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都是在许多“多么痛的领悟”之后,才明白古人说得有道理。他跟很多人一样,本来只是有些闲钱、想要投资,好心地想要栽培人才。
他曾经投资一个朋友的餐厅。这个朋友曾经赴法国学艺,自视甚高,自认为是个“学者型的厨师”,我们暂且称他“学者大厨”好了。
“很多的厨师都是我的学生。”学者大厨说。大厨三十六七岁,一直想要开个餐厅,但始终没有开。傻蛋投资他开餐厅,鼓励他,人生一定要实现梦想。
学者大厨坚持要有最好动线的厨房、最新颖的设备;坚持一定要有“充足的内外场人员”;坚持周休二日。他还将菜定在高价位。
第一天,傻蛋就觉得不太对,他自己来吃饭,发现鸡汤里头只有骨头没有鸡肉。如果他不是股东,一定会有被骗的感觉。
“熬太久,化掉了。”大厨轻描淡写道,“虽然没有肉,汤很好喝,不是吗?”
傻蛋常请人到餐厅捧场,就跟很多刚受邀开餐厅的合伙股东一样,自掏腰包,满脑子热情。不到一个月,就有一位老朋友告诉他实话:“你们餐厅的菜太贵,也不算太好吃。”
前三个月都是赤字,只不过赔不多,因为傻蛋请了很多朋友来,很多朋友也看在交情上来试一试。但学者大厨并没有看在傻蛋的分上给他的朋友优惠,或多加一点菜。
傻蛋后来看到每个月都是赤字,跟学者大厨商量,是否应该要降价促销?对于上班族而言,一份午餐要四百元实在太高。
学者大厨勉强答应降价,但一脸不情愿:“难道我的菜被你看得这么没价值?”
降价后,餐厅状况好了些,客人多了起来。不过,由于食材和员工薪水支出太多,还是赤字。过了三个月,本来的人潮又减少了。傻蛋发现,原因是大厨推出的菜几乎都没变,连他自己也吃烦了。他建议换菜。
“怎么会吃烦?有个K博士每次都来吃同样的菜。”学者大厨这么说。
K博士就住在餐厅对面,单身,他不一定是因为好吃才来吃的,傻蛋心里这么想。
学者大厨总是可以举出几个“就是爱吃一样的菜”的人来反驳。学者大厨说:“我觉得问题在于,这附近只有我们一家餐厅,没有集市,所以无法吸引更多顾客来。”
学者大厨有个最大的特色,就是不爱改变,只要有问题,一定是地理位置出了问题。
不久,附近竟然开了一整排餐厅。这间餐厅的人愈来愈少,员工常比用餐的人还多。学者大厨每天唉声叹气说:“唉,这里的竞争变得太激烈了,都是因为附近开了太多餐厅,把我们的客人抢走了。”
不是说要“集市”吗?已经集了市,又怪自己不是独占市场。
傻蛋渐渐明白,当一个人只拼了命找理由,他是不会改变的。每个月都赤字,餐厅的资金即将用尽。学者大厨要傻蛋增资:“我请了风水老师来看,原来是我们大门坐向不对,花钱改了就会变好。”
傻蛋怕有一天,学者大厨找命理学老师来算,发现是自己八字带衰,影响了学者大厨的生意,决定不再增资,认赔了事。
结束营业后,傻蛋发现,餐厅原址还是餐厅,换了装潢,改了名字,门换了坐向。大厨还是学者大厨,从开张到结束,色拉就是那一种,甜点和饮料就是那两样。
傻蛋只能默默祝福他,希望真的是因为自己八字带衰,才影响了餐厅生意。
★★★
后来的投资人也后继无力,不久,餐厅再度倒闭了。傻蛋请我吃饭,说庆幸自己没有再增资,不然可能多赔两倍的钱。
“你的心情我可以体会,少赔也等于赚。我想起我买的一档太阳能的美股,”我说,“理财专员要我进场,说太阳能大好的时候,是美金十八块,然后我看着它直直落,到美金四元时,我认赔卖掉了。这是个痛苦的决定。不过,它现在只剩零点八元,刚刚开了电脑,不小心瞄到它的价钱时,我还蛮高兴的。”我们举杯同庆,得出三个重要结论。
第一,如果一个人过了三十五,还老是把责任归咎于外在因素,你也别把他的梦想当成投资标的。
第二,真的不行的话,要断尾求生,把过去投资都当成“沉没成本”,沉进深海里算了,不是每件事都要一直拗下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本书一直在强调的一点,如果你没有主控权,或你真的不懂,就不要投资。
什么投资都一样。如果有人想要不投入就成功,那么,不如去买奖券吧,得奖几率还高一些。
“疑人不用”与“用人不疑”
古语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的解释是,你要相信直觉,如果一开始就有点怪怪的,你就不要用,不要一直说服自己去接受、去投资。那就不是人家骗你,是你骗自己了。
我常听到有人借了钱给朋友,后来没有还,丢了钱也丢了朋友的老故事。其实这些人,一开始就有直觉,朋友不会还钱给他,但还是不得已借了。
敢借就要有要不回来的打算。敢投资就要有“血本无归”的打算,特别是主控权并不操之在己的时候。有怀疑就不要,要就别怀疑了。
“疑人不用”要摆在“用人不疑”前面。若先来个“用人不疑”,再悟到“疑人不用”时,后头通常接的就是三声叹息了。
当你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深夜,灯火亮起,还真像那么回事,从湖边望过去,好像琼瑶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欧风别墅,在寂静的冬雨中,有一种月朦胧鸟朦胧的浪漫感觉。
在一千天之前,把一间被人家称为鬼屋的房子变得美轮美奂,比我想象中复杂很多。
一千天后,我已经有了固定的工班,有专门配合的水电工人,有很有创意的园艺团队,也有维护饮食质量的店长和主厨,也有尽忠职守、排除万难的果菜鱼肉供货商。这些组合,是一步一脚印走来的。但在一千天之前,我只是个空有理想的傻蛋。
我花了一千五百万成为当地人的笑柄。其实,我不是很在乎。
对于各种攻击,我已经练就把它当成兵家常事的功夫,这跟当公众人物的训练有关。我自己统计过,大概每三个月就会被某个新闻事件的“台风尾”扫到。
由于我自己招惹来或来招惹的事太多,我对于女性友人抱怨“我婆婆说了我一句,让我很心寒”或“你们帮我评评理,我先生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很没耐心,她们口中的重大伤害常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忘了吧,如果那句话让你不开心,为什么要记着呢?
★★★
等到忙碌的Hana小姐有空时,房子已经空了半年以上。Hana大概没想到,我真的在苦苦地等她。她也只能接了这个没水(管)没电(缆)的房子。
十一月初冬,整地还没整完,但我和合伙人决定要在农历新年开业。
“没问题,一定可以的。”Hana信誓旦旦地说。她已规划完成。
然而,宜兰的冬季十分多雨,会阻碍户外工程的进行。这点是最该考虑的,却谁也没考虑到。
十二月初,房子看起来还像个毛坯屋,我有点心急。Hana小姐带着两岁小女儿在工地如火如荼地赶工,但说实在的,我还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说要开业的消息,不知为什么也传得很快,农历新年的前一周,住在湖边、新认识的朋友好奇地问我:“看这个样子,应该还要半年才会好吧?”
我也不知道。
除了雨这个讨厌的礼物外,干扰工程的还有人为因素。有一位非常“严谨”的管理员阿珍伯(假名)开始进行干扰工作。有人跟我们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没送钱。这一点不可考,反正自始至终我们都没送钱。
我们在最严苛的状况下进行工程,他要我们花钱把自己的工地高高地完全围起来。铁皮围墙费用大概是十万元。附近只要有任何东西坏掉,他就来嚷嚷说是我们的工程车压坏的,要我们赔偿。
他常跑到我们工地来叫骂。不过,工人通常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常变成互呛事件。
我还蛮佩服阿珍伯的,他的官很小,可能还不是正式的,只是临时雇员,个子也很小,年纪应该没有比我大几岁,可是他展现的魄力比总统还厉害。我本来不打算理他。当地的商家告诉我,他在这里欺负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态度非常地差。他只对附近有亲戚关系的人客气。
他动不动就站在下面说:“我要报警,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怎么可能?一个经政府划定的风景区,却请了一个四处叫骂的人来管?
但你也知道,生活在台湾,什么都有可能。
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直到有一次,他真的犯着我了。他口口声声叫着要报警抓我们,而我真的报了警。
应该有人要提醒他一件事情,我—没有被吓住!二十四岁时,我就写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电影小说。为了要懂当时黑道的行话,我访问了很多当时响叮当的黑道大哥。
有一位还曾经称赞我:“以你的个性,来混黑道也会是有为有守的。”我只能赶快谢谢他的夸奖,婉拒他的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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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a小姐在忙工地的时候,我也没闲着。那时我有一个广播带状,一个电视带状,简单来说,我每日约在大众媒体曝光两个半小时,不算很忙。但当时孩子很小,要花很多时间,每天还有一个专栏要写。
我开始每天晚上打松饼泥,早上七点多起来烤松饼。我打算要卖松饼,这是我最喜欢的点心。端上桌还热热的,现做的松饼有幸福的感觉。
我热爱奶油类食品。我不喜欢冷冷的,做好放在冷冻柜里的蛋糕类食物。我喜欢现做的。
前一篇文章曾交代,我小时候因为很无聊,背了一整本《傅培梅食谱》,其实,我还背了《西式点心》和《中式点心》两本,这是我妈的食谱书中最美的。放暑假时,我常带着小弟做葱油饼和咖喱饺之类的,小弟非常喜欢我做的菜。只可惜,他过世了,现在我夸这个口,也没有人证。
我在台大时曾经在某次烹饪赛中得到第一名。
我在某个周刊当过最早的美食版主编(还好,那个周刊还没倒)。
我自称是美食界的王语嫣。
当然我也发明过各种不太成功的甜点。其中一种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把蛋壳钻洞,把蛋倒出来,加上面粉、糖和奶油后打成蛋糊,再倒进蛋里,放进热油里炸。这是我读初一时做的事,结果蛋爆开来,炸伤了自己和旁边很期待的一位女同学。这位女同学如果还在的话,应该也不会忘记这个实验吧。
我尝试做各式各样的松饼,带到单位去请大家(或强迫大家)吃,其中大家最不敢恭维的是一种里头夹着泡面的咸松饼。努力不懈了很多天,终于,我的执行制作委婉地说:“淡如姐,其实你很忙,并不需要每天那么努力做松饼给我们吃,虽然真的很好吃……”
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她的真正意思。是吃怕了,还是真的怕我累?无论如何,我很感谢她当了我这么久的小白鼠,而且勇敢地告诉我,还是传统口味比较历久弥新,别再搞什么泡面松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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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除夕前两天,我亲眼见证了Hana小姐的巨大威力。
明明还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在她一声令下后,没几个小时,地板全部铺好了。庭院的红砖道也在细雨霏霏中加紧赶工,已经没有人会抱怨“下雨无法工作”。若等雨停,就得到暑假了。
深夜,灯火亮起,还真像那么回事,从湖边望过去,好像琼瑶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欧风别墅,在寂静的冬雨中,有一种月朦胧鸟朦胧的浪漫感觉。
啊,鬼屋就这样脱胎换骨了。虽然,当时我们的旁边,还有三间芒草长得高过二楼的鬼屋。
不过,一千天后,那些鬼屋的价格已经偷偷涨了很多倍。
以前一栋约八百万元,因为它不濒湖,只是近湖。最近我看到中介的网站,出现三千二百万元的高价。它们只是站在那里,毫无整理,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涨价了,真是鬼屋啊。
最有趣的是藏在梅花湖对岸的唯一一栋背山靠湖的房子,简简单单的砖造,平时看来没什么人住。一千天前,它在中介网站上开价三千万,当地人也已经把它当笑话讲。
你猜,昨天我看到什么数字?
一亿两千万耶。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谁在炒地皮呢?
我始终否认是我,因为我没有卖过房子呀。
还好我没交给别人做
——开始,有个厉害的餐饮集团要帮我把小熊书房的原址规划成餐厅。以我的忙碌状况,其实是最好不要费心管比较好。
我本来想要相信有经验的人。不过,看了他的策划书之后,我决定自己来经营,是非成败自己承担。
那一份策划书写得很漂亮,要把小熊书房全部的土地都变成很都会化的餐厅,相对地,连花园也没有了。
装潢费约八百万,要我自己负责,不能算摊提。他们打算卖每份约六百到八百元的餐。我每个月要付掉的员工薪水和各种费用,列表出来要九十六万。每个月的预估营业额是百万,也就是如果交给别人经营的话,我每个月在最理想的状况下只能有四万元的净利。
这当然是赔本生意。
“这样省事多了。”“可是,你无法管控质量。”我的心里一直像《魔戒》里的“咕噜”怪物一样,有两种声音一直在争辩。
后来,我再度去吃了该餐饮集团的菜后,我的脑袋才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因为他们的菜太难吃了,连咖啡都难喝得像咖啡渣泡的一样。
他们说,这餐厅是吃气氛的,不是吃好吃的。
我不能接受。
现在想来,还好没有交给别人管。交给别人管还有更严重的问题—会看不到财务报表,不清楚盈亏;签约期限之内他如果真的做不下去,你也很难提前解约,面临朋友翻脸的危险。
自己的梦想还是要亲力亲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