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2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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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性格化(3)

“有一些演员,特别是女演员,既不需要性格化,也不需要再体现,因为他们使一切角色都来迎合自己,异常信赖自己的个人魅力。他们把自己的成功仅仅建造在魅力之上。没有魅力他们就束手无策,就像没有了头发的参孙。

“一切使观众看不到人的天生个性的东西都会让这些演员感到害怕。

“如果他们的美能够对观众产生影响,他们就炫耀它。如果魅力显露在眼睛里、在脸上、在声音里、在举止中,他们就将其呈献给观众,比如,就像威廉米诺娃所做的那样。

“既然从再体现中你们将变得比生活中的本人更差,那你们还需要再体现做什么。你们爱角色中的自己胜过爱自己的角色。这是一个错误。你们有才能,你们不仅可以展示自己,还可以展示创造出的角色。

“有许多演员,他们指靠自己内在天性的魅力。他们也将这种内在天性展示给观众。比如,德姆科娃和乌姆诺维赫就相信他们的魅力就在于他们情感深刻,好激动。他们将每一个角色都引入其中,同时把自己最强有力的、最富有战斗性的自然本性贯穿入角色之中。

“如果说威廉米诺娃钟情于自己的外在才能,那么德姆科娃和乌姆诺维赫则偏爱自己的内部才能。

“你们为何需要服装和勾脸妆呢——这些东西只会妨碍你们。

“这也是一种应该加以避免的错误。要爱上自己的角色。你们是具有创造角色的创造力的。

“然而还有另外一类演员。不要对号入座!你们中间没有这种演员,因为你们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培养成他们。

“这些演员凭借其自身特有的表演方式,自己那独特的、很好地培养出来的、唯有他们才具有的演员的刻板程式而惹人喜欢。正是为了这些表演方式和刻板程式他们才走上舞台,将它们展示给观众。再体现对他们有什么用?性格化对他们有什么用,既然它们所能展示出的并不是这些演员的长处。

“还有第三类演员,他们也以技巧和刻板程式见长,但这些并不是演员自己为自己培养出来的,而是从别人那里模仿来的。他们的性格化和再体现也是根据高程度的规定程式创造出来的。他们知道举世闻名的剧目中的每一个角色应该如何‘表演’。这些演员所扮演的所有角色被一成不变地引进了合法的刻板公式中。否则,他们就不可能一年里差不多扮演三百六十五个角色,每个角色只排演一次,就像在某些外省的剧院里所实行的那样。

“你们中间那些有走上这条危险的、几乎毫无阻碍的道路倾向的人,还是及早提防吧。

“就比如说您吧,戈沃尔科夫。您不要以为,上次课检查勾脸妆和服装的时候您已经创造出了一个具有特色的靡菲斯特形象,您已经获得了他的形象并且隐藏在其中了。没有。这是一个错误。您还是那个漂亮的戈沃尔科夫,只不过是穿上了新的衣服,带着一种新的演员的刻板程式,正如我们用演员的行话所说的那样,这一次是具有‘哥特式的、中世纪的’特征。

“在《驯悍记》中我们看到过同样的刻板程式,只不过当时这些程式不是用来演一个悲剧的,而是一个喜剧的角色。

“我们知道,这样说吧,您对于诗歌和散文中的现代喜剧和悲剧也有一套平民式的刻板程式。但是……无论您怎样化妆,无论您穿什么样的衣服,无论您采用什么方式和习性,您在舞台上总脱离不开‘演员戈沃尔科夫’。相反,您所有的表演方式都使您和他越来越近。

“可是,不,不是这样。您的刻板程式不是将您引向‘演员戈沃尔科夫’,而是‘一般地’引向各个国家、各个时代的所有手艺匠式的演员。

“您认为,您有您的姿势,您的步态,您的说话方式。不,这对于所有将艺术换成匠艺的演员们来说是普遍的、一成不变的。如果您想要在舞台上用某种方式展示出我们从未见到过的东西,以生活中的本来面目出现在舞台上,就是说,不是作为‘演员’,而是作为戈沃尔科夫本人出现在舞台上。这倒会很好,因为戈沃尔科夫本人比演员戈沃尔科夫要有趣得多,有才能得多。把戈沃尔科夫本人展现给我们吧,因为整个一生,在所有的剧院里我们看的都是演员戈沃尔科夫。

“我相信,从戈沃尔科夫本人身上将会诞生整整一代各具特色的角色。但从演员戈沃尔科夫那里却不会诞生任何新的东西,因为作为匠艺的那类刻板程式惊人地有限,而且已经陈旧到极点了。”

在点评完戈沃尔科夫以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开始严厉地斥责起维云佐夫来。他对维云佐夫的态度明显地越来越严厉了。想必是为了把持住这个任性的年轻人。这样很好,很有益。

“您呈献给我们的,”托尔佐夫说,“不是一个形象,而是一个令人误解的东西。这既不是一个人,不是一只猴子,也不是一个扫烟囱的人。您的脸弄得不再是脸,而是一块用来擦画笔的脏抹布。

“还有举止、动作、行为呢?这都是些什么?是舞蹈病吗?您想隐藏到一个老人的有特色的外部形象中去,但是您没有隐藏好。恰恰相反,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显和突出地暴露了演员维云佐夫。因为您的装模作样对于您所塑造的老者来说不是典型的,只有对您自己它才是典型的。

“您的那些做作的方式只会使维云佐夫更加明显地暴露出来。它们只属于您一个人,从任何方面和您想要扮演的那个老者都没有关系。

“这样的性格化不能使您再体现,而只是使您彻底地暴露出来,为您的装模作样提供依据。

“您不喜欢性格化和再体现,您不了解它们,不需要它们,您所呈现出来的东西不值一提。这恰好是在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展示在舞台上的东西。

“我们希望,这次失败会使您开窍,并使您最终能够认真地思考一下您对于我所说的话以及您在学校里所做的事情的轻率态度。

“否则的话,后果就会非常不好!”

遗憾的是,后半堂课被中断了,因为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又因急事被叫了出去,由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来接替他和我们一起上我们的“训练与练习”课。

19××年×月

今天托尔佐夫父亲般地搂着维云佐夫一同走进了‘马洛列特科娃公寓’。

维云佐夫心情沮丧,眼睛还带着泪痕,显然,他们已经说清了误会并且和解了。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继续着开始了的交谈,他对维云佐夫说:

“去试试看吧。”

片刻之后维云佐夫一瘸一拐地在屋子里走了起来,整个身体蜷曲着,像麻痹症患者似的。

“不对,”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让他停下来,“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乌贼或者是一个幽灵。不要夸张。”

片刻以后维云佐夫变得年轻些,还是按着老人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走着,步子相当快。

“这样太朝气蓬勃了!”托尔佐夫又一次让他停下来,“您的错误在于您沿着几乎毫无阻力的路线行走,也就是简单的外部模仿。然而复制并不是创作。

这不是一条好的道路。您最好先研究一下老人的特点。那时您就会清楚,应该在自身寻找些什么。

“为什么年轻人不用任何预先的准备活动就可以一下子跳起来、转身、跑起来、起立、坐下,而为什么老人做不到呢?”

“他老了……就是这样!”维云佐夫回答说。

“这不足以解释这个问题。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纯生理上的原因。”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解释说。

“哪一些呢?”

“由于盐的沉积,肌肉变硬以及一些随着岁月的推移而损害人的机体的其他原因,老人的关节就好像没有上油。它们咔咔作响,被卡住了,就像生了锈的铁。

“这样就缩小了姿势的幅度,减小了关节弯曲的角度,躯干和头的转动角度,迫使他将一个大的动作拆分成许多小的组成动作,并且在做这些动作之前还要有所准备。

“如果在年轻的时候腰部可以快速并且自如地转动五六十度,那么在年老的时候它们就减小到二十度,并且还要慢慢地、一下一下地、小心地、有间隔地进行。反之,有的地方就会像针扎似的痛,紧绷起来,或者由于腰肌痛而引起痉挛。

“此外,老人的指挥中枢和运动中枢之间的信息传输和联系也进行得很慢,可以说,不是用特别快车的速度,而是用货物列车的速度,并且还带有迟疑和延误地进行着。因此,老年人行动的节奏和速度是缓慢的、毫无生气的。

“所有这些条件对于您,一个角色的扮演者来说,都是‘规定情境’和‘神奇的假使’,您必须依照它们开始动作。现在就开始吧,要持续不断地留意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掂量一下哪些动作是老人可以做到的,哪些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不仅是维云佐夫,就连我们大家都忍不住了,我们开始在托尔佐夫解释出的规定情境中按照老人的样子做起动作来。房间变成了养老院。

重要的是这时我感觉到,我是在老人生理条件下以一个人的方式去做动作,而不是简单地以一个演员的方式在做戏和滑稽地模仿。

然而,当我们把动作做得过大,或者把速度做得过快,或者出现其他生理方面的错误和不符合顺序时,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和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还要不断地在这个人或那个人身上捕捉不精确和错误的地方。

最后,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我们好不容易调整好了。

“这回你们又陷入了另一种极端,”托尔佐夫纠正我们的错误,“在走路的时候你们一直不停地保持着同样缓慢的速度和节奏,在做动作的时候过于小心。老人不是这样的。为了用例子说明我的想法,我给你们讲一段我记忆中的事情。”

“我认识一位百岁老妇人。她甚至还能够沿着直线方向跑。但是在此之前,她需要先长时间地调整好自己,原地踏步,揉搓双腿,并且开始迈着小碎步。

这时候,她就像一个一岁小孩那样,聚精会神地思索着学习迈出自己的第一步。

“等到老妇人的双腿揉得软了起来,活动开了筋骨,这种动作具有了惯性以后,她已经停不下来了,走动得越来越快,甚至都要跑起来了。当她接近了自己意想中的界线时,已经很难停下来了。然而她到达了界线,站立着身子,就像一台没有蒸汽的发动机。

“在开始新的、更加困难的转身任务以前,她要休息好长一会儿,然后又开始长时间表情忧虑、聚精会神、小心提防地原地踏步。

“转身是在最慢的速度下进行的,长时间才转过来,很长时间,然后又是休息、踏步,为回程做好调整。”

在托尔佐夫的解释之后,试验开始了。

大家都开始用小碎步跑起来,跑到墙边,长时间地转过身来。

我觉得起初我没做出年老的这一规定情境的动作本身,而是简单地进行外部模仿,做作地表演出这位百岁老妇人以及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向我们描绘出的她的各种动作。但是到了最后我调整好了,演得很起劲,甚至决定照老年人的样子坐下来,仿佛已经非常累了。

这时候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突然斥责起我来,指出我犯了无数的错误。

“什么错误呢?”我想搞清楚。

“年轻人才会这样坐下,”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向我解释说,“想坐就坐,几乎一下子就坐了下去,没有经过思考,也没有做好准备。”

“此外,”他继续说,“检查一下,您的两膝弯成了多少度。差不多有五十度了吧?而您作为一个老年人,膝盖的弯曲是不能超过二十度的。不,多了,太多了。再小点,还要小很多。就这样。现在坐下来吧。”

我向后一倾斜,倒在了椅子上,就像一大袋燕麦从大车上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