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因为身边不停地响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枕头边上有一只耗子不停地挠啊挠啊,活活把我从深沉的睡眠当中越挠越浅,最后崩溃地睁开眼。
眼前还是一片黑色,让我轻声叹了口气。还想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个梦,让我睁开眼,天还是那么蓝,云还是那么白,小美男还是那么勾魂。结果我能看到的,只是黑,一抹眼的黑。
脑袋昏沉沉的,不知道是睡多了还是病晕了,我晃晃脑袋,抬手摸向额头。
但是我的手一动,麻木中才发现,被人死死压住了。似乎被压住的不止是手,还有肚子,被一双疑似手臂的东西抱着,腿也被一双腿架着。
耳边有轻微的呼吸声,吐出来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香香甜甜的好像一朵栀子花。嫩嫩地蹭在我的臂弯间,像是抱着心爱的东西,八爪鱼一样缠绕着,生怕我跑了般。
我一动,耳边传来猫儿般的咪呜声,肩窝处的脑袋动了动,带着几分迷糊,朦胧地腻着声音,清甜可人:“漂亮姐姐,你醒了吗?”
是他?
动了动几乎完全麻木的身体,我应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他那个视他如宝的师父居然舍得让他不顾清白名声睡在我身边?
“嘘!”他马上警惕地出声,小爪子捂上我的嘴,整个人趴在我的怀里,声音压得极低,“师父在隔壁,他,他不知道我在这儿。”
“嗯?”被他捂着,我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我的疑问。
他的身体散发着甜甜的香气:“漂亮姐姐,我洗干净了,不臭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臭,香宝宝一直在我怀里,如蚕儿般拱着。少年稚嫩的嗓音带着刚刚清醒的慵懒,让我缓缓地伸出手,摸索着他的腰,然后下滑,在那小小的挺翘臀部上一拍:“知道啦,是松子糖流星。”
说是松子糖,还真的没错,甜中透着清香,糖度一百却绝对不腻,刚刚好。再加上那张小嘴配合着的嗓音,一直甜到心里,然后留下清新的少年气息,让你难以忘记。
“你回去吧,不然若是被你师父知道了,只怕我会直接被他宰了。”既然不能吃,不如让他远离身边,这干蹭着,太折磨人了。
“不要!”继续窝回我的肩膀处,脑袋贴着我的脸,极尽亲昵,“师父睡着了,我才偷偷溜过来的,漂亮姐姐昨天又发热了,有流星抱着,才能凉下来。”
我苦笑:“你是男孩子,我是女人,你也不怕瓜田李下之嫌?”
这家伙,十五六的男孩子已经可以许人家出嫁了。在青楼中,十二三岁开苞接客的更比比皆是,他怎能如此纯真?
说得好听是纯,说得难听这就是蠢。
他的手圈着我的腰,两条细长的腿已经绞上我的腿,缠绕着:“漂亮姐姐是好人,流星一看就知道。”
“凭什么说我是好人?”就凭他那个我长得漂亮?
“因为姐姐漂亮!”他的回答让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果不其然,这个没脑子的家伙。
我的手摸索着他的脸,手中的肌肤带着少年人独特的柔嫩,细腻得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掌心中他的发丝也似蚕丝般细致轻飘:“没有其他的理由了吗?”
他贴着我的脸,突然轻轻在我脸上啵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流星喜欢姐姐,姐姐是好人。”
不想和他就这个所谓的好人坏人继续争论下去,我让他枕着我的一条胳膊,懒洋洋地出声:“流星,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还是他笃定什么都能挡在你前面保护你,才把你养得如此单纯?”
他的身体一僵,手指揪着我的衣衫,讷讷出声:“师父什么都没教过我,我知道我笨,都是我才害得师父这样,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师父就不用受苦了。”说到后面,声音已经有了些泫然欲泣的调调。
什么都没教过?“那为什么你叫他师父?”
“母,母亲让我叫的。”一声回答让我更加的意外。
手抚摸着他的发,他身子轻轻一动,更加偎贴上我的身体:“小时候,母,母亲带我见过师父。我从来没见过像师父那么漂亮的人,觉得他就像天上的仙子,又像是修炼成形的狐妖,身上朦胧着一种很奇异的气质。母亲说师父是,是月光下的罂粟花,总之就是很漂亮很漂亮啦,我就缠着师父不肯放开。母亲曾经开玩笑,说要把我送给师父做儿子。不过师父不答应,后来就叫了师父,每年偶尔能见上一面。最后一次见到师父后的一个月,母亲就,呃,辞世了。临终前母亲曾经对我说,要我永远跟在师父身边,要我好好替她照顾师父。几天后,师父出现了,把我带出了家门,就这么一路相依苟活着。”
说到这儿,我感觉到脸侧湿湿的,摸索着他的脸,我擦着他的脸:“爱哭鬼。”
“没有!”他扯着我的衣袖,用力地擦上脸,“流星不爱哭,很久很久没哭过了,只是和姐姐在一起,忍,忍不住嘛。”
虽然他说得不清楚,甚至隐瞒了些什么,但是我还是能听出那话语中的惊心动魄。这个未染尘世的少年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不懂得什么是江湖险恶,不懂得什么是人心残忍,所有的一切在一夜间改变的。唯一的依靠就是他这个师父,可是他应承了母亲的遗言不但没有做到,甚至让母亲最牵挂心疼的人为了他而受尽创伤,而他只能为了活下去而苦苦忍耐。
想到这儿,我的声音忍不住地放轻柔,亲上他嫩嫩的脸颊,紧紧搂着那瘦弱的肩膀:“这段时间是不是很苦?”
他在我掌心中轻轻摇了摇头:“师父,师父才是真正的苦。”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回忆,他的身体在我怀抱中颤抖,呼吸凌乱。
我拍着他的背,一下下,就像是在哄着襁褓中的孩子入眠般,摩挲着他的背,声音低柔:“你是他唯一的支柱,只要有你在,他就不苦。”
“姐姐……”他喃喃地叫着我,脑袋在我怀里拱着。
“叫我楚!”我不能说我叫什么,又不忍心骗他,只能给他一个字。
“楚姐姐!”欢叫着,他连续不断地在我脸上浅啄着,像小鸡啄米一般,亲得我满脸口水,连唇上都被他啵了好几口。那唇,软得仿佛入口即化,我舔舔唇,无声地笑了。
我呼吸着甜香的栀子花的气息,发现本来最不擅长哄孩子也最没有耐性哄娃娃的我,居然因为他的开心而小小得意着。
而他,似乎也哭闹得有些累了,小脑袋靠在我的肩头不断点着,小手抓着我的手指头,生怕我在他睡着后溜了般。
我亲亲他的额头:“流星乖,快睡吧,我不走。”
“嗯。”鼻子里轻轻地哼着,他依旧抓着我的手指头,“楚姐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行!”我爽快地答应着,就冲人家小家伙一夜无眠给我退烧,我好歹也该报答一下这可爱的稚子之心。
“楚姐姐,我把师父拜托给你好吗?”一句话,险些把我从床上震到床下,他无比认真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徘徊,“我答应了母亲一定要照顾好师父,楚姐姐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你一定能像对流星一样对师父的是不是?流星不会看错的,楚姐姐会疼爱师父的,是不是?”
他这么多个“是不是”,愣是让我无法憋出一个“是”字。
想想那个男人的冰寒,拒人三尺之外的冷漠,一个连死都不怕,或者都没有灵魂的男人,我可不认为我有什么本事照顾好他。
“楚姐姐,你答应,答应我吧……”他不断拉扯着我的衣衫,让我懊恼着“祸从口出”这句古话的真实性。
“我……”咽咽口水,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那个漠然的声音:“流星,你是不是在里面?”
破烂的门,根本没有门闩,只要手指头一捅保证应声而开。
我听到了木门老旧的咯吱声,恐怖得就如同闹鬼的老宅,还有身体在地上缓慢拖行的声音,一点点朝着我的方向靠近。
怀里的聒噪鸟儿早成了缩头麻雀,蜷在被子里。
刷刷的爬行声终于停了下来,还是那冷淡的声音:“流星,快回屋!”
“我不。”小小的反抗声和他立即抱住我身体的动作,在表达着小家伙的不甘,“我想和楚姐姐在一起。”
“流星!”这一次,喊他名字的是我,拍了拍那个把自己缩成球一样窝在被子下的包包,“刚刚还和我说听师父的话,还不去?姐姐保证不离开。”
“真的?”他的声音立即亮了几分,“你不骗我?”
“不骗你!”我勾上他的小手指,“我们拉钩。”
“好哦……”小家伙快乐地跳下地,三步两步地蹿出门外,脚步远去。
身边的刷刷声也同时传来,还是那个不紧不慢的速度,拖拉着,在地上爬行。
“呃……”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朝着他的方向,“能聊聊吗?”
爬行的声音停了下来,房间里突然变得沉静,只有夜风吹动着门板,咯吱……咯吱……
“让你处理尸体,不好意思。”这一次,我的声音不似对着小流星般的温言软语,平静中夹杂着一丝森冷。
我很清楚自己的出手,那个家伙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而我当时也根本没有留下活口逗弄的心,上官楚烨确定要取性命的人,没有机会存活。
“我用了你的‘化尸水’。”冷漠的声音,找不到一点亲近的意思,他与我交谈,只是因为他觉得应该和我说些什么。
“你是江湖中人吧。”我直接而干脆,“若非江湖中人,不可能认识我怀里的药,若非江湖中人,不可能知道‘化尸水’。”
他的呼吸声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在失去功力后捕捉到他的气息,不再那么虚无缥缈,不再那么融化在空气中。我知道那是曾经的豪情万千与如今的落魄形成了太多的对比,让他的心乱了。
还是没有回应,让我无从猜测他究竟是本性不爱说话,还是这段时间人生的折磨使然,空气中的沉默让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与他的话题。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淡淡地出声:“你我之间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想我们也不必互相通报姓名了,等我能动了,我会离开。”
他终于说话了,淡漠得听不到半点心思的波动:“你的眼睛不过是因为头部的伤,你要去哪儿,我可以帮你雇车。”
我抽了抽嘴角,失笑出声:“你还是怕我给你们带来麻烦,急着赶我走。”
“你不是普通的人,我不想流星因为你而受到什么伤害,只能对不起你了。”他丢下一句,慢慢地朝门外爬去,“昨天的事,谢谢你。”
“不客气。”我笑着接嘴,“我只是嫌弃她摇床摇得我一嘴灰。”
我知道他谢的是什么,他谢的是我没有留任何余地地直接一击致命,那个女人再不会说出属于他们之间的事,还有就是我没有带流星出来看到他的狼狈,维护了他残留的一丝颜面。
但是我假装没听懂他的话,既然他要的是尊严,我更不能揭穿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