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计一共三步,前两步,都已经暗暗完成了。
马超一直充当了冷眼旁观的人物,可第三步,马超不能袖手旁观了。
要获得道义上的制高点,马超必须参与刺杀董卓的行动:董卓已经被定义为祸国殃民的乱贼,马超就必须铲除他。
因为董卓注定失败,他不能一把拔掉士族和豪强地主的根源,就只能被这些人拔除。
其实同样是废皇帝,尹、霍会被人推崇。被蒙古铁蹄毁灭的城市和被残杀的百姓的数量也绝对比董卓军毁、杀的更多。但却很少听人骂伊尹、霍光,骂铁木真。如果董卓消灭了关东军统一了中原,那么历史对他的评价会决然不同。到时,自然会有大批的读书人为他歌功颂德。而董卓残暴的行为也不会有人会管了。可惜董卓只是一介武夫。他在政治斗争和耍阴谋诡计方面比读书人差多了,所以最后会落个身死名臭的结果。对于一个失败者,他即使有功绩也会被抹杀掉。
成者王侯,败者寇。
如是而已。
王允便装匆匆走入一家驿站,稍后,名震天下的吕布也忧心忡忡的进入里面。
吕布推开门时,王允正用手轻轻敲打着桌面,仔细回想着计策有无差错。之所以用手指关节敲打桌面,是因为自从出此计策之后,王允就不自然养成了这个习惯,他已经习惯如此来掩饰他内心的彷徨和惊惧。
吕布急切和小心的推门而入,轻语道:“不知司徒大人唤布前来何事?”
王允张口欲言,可待听见吕布如此相问,惊诧莫名:“难道不是贤侄送信约老夫来此相会?”
吕布惊骇,回身看着那已经关闭好的房门,掩饰住自己心中急切的恐惧,厉声喝道:“何人在此,速速现身!”
房门应声而开,吕布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方天画戟:若是来人带着手下官兵,吕布只能奋身杀出重围了。
可房门打开的同时,王允和吕布都瞪紧了眼珠子。随后,老成的王允用刻意压制过得声音说道:“小公子,老夫与将军不期在此相遇,特来寒暄一番,不知小公子此来有何贵干?”
吕布松了松手中的方天画戟,却发现手中已然冷汗淋淋。
“没事啊,我随便走走,听见吕将军的喝斥,我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就来看看。”马超大大咧咧的走进来,仿佛浑然没有发现王允不自然的松了一口气。
“哦,原来如此,某刚才听见声响,以为有人窥视,唬咋一番而已,却不想引来了小公子。”
吕布同样压住心中的波涛,缓慢的说道。
他不敢随意快速说话,因为一说话就不自然泄露先前的杀气,这对于有过武学修养的人来说,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既然小公子还有他事要办,老夫就恭送小公子了。”
“谁说我要走了?”马超晃着膀子走到客桌旁,伸出还有些婴儿肥的小手,慢慢的给自己倒着茶,才接着说道:“诛杀董卓那好玩的事,怎能不叫上我呢?”
说这句话时,马超小手丝毫没有颤抖,那茶水流畅悠长流入茶杯,仿佛马超的心境如水。
而这句话却不啻晴天霹雳!
王允踉跄急退,而吕布,骤然握紧手中的方天画戟,随时准备挥下那惊天的一戟。
“连环计环环相扣、步步惊心,实在天衣无缝、妙不可言,而所有积虑、不就是为了此刻吗?”
马超回头微笑,慢慢端起手中的茶杯,在快要饮入的时候,仿佛又想什么一样,补充道:“功败垂成,在此一举!司徒大人和将军还有何疑?”
“那...那今日老夫与将军相会,也是小公子算计?”王允战兢,忐忑问道。
“董卓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司徒大人何故还要拖延时日,害天下苍生多受几日苦楚?”马超慢慢饮口茶,淡淡反问到。
“董太师与某情同父子,汝焉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吕布作势挥击,却见马超无动于衷,心中疑虑,便停戟一旁,静待马超下文。
此时,方天画戟仅离马超面庞一寸,马超甚至能感觉到那弯月般戟刃透出的寒冷和热切的咆哮。
“将军武艺,天下无双,超自小敬仰。可将军一人敌得过三千装备精良的‘茂陵刑骑营’吗?只要这里稍有喧哗,庞德自会率刑骑营踏平此驿站,到时将军如何与董卓解释你与王司徒私会之事?你又如何面对西凉三万****的怒火?”
吕布惊骇,回想到当初那三千刑骑营如迅雷般包围董府时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神,再想到朵丝儿只因听说董卓刁难马超,一怒之下就率一万骑兵于一下午攻陷美阳之事,冷汗就不自然留了下来,手中的铁戟也再也不敢前进半分。
“将军自姓吕,太师自姓董。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耶?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王允看出马超暂时并无恶意,恐怕吕布不肯参与诛杀董卓。不管马超是否为敌,便赤裸裸说出这话来。
王允这句话的意图是很明显的,警告吕布,你不下定决心除去董卓,总有一天董卓要将你除去。
可吕布却仍顾虑道:“吾欲杀此老贼,奈是父子之情,恐惹后人议论。”
吕布这个家伙,说实话,才能不小,气慨也非凡,唯一的,却是没有野心。从丁原,董卓,王允,袁术,袁绍,吕布随过这许多人,却都是让别人做主,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象曹操等人那样招兵买马,别树一帜。在吕布的前半生,他一直将自己定位为一个骁勇天下的武将。直到后来陈宫主动送了大半个兖州给他,又甘心在吕布手下以吕布为首,吕布才在陈宫的影响下开始自立为主的。
所以,虽然心中对董卓的怨恨无匹,却不敢如此直接说要诛杀董卓。
这时,王允倒是冷静下来了。他先激起吕布的自尊心,称其盖世英雄,同时却又重重地往这自尊心狠拍一记板砖,说你这盖世英雄却连老婆都给人抢了,真是可耻哪。
“不意太师作此禽兽之行!义子之妾,也能染指,何言父子之义?”
可能是回想起了貂蝉,吕布终于露出了二百五本质:“誓当杀此老贼,以雪吾耻!”这时倒是大喊要杀董卓,手中铁戟乱抡,吓得马超把屁股使劲挪了一挪。
王允又说:“将军勿语,恐累及老夫及小公子。”,他是特意装出一副窝囊样,哄抬吕布的英雄气慨,吕布见王允这副窝囊样自然更加生气,说身为大丈夫哪能这么窝囊郁郁久居人下,这时王允心中奸笑,趁势又说:“以将军之才,诚非董太师所可限制”,这却是要挑起吕布的野心了。
事情已经说到这个田地,如果吕布最终又不愿合伙,王允可就很危险了。
可王允看着马超静坐如斯,知道马超胜券在握,也不再吱声了。
本来,马超一直看着王允和吕布唱对台戏,心中好笑,可突然看见这两人都不唱了,这时,马超知道自己要出场了。
“将军若扶汉室,乃忠臣也,青史传名,流芳百世;将军若助董卓,乃反臣也,载之史笔,遗臭万年。”马超看似随意说道,却直击吕布心房!
只见此话落下,吕布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昂然说道:“非公子言,布几自误!”
马超转动茶杯,不再言语,仿佛手中那个茶杯乃绝世珍品,需好好品玩一番不可。
王允心思玲珑,接口道:“董卓禽兽之人,丝毫不念父子之情,掷戟之时,已存杀心,将军为民除害,当是千古功业,只是,将军此时所言,可是由心?”
刚才说了,吕布这人虽然没有野心,但如果有人威胁到他的生存,那可是天皇老子都不卖情面的。王允正是看出这一点,才一再强调董卓有杀吕布之心。最后一问,却是试探得提醒吕布绝不能中途变卦,反助董卓来对付我王允。吕布是聪明人,说头悟尾,便即答道:“布意已决,司徒勿疑。”
王允赶紧又道:“但恐事或不成,反招大祸。”
意思是我还是不太放心你吕布,你中途出卖我怎么办?
于是吕布便“拔带刀,刺臂出血为誓”,以安王允之心。
至此连环计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拉拢吕布,完成了。
而这时,马超也喝尽了手中劣茶,目光深远的看了吕布一眼,转身走了。
表面看起来,在整个连环计里,吕布处处都被王允算计,不知不觉地做了王允的棋子,但是,回头再看看王允说吕布的整个过程,却不难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地方,那就是在这整场戏里,这个王允都没有一句话明确说到谋杀董卓的事情,但是吕布却很清楚地知道这王允要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马超上来点明此事结果?不,事实上,是王允和吕布合力演了一出戏而已。
既然王允没说明,那么这吕布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明白王允心思的?王允天天给董卓装孙子拍马屁,在表面上是和董卓亲密无间的,所以很难想象如果吕布不是早知道王允的心意,怎会当着马超的面,向王允喊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其实把吕布整场演出的对白归纳起来看,就发现这吕布也有一个有趣的特点:吕布也从来没有直接问过王允要不要杀董卓。
如果吕布只是在这一次对话过程中才知道王允也想杀董卓的,先不说吕布会不会感到意外,既然要与王允合谋这么重要的事情,吕布至少也应该先明确王允的意向,那么吕布至少也该问一句:“司徒亦有杀贼之心?”,可是吕布并没有这样问,那也就是说,很可能的,吕布在心里早就肯定了这一点:这王允早就想杀董卓了。
继续回溯到更早,连环计最初的时候,吕布未与貂禅相见之前。当时王允送金冠给吕布,吕布到王允府上致谢,席间吕布曾经说道:“吕布乃相府一将,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错敬?”吕布这句话其实是向王允表明立场的,可是吕布为什么要这样无缘无故地上来向王允表明自己的立场?难道说,吕布这时候就已经猜到这王允心怀不轨?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连环计这么一个破绽重重的小把戏,吕布真的上当了吗?
“戏中有戏,谁又知自己其实不过是戏中之人呢?”马超悠悠笑道,静待王允和吕布的下一步行动。
此时的马超,已然不再是心凉那个心思灵巧却无甚城府的少年,而是渐渐变成心思缜密、深沉狠辣的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