丝无奈:“公子,是你瘦了。”
我捏着他手臂上的肌肉,不依不饶地看着他:“真的瘦了,不过肌肉又结实了点,这两天要好好补补。”
亦寒哭笑不得地由着我检查他全身上下,绝口不问何谓肌肉。我总觉得,亦寒说不定是清楚我的来历的,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只是不愿意主动提起而已。
“真的瘦了,一定要好好补补。”
放肆摸到他胸口的手被他一把抓住,他低头深深地看着我,眼中墨绿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握着我手腕的掌心热烫地吓人。他缓缓地松开手,努力用着冰冷平淡地语气说:“我会的。”
难受、痛苦,无可奈何的感觉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可能是在人前实在装的太过潇洒坚强了,也可能是十天的分离都成了我的极限。
心尖狠狠地,一阵一阵地发着疼,我猛地伸手抱住了他,双手紧搂着他的腰,把脸深埋在他胸前。凌乱,缓急不一的心跳声阵阵传来,撞击着我的耳膜,于是滚烫的泪水还是涌了出来。
他浑身僵硬地让我抱着,良久,手缓缓扶上了我的肩膀,我觉得,我真的能感觉到他原本是想紧紧拥抱我的,但最终还是将我一把推开。
他是那么悲痛绝望地看着我,一点一点将我刻进他的眼中,然后全部化为刺骨的伤。那样的在他眼中沉甸甸的痛是如此鲜明,以至于恍惚间我有种自己的痛根本不及他万一的错觉。
朦胧中仿佛回到了那世界末日般的一天,蒙蒙细雨打湿了他,打湿了我,浸透了所有我们共同的回忆和爱恋。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一年前。
洛南的五月,是有些闷热的五月,温度并不算高,可是气压总沉甸甸的,惹人烦躁。
那一天,是个眼看随时会下雨的日子。天空灰蒙蒙的,却没有明显的乌云,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潮的湿气。
这几天我都在等着杨毅的决定,一边加紧速度安排好云颜他们平安撤离洛南的后路。
我知道杨毅越来越不相信我了。可能是恢复记忆的我,实在怎么看都像个过于危险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危及到他的皇位,所以他越来越防着我,越来越想尽办法削弱我的实力。
不过,我知道他最终会同意我的计策,因为杨毅绝不是个仁厚,安于现状的主。这从原来的历史轨迹,就能看得出来。
然而这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值得心烦,老实说,杨毅虽然也算得上心机深沉,但我并没有怎么将他放在眼里。让我烦躁的是,亦寒的师父,天星流派当代星魂——符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带走他已经三天了。
亦寒曾说三个徒弟中,他师父最疼的是他。见到符御的第一眼,我就完全相信了亦寒的话。
符御跟亦寒太像了,那种像并不是指外貌,而是两人的神韵和气质。可以想象,符御一定是从小把亦寒带在身边,悉心照顾,言传身教,才会如此。
而且符御看亦寒的眼神很温柔,脸上散发着冷冷淡淡却如慈父般的光辉。但在他仔细审视我后,又凝神看着亦寒时,眼底那一抹责备和痛惜,却让我没来由得一阵恐慌。
符御说:“药儿说你没有认主,我本来还不相信,原来竟是真的?”
我知道药儿就是当日在水雾国皇宫中我撞见的亦寒的小师妹,也是符御的女儿。她随母姓谷,是天星流剑派此代唯一的“司成”,也就是所谓的监察者。
当年,在我还未失去记忆时,曾偷听到亦寒和谷药儿的对话。再加上亦寒后来告诉我的,才终于了解了天星流剑派的全貌。
传说中的天星流剑派并不庞大,他们扎根在伊修大陆最神秘从未有人成功闯入的无极山上,派中只有几百个天资过人的弟子,但又拥有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
掌门被称为星魂,每一代星魂的武功谋略都已到了人鬼莫测的境界,而且由于进入先天无为境界,所以拥有超过两百年的寿命,几乎算得上长生不老。
无极山中上百人的剑客,本身都是绝顶高手,而且五十人以上便可结成天下三大阵法之一的奎阳阵,据说其威力连亦寒也一定吃不消,足可见其强大。而这上百名剑客,全部只听星魂一人号令。
每代星魂都会在超过一百岁后开始物色自己的传人,也就是星魂候选人——神荼。神荼的人数不能太多,最多不超过五个,每一个都必须有聪颖之人都无法比拟的智慧和天赋。在征得他们父母和本人同意后,带回无极山抚养教导。如果发现资质不足,便废去他们的武功,毁去他们的记忆,送回家中。
而这一代最终还能留在无极山上的神荼,就是柳岑枫,木双双和亦寒。他们虽都身处无极山上,且由同一个师父教导,却从未见过面,所学武功心法也因人而异各不相同。所以下山后,即便再碰面,也全然不知对方是否同门。
在神荼最终确定后,星魂便会指定一个司成,由其监督并记录神荼在红尘试炼的全部过程。
所以说,从神荼变为星魂的最后一个考验,就是下山寻找一个有雄韬伟略,注定会创一番事业的主人,以自身天赋能力辅佐他成就霸业。
五十年中,司成会根据神荼所认主人的兴衰成败,判定他是否失去晋升星魂的资格。直到最终只剩下唯一的神荼为止。失败的神荼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死,二就是通过司成选择一个还存活的神荼奉其为尊,将本身的实力和武功统统献给他。
亦寒还说,身为神荼,绝不能让同门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尤其是主人。一旦身份泄露,就必须杀人灭口。但若发现对方是同门,那么除非是为了辅佐自己主人,否则绝不可自相残杀。
我当时听后叹道,真是一个冷血的门派,几百年几百年地用冷血的规则创造出冷血的掌门。亦寒,既然绝不能泄露,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紧紧抱住我说,不该听到的你都听到了,再加上……,药儿就算再护着我,也必然会禀报师父。与其让你懵懂地处于危险中,还不如让你清醒地早做准备。临宇,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我回抱住他笑道,那我是你认的主人吗?
他深深地看着我,随即低头吻住我的唇,辗转吮吸,堵回了我所有的问话。
符御一步步走近我,亦寒将我护在身后,背脊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叫了声:“师父。”
符御皱紧了眉头,空气忽然变得沉重无比,沉重得我喘不过气来,只能低低咳嗽。符御说:“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吗?”
亦寒眼中墨绿色的光芒闪烁着,神情有些软弱的愧疚和思念。我能看得出,亦寒对他师父的感情,很深。
符御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竟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如今也没有旁的办法,杀了你身后的女子。然后,要么你接收她的势力,自立为王;要么重新选择辅佐的对象。虽然晚了点,但凭你的实力,阿枫又已失去了资格,未必就没有成为星魂的一天。”
“不可能!”亦寒几乎是脱口叫道,微微颤抖的手牢牢护在我面前,抓着我的手腕一刻也不肯松开。
符御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语调却仍是轻柔疼惜的:“如果你下不了手,师父可以帮你。”
亦寒的掌心冰凉贴着我的手腕,扣着我的脉搏,紧紧握住,僵硬地颤抖着。我能清晰感觉到他此刻的恐惧不安和……决绝。我挣了挣,脱出他的手掌,然后反手握住他。
平时,都是他来温暖我,这一刻,我只希望能给他一点点的安慰。于是我对着回过头来的他微笑:“亦寒,我相信你,和你的一切决定。”
他仿佛终于松了半口气,确实是半口气,但回过头去望着他师父时,那种僵硬就逐渐消失了。他说:“师父,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亦寒!”符御声音冰冷又微带颤抖地叫他,“你知道神荼违背星魂的下场吗?你知道我对你的期望有多大吗?你知道……元香有多爱你吗?”
谷元香,是亦寒的师母,也是我胸前这块雪玉最原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