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日记本永远锁进那个角落里,因为那个童话不属于我,我只是一棵小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缀着满地的绿色,自顾摇摆。从此我不再提及他,关于他的事我甚至不愿多说一句话。
漫长的冬天,一切都被冰冻了,那条小路变得好长好长,被回忆羁绊的足迹印在雪里,歪歪斜斜。我心碎的望着那些小树发呆,光秃秃地枝头上曾经寄着一个绿色的期待,但春天好像遥遥无期。
沉默的日子里我仿佛在赛跑,要自己超过思念和回忆速度,让他们追不上、缠不上我的脚步,我小心翼翼地走过那条小路,生怕吵醒那绿色的梦。一年过去了,以为自己学会了坚强,翻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别说我已经忘了你,我的思念,藏在明月后,如果你懂,又何须我翻译?”,却又禁不住泪流满面。那小树依然如此茂密地生长着,我围着它,耳畔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春天来的时候我会送你第一片绿叶,是这棵树上的……”
他要送我一片最灿烂的绿叶,我却没能等到。但我没有哭,因为我终于知道了那个童话不属于我。
雏菊之恋
五岁时,和母亲逛街失散,站在街边哇哇大哭。一个小男孩忽然跑过来将一朵雏菊塞进我手里,他对我羞涩一笑,一语不发又跑开了。当母亲焦急万分地找到我时,却见我安静地坐在街边石凳上,正出神地打量着手里的那朵花。
我是在十七岁一天夜里,突然想起五岁那年在街边经历的事。在同一个年龄的少女们开始钟情于玫瑰的时候,我却独独迷恋上了那并不起眼的雏菊。
每当走过街角那家花店,看见那迷人的金黄色,心里会升起阵阵暖意。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我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一个高大的男孩,捧着一大束雏菊牵着我的手,笑着跑着……男孩的样子,我从未在梦里看清过,但这个梦几年来却时断时续缠绕着我,直到我的生命里出现了舒展。
那时候,我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在电视台实习。面对即将结束的大学生活,我有些失落,自己居然没有经历过一场像样的爱情。
那年三月,我接到电视台制片人打来的电话,说要去南昌拍一个专题片,请我同去。但是组里摄像临时病了,他问我能否在学校的摄影系找一个学生替补。于是,就这样认识了舒展,这一年我二十二岁。
第二天黄昏,我收拾好行装,背了一个很大的旅行包去男生楼找舒展。走在校园里,心里有些激动。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生一起去拍外景,还是头一回。正这样想着,男生楼口浮现出舒展那高大的身影和清俊的脸,一套牛仔衣、一个小包。看见我,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那一瞬间,我的心怦然一动。
地铁车厢里,人十分拥挤。舒展个高,一只手拽着拉环,一只手轻轻扶着我。我在地铁车厢拥挤的人流中晃晃悠悠。舒展的手随意地扶着我的后背,轻柔当中却有一种可靠的安全感。我想起五岁那年那个男孩用一朵雏菊带给我的镇定与抚慰。抬头深深看了一眼舒展,他的眼睛盯着车窗外,表情淡淡的。
坐火车天亮时到南昌。外景地在南昌几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小镇。安定后,剧组忙碌起来。我和舒展是组里唯一的两个实习生,年龄相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安排我们一起工作。
来到小镇的第五天,我们终于有了一下午的闲暇。小镇的后面有一片山坡,南方的三月,山坡上开满了野花。我和舒展慢慢沿着山坡走,心里非常的纯净。
舒展说要给我拍几张照片,便拿出相机寻找拍摄角度。他摆弄了一会儿,笑着说,你大概适合做模特呢。我刚摆好一个造型,舒展却突然停了下来,说等一下,好像还少点什么,没等我做出反应,就自顾自跑开了。我站在那里有点莫名其妙。南方三月的风,不像北京,吹在脸上湿漉漉的。
当舒展的声音顺着风向这边传过来时,我一眼看见了站在山坡上的他手里捧着的那束金黄色的野菊花。他挥舞着向我奔跑过来。高大的身影和我梦中的幻影越来越靠近,最后重合到了一起……
那年春天开满野花的山坡上,舒展手中扬起动人的金黄色,在午后的阳光中迎风奔向自己的样子,多年之后的夜里,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从江西小镇拍完外景回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一连几天,我都在奔忙。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奔波在电视台和学校之间。偶尔想起舒展在山坡上挥动着雏菊向自己奔跑过来的样子,我便怅然若失。
电视台领导对我的印象颇好,已经允诺我只要学位一拿到,来报到就是了。能够留在北京,是我的一个梦。我喜欢北京,然而,不知为什么,对于留在北京已成定局,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自从回来之后,舒展一直都没来找过我,我有些失望。常常站在宿舍楼里,透过五楼走廊里的那扇窗,向对面的男生楼望过去,偶尔能看到舒展夹着书从宿舍楼里走出来。一看到他那结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我的心里就会升起阵阵暖意。好几次,想去找他,总是迈不开步子。
时间就这样滑到了四月。北京的四月,空气中还流动着微凉的风。一天,我从图书馆查完资料往宿舍走去,远远看见舒展正从女生宿舍门口走出来,低着头,两手插在口袋里。我们几乎同时看到对方。舒展说,我找过你好几次了,你都不在。我有些意外,是吗?
我和舒展沿着校园里的小路走了起来。阳光透过那些树,洒满了每一个角落,四月的校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在这个离愁季节,毕业生们在忙着分手,忙着找工作。聊起各自班上的这些事,我和舒展都感慨万千。
你有什么打算?舒展问。打算留在北京,这段时间一边忙着写论文,一边就为这事忙呢!我并没有把留京已成定局的事告诉舒展,只是说还在努力。其实,我完全可以把事实告诉舒展,可我没有说,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舒展轻轻哦了一声,然后随口附和着说,是呀,能留北京真是不错,发展潜力无限。我偷偷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这一番话说得并不怎么由衷。
接着舒展又说,我可是要回故乡,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我爸去世得又早,我可不能离我妈太远,再说,桂林也不错,桂林山水甲天下嘛!舒展的话音未落,就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突然有些难过,欲言又止。
这之后,我依然喜欢站在五楼窗口,似乎已习惯了用这种方式看见舒展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同在一个校园里读了四年书,却从未相遇。一旦相遇,就常常相遇。我感慨人和人之间的缘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五月周末一个夜晚,我回到宿舍,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突然腾起的孤独感使我涌起一种想看电影的冲动。到电影院时,电影已经开始了。我选了一个很靠后的座位,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片名,画面一幕幕掠过眼前。然而,我仿佛只看见在金黄的山坡上,舒展捧着一大束雏菊在风中挥动的样子。我寂寞地坐在角落里,觉得自己像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这时,有人拍我的肩,回头,居然是舒展,舒展在昏暗的光中对着自己微笑。我有些尴尬,无语。舒展坐到我的旁边。我问他最近在忙什么?瞎忙,我羡慕你还可以为留京的事奔波,而我的生活早就被安排好了,连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舒展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随意,然后自顾自笑起来。我无语,两人皆无话,把目光转向银幕。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正在黄昏的湖边散步。明天我就要走了,女主角说。为什么?不为什么。我不是为你而来到这里,你也不是为了我而来到这里。我们无非是碰巧在这里相遇了而已,不是吗?我们还有各自的生活。当然,尽管如此,我愿意保留回忆,像保留一瓶香水一样,随时打开……银幕旁两个巨大的音响中传出男主角深深的叹息。
眼泪不是时候地从我的眼睛里滑落下来。舒展把手帕递过来,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这是电影,情节是导演安排好的。舒展是笑着说的,声音却有一些伤感。
校园中,离别的气息越来越浓。常常看见有人扛着大包小包,在舍友们的拥护下,光荣地离开校园。
最后一次见到舒展是六月下旬的一个午后,我刚从电视台回到学校。经过校园里那一排公用电话亭,看见舒展正在那里打电话。他一只手拿着听筒,一只手示意让我过去。
我站在他面前时,他已轻轻挂上了电话。我们面对面站着,好一会儿,舒展才轻轻说,我要走了。我下意识地接过一句,噢……那……再见。舒展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开始非常认真地盯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的心里。
我有些慌乱,舒展重复了一遍,我要走了,晚上七点的火车。要我送你吗?不用送了,我们宿舍的哥们儿会送我到车站的。好像挺突然的,我低语。
也没什么突然的,我算是走得晚的了,舒展随意说着这些话。语气又低了下去,如果要走,迟早也是要走的,不是吗?舒展面向我。记得吗?同校四年,我们的相遇好像还是最近的事。他把我送到宿舍门口时,我又说了一遍,真的不用我送?舒展停顿了一下说,真的不用送。那……保重吧!你也是。
转过头去,我泪如雨下。
黄昏时,我一动不动站在五楼窗口。空气中有一丝微凉的风。宿舍门没有关,风从身后吹过来。我的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