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被徽宗皇帝轰了出来、回到府邸就蒙头大睡的李纲这时总算醒了过来。回想起来无端受辱的经过,他一度都有些万念俱灰、心灰意冷了!然而,一想到如果金军真的卷土重来,国家社稷、黎民百姓将会受到灭顶之灾的境况,一股强烈的责任心和使命感立马又促使他忽地折身而起了。
在一边坐着一直长吁短叹的夫人看到丈夫坐了起来,就要给他去端饭。
李纲抓住了夫人的手,情真意切地说:“我不饿,你就别忙活去了,咱们就坐在这里说说话吧。”
夫人含泪说:“唉,这皇上也是够气人的,‘好了疮疤忘了痛’!被金军围困时火急火燎的,这金军一败退就又万事大吉地迷恋起炼丹来了!不过,气归气,你还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反正作为一名臣子,你该提醒的也提醒了,该进谏的也进谏了,即便今后真的出现什么不良后果,咱也算问心无愧了!”
李纲说:“我主要怕他长此以往地这样迷恋炼丹,不听忠言,偏信媚语;荒怠朝政,疏于国防,大宋朝的江山社稷就风雨飘摇了哇!”
“风雨飘摇了也没办法,‘天塌砸众家’,你、你一个人也扛不住呀!”夫人愤愤地说。
“可、可我作为当朝宰相,我、我有责任劝谏皇上迷途知返哇!”李纲着急地说。
“可你又不是没有劝谏,而是劝谏了他非但不听,反而把你给轰了出来!这能怪你吗?”夫人忿忿不平地说。
李纲想了想,忽地起身下床来:“对,我写血书奏章以明志!夫人,快拿白绢来!”
夫人一听李纲要写血书奏章,便焦躁地嚷起来:“哎呀,这深更半夜的,你写什么血书奏章呀?为这样的扶不起的阿斗,值得吗?”
李纲气咻咻地嚷:“嗨,你不懂!这不仅仅关乎皇帝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整个大宋天朝的江山社稷,关乎天下亿万苍生哇!”
“可这是用你自己的鲜血来书写呀!我问你,你一个人能有多少鲜血呀!”夫人这么说着,眼泪竟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李纲想了想,说:“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为了国家社稷,我、我还要提出让皇上诛杀奸贼、禅位让贤的主张呢!”
夫人闻言大惊失色了:“哎呀,你、你这样可犯了威高震主的大忌呀!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哇!”
“你、你不给我找白绢是吧?那我就自己去找!”李纲说着,就去一边翻箱倒柜地找起来,果然就找到了一条白绢。
夫人一看李纲真的找到了白绢,便不由分说地立马扑了过去,拼命地夺回白绢,大呼道:“不行,你这样就自断了前程,会悔恨终生的哇!”
李纲的倔强劲儿上来了。他血脉贲张、两眼冒火,固执地又将白绢一把夺回,大吼道:“如果不写,我才更会悔恨终生呢!”遂一下咬破中指,在白绢上急急地书写起来。
夫人在一旁泪流满面地看着。那殷红的鲜血,在白绢上呈现出一个个遒劲有力的字来,可夫人却什么也看不清,因为,她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所模糊了!
然而,也是在此时,在大奸臣蔡京的府邸内,蔡京父子也正在说着话儿。
肥头胖脑的蔡攸摇晃着大拇指夸赞着老爹:“哈哈,‘姜还是老的辣’啊!上次若不是老父的太湖珍珠妙计,我们四人的镇江旅游之罪过,皇上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听说这次老父的千年野山参妙计,又施展得天衣无缝、非常地成功哇!”
“嘿嘿,这就叫明确目标,抓住契机,投其所好,一蹴而就呗!”蔡京自我陶醉地一边向儿子传经送宝,一边志得意满地炫耀着。
蔡攸又说:“听说李纲今天在艮岳的炼丹亭被皇上轰了出去,不知说了什么直言犯傻的话,得罪了皇上!”
蔡京撇了撇嘴,微微一笑说:“嘻嘻,这个不难理解,就李纲那样的愣头青,直来直去的炮筒子,得罪皇上是迟早的事!所以做人不可太古板,不可太较真,不可太执拗,不可太率直!要学会审时度势、见风转舵嘛!”
“父亲的谆谆教诲孩儿谨记!”蔡攸点着头,一脸虔诚地说。
蔡京又进一步补充说:“还有,待人接物要做到胸有城府、不卑不亢,既不可稀里糊涂、过于低调,又不可炫耀显摆、锋芒毕露!所以要深谙中庸之道、注意进退自如,学会韬光养晦嘛!”
“哈哈,父亲的人生经验如此丰富,孩儿耳濡目染,也只是学习了个皮毛而已!所以今后定当虚心学习啊!”蔡攸又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这时,忽家丁来报:“老爷,朱勔大人求见!”
蔡京闻言仰面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呃,这朱勔不是到山东、江淮一带调查李纲招兵买马的事情去了吗?这时回来,莫非有了收获?”
“对,也许是吧!”蔡攸连连点头说。
于是蔡京慌忙向家丁说:“快快有请吧!”
“遵命!”家丁应声而去。
须臾,喜形于色的朱勔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即高兴地向蔡京跪禀道:“蔡太师,您真是料事如神,果然不出您的估计啊!我星夜赶到山东、江淮一带,一调查,嘿嘿,他李纲果然在招兵买马、聚草存粮啊!况且的确是私自经办,没有皇上的圣旨呀!”
“啊,此人真是太胆大包天了啊!不过,这招兵买马的可得不少花销哇 ,那他哪里来得这么多的经费呀?”蔡京不解地问。
朱勔道:“据说一开始是用的他自己的多年积蓄,以及朝廷上次奖励给他们那些人的那万余两黄金,后来就是前些天从我那儿改拨的花石纲经费了!”
蔡攸恶狠狠地说:“不管他从哪儿弄的经费,只要没有圣旨,就是私自征兵,我们就弹劾他谋反之罪,让他百口莫辩,‘吃不了兜着走’!”
蔡京拍板儿:“对,明天早朝,朱勔你就上本弹劾他!老夫在必要的时候给你敲敲边鼓儿,助助威儿!咱们齐心协力,准能将他李纲给一本参倒!”
“哈哈哈!”几个人大声地狞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垂拱殿里文武百官跪在丹墀,齐声朝拜后,梁思成便扯起公鸭嗓子高呼道:“文武百官,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李纲出列奏道:“臣有本要奏!”
徽宗看了一眼李纲,不耐烦地说:“李纲,昨日在艮岳的炼丹亭,你就出言不逊,触犯了龙颜,朕念你守城有功,没有降罪于你!你不可自恃功高,再次妄言犯上啊!”
一看皇上居然还为昨日之事耿耿于怀,李纲便紧爬半步,情真意切地朗声奏道:“陛下,臣今日正是为昨日之事。昨日陛下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将臣轰出炼丹亭。臣回府之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为了大宋江山得稳、社稷得牢,臣深夜咬破中指,写下了这封血书奏章,以抒发臣的忧患之意、拳拳之心啊!”这么说着,便从袍袖中取出血书奏章来,眼含热泪,激动不已地用颤抖的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呈了上去。
梁思成将血书奏章接过,献于徽宗。
徽宗草草地扫了一眼,又递于梁思成,怒喝道:“还不是那些陈词滥调!你的这些话都在朕的耳边磨出茧子来了!”
看到皇上这么轻佻、草率,李纲动情地朗声奏道:“陛下,常言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就听一句臣的肺腑之言吧!如今金兵虽然撤退,但亡我之心不死,定会整顿兵马、卷土重来,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高枕无忧哇!我们只有抓紧时间扩军备战,加强边防,枕戈达旦,日夜坚守,方能守牢边关,方能护住京都,方能保全大宋,方能扶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倒悬哇!”
这时,蔡京快步出班,咄咄逼人地厉声奏道:“李丞相自诩忠言,危言耸听,不把群臣放在眼里倒也罢了,可你不该自恃功高,威震主公!朝堂之上,岂容你亵渎神器、指责圣上?”
李纲鄙夷地斜睨了一眼一贯倚老卖老、打压群臣的蔡京,亦怒气冲冲地喝道:“哼,吾指责圣上,是出于公心!若如尔等,只知曲意逢迎,中饱私囊,文恬武嬉,养尊处优,我泱泱大宋岂不丧于尔等之手!”
“哎呀呀,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居然妖言惑众,混淆视听;大污群臣,诅咒社稷来了!”蔡京故意添柴加火地大叫起来。
徽宗大怒,手指颤抖着喝斥道:“大胆李纲,你、你居功自傲,污蔑群臣,诋毁朝纲,诅咒社稷,真是太猖狂了啊!”
“岂止猖狂!”梁思成抖着血书,颤颤巍巍地大呼道:“官家,你光看上面没看下面,你看这下面写的什么?简直、简直太过危言耸听、大逆不道了啊!”这么说着,就把血书奏章再次献于徽宗。
徽宗展开血书奏章,念道:“……只因奢靡成风,征运花石纲;大兴土木,营建艮岳;穷兵黩武,联金灭辽;造成目前国库空虚,寅吃卯粮;内忧外患,民怨沸腾;奸臣当道,谏臣慎言;军心涣散,国防薄弱。陛下若想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解黎民于倒悬,可诛杀奸贼,禅让帝位……哎呀,好你个李纲,居然想逼朕下台啊!”盛怒中的徽宗说着,便狠狠地一把将血书奏章扔了下来。
空旷的宫殿里,那血书奏章宛若一片在空气再飘飞的羽毛,纷纷扬扬、飘飘荡荡地落下丹墀。
眼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群臣禁不住议论纷纷起来。有的人在为李纲的仗义执言而钦佩,有的人在为李纲的大胆进言而叫好,也有的人在为李纲的直言直语是否会引来灾难而担心!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梁思成高呼:“肃静——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