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个像你们这样的人竟然说:你们要把他从家中抓出来,送到乔利特监狱,把他关在牢狱的墙后,那么,你们应该让这个法庭挂上黑丧幛,用黑布遮住你们的市政厅,并且穿粗布服以表忏悔,一直到他的刑期满了为止。
宽恕
1924年7月——克莱伦斯·西华·达罗
这一可怕的犯罪是有其原因的。正如我所说过的那样,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有其原因。战争是一部分原因,教育是一部分原因,出身是一部分原因,金钱是一部分原因——所有这一切凑在一起便促成了这两个可怜孩子的毁灭。
法庭有权不考虑这两个孩子的问题吗?州里认为,正如你们一样,法官阁下有权考虑社会的安康。如果社会的安康得益于除掉这两个孩子的性命,那就取了他们的性命好了。我认为这样做的恶果是没人能够估量出来的。法官阁下有权考虑这两个被告的亲属吗?我一直很难过,我为弗兰克先生和夫人失去亲人感到难过,为那些无法修复的破裂了的关系感到难过。我所能希望和祝愿的是,所有这一切能够带来某些好的方面。但是与利奥波德和洛布的家庭相比,弗兰克家庭将会受到羡慕,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我不知道从这两个孩子身上有多少酬劳可得。我并不想在他们的面前谈到这个问题,但是还有什么可期盼的呢?如果法官阁下将绳子套在他们的脖子上而让他们死去,我只能说阁下是仁慈的;对他们是仁慈的,但对文明是残忍的,对那些后来的人是残忍的。如果有什么异议的话,那就是他们不太希望在监狱中度过今后的日子。他们可能希望,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可以得到释放。这成问题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对法庭诚实,就像我从一开始就努力做到的那样。我知道,这些孩子不适于逍遥在外。我认为直到这些孩子在监禁中度过今后一段生涯,在他们45岁或50岁的时候,他们才能得到释放。到时他们是否能够得到释放,我不敢说。我确信这一点。我将不会在这里帮助他们了。就我而言,一切都结束了。
我将不会告诉法庭,我并不希望在某个时刻,当生活和岁月一如既往地改变了他们的身体,并且改变了他们的情感的时候,他们可以重新回到生活。我将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向任何活着的人,最起码是向我所有的当事人关闭希望之门的人。但是他们必须要期待什么吗?什么也没有。在这里我想起了豪斯曼的诗:
无力的火焰即将燃尽消亡,
火光在摇曳中渐渐暗下;
挺直你的肩膀,背上你的行装,
告别你的朋友去出发。
啊,伙伴们,不要畏惧,畏惧者是懦夫,
不要左顾右盼;
你踏上的这条永无止境的路,
只有黑暗。
法官阁下,我并不关心他们的旅途是否从绞刑开始,或者当若利埃的大门将他们关进去的时候,那里只有黑暗,这是任何人都不太期盼的。
但是还有其他要考虑的方面。还有这两个家庭,他们一直过着诚实的生活,他们将承受他们所享有的名声,他们的后代必定要将这名声承受下去。
这是利奥彼德的父亲,这个男孩是他的生命的骄傲。他照料他,关怀他,为他而工作。这个男孩才华横溢,他教育他,他认为荣誉和地位在等待着他,因为这一切将会属于他。对一位父亲来说,眼看着自己生命的希望化为乌有,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他应该得到考虑吗?他的兄弟应该得到考虑吗?如果一代又一代的人将传说着这个男孩子被绞死了,这将对社会有好处呢,还是使你们的生活或任何人的生活更安全?
洛布家庭的情况也同样如此。这是他那忠实的叔叔和兄弟,当迪基的父亲和母亲愤怒得无法忍受这个可怕的亲人的时候,是他们在这里一天天地守候着,并将等待着消息,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比对你们或我都更有意义。在这个一般的丧失亲友的事件中,这些因素将会得到考虑吗?
他们有什么理由呢?法官大人,他们那值得骄傲的名声以及承受这名声的所有后人,有什么理由要为自己写上这不幸的章节呢?有多少男孩和女孩,又有多少未出世的孩子,将受到其影响呢?天晓得,这简直糟透了。无论怎样,这都糟透了。然而这还不是被绞死,不是的。除了我所说的那一切之外,我请求法官阁下避免让两个体面的家庭遭受永远抹不掉的耻辱,那种耻辱可能对任何活着的人都是无益的。
现在,我必须再说几句,然后我将同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很久之前我就应该离开这里了。我们没有谁会不顾及公众,法庭不会不顾及公众,陪审团也不会的。我们把我们的命运交到训练有素的法官的手上,认为他将比陪审团关注得更多,考虑得更多。我无法说人们的感受如何。我已经在这里站了三个月,就像一个站在海边的人试图力挽狂澜。我希望海浪将平静下来,狂风将减弱,我相信它们会的,但我不愿意欺诈法庭。简便而通常的做法就是绞死我的当事人。我知道这一点,不动脑子思考的男男女女们将对此表示喝彩。残忍和自私的人将表示赞同。今天将平安了。但是在芝加哥,以及在全国各地,仁慈、和蔼并满怀希望的父亲和母亲们越来越多,他们不仅渐渐理解和问及这两个可怜男孩,而且也渐渐理解和问及他们自己——他们将不为绞死我的当事人而喝彩。这些人将恳求制止流血,恳求让人的正常情感恢复其支配作用。随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们对此的要求将会越来越多。但是,法官阁下,他们将提出的请求可能并不重要。我知道简便的方式。我知道法官阁下站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我知道未来是站在我一边,站在我在这里所主张的一边,这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两个不幸男孩的生命,而是为了所有的男孩和女孩;为了所有的青年人,尽可能的,也为了所有的老年人。我是在为生活、理解、友善、仁慈和考虑周全的无限宽容而辩护。我要申明,我们将以仁慈战胜残忍,以爱战胜仇恨。我知道未来在我这一边。法官阁下站在过去与未来之间。你可以绞死这些孩子,你可以用绳子套住他们的脖子,直到他们死去。但是在这样做时,你将把你的脸转向过去。在这样做时,你将使任何一个注定要在那种只有青少年才懂的迷惘中摸索前进的愚昧无知的孩子感到这比较难以接受。在这样做时,你将使未出世的孩子感到这比较难以接受。你可以挽救他们,并使得每一个有时可能会站在这些男孩立场上的孩子感到这比较容易接受。你将使每一个有自己的抱负、见解、希望和命运的人感到这比较容易接受。我是在为未来辩护,我是在为仇恨和残忍将不再支配人们内心的那一时刻辩护。当我们能够通过理智、判断、理解和信任认识到所有生命都是值得挽救的时候,宽容则成为人类最高的美德。
我觉得我应该为自己占用了这么长的时间而道歉。这个案子可能并不像我所认为的那样重要,而且我确认,我没有必要告诉法庭,或者告诉我的朋友们,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我都同样努力为其奋斗。假如我将成功地挽救了这些孩子的生命,却并没有为法律的进步做些什么,我将感到难过,真的。如果我能够成功,我的最大报偿和最大希望将是,我已经为成千上万的其他孩子,为无数个注定在迷惘的童年时代重蹈这些孩子覆辙的不幸者尽了力——我已经为促进人类的理解,为正义与宽容相结合,为以爱战胜仇恨尽了力。
昨天晚上我从书中读到了古代波斯诗人欧玛尔·海亚姆的抱负,这是我所能想象的最高抱负,因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希望这也是我心里所想的,并希望这也是所有的人心里所想的。
只要我被写进《爱之书》,
我并不在乎上面这本书。
任你抹去或写上我的名字,
只要我被写进《爱之书》。
关于圣经和进化论的辩论
1925年7月——克莱伦斯·西华·达罗
如果以诚实而公正的方式解释宪法,则田纳西州没有权利把圣经作一本圣书传授,就像可兰经不是一本圣书,摩门经、孔子的《论语》、佛陀的经典、爱默森的散文,或人类灵魂在困恼时求取安慰和佑护的一万本书中的任何一本,都不是圣书。
我知道,世界上有千百万人在困恼时从圣经中得到安慰,在痛苦时从圣经中得到解脱。我绝不会做任何事情,去除掉圣经。对于生活在世界上的每个人类的宗教,我的感觉都完全一样。
如果任何人在此生中发现什么东西可以为他们带来安慰、健康和快乐,我认为他们便应该拥有它,我对他们完全没有苛责。但圣经并不是一本书,而是26本书合在一起的,写作时间大约10年,其中有的较早,有的很晚。它主要是一本宗教和道德的书,而不是一本科学的书,从来就不是,写的人从来就不想使它成为科学的书。
他们把“知道得比我多”认为是一种罪行。他们颁布一项禁止科学的法律。这条法律规定:在公立学校中教授有关人种起源的内容,违反圣经中的神圣内容,是犯罪行为。这条法律使圣经成为一种尺度,用来衡量每个人的智力和学问。你的数学好吗?请翻到以赛亚书的第二章。你的哲学好吗?请看撒母耳记下第三章。你的化学好吗?请看申命记第三章第六节,或者说及硫磺的任何部分。心智所学到的每一点知识都必须接受一种宗教的检验。
我的司法部长朋友说,施柯普斯应知道他因为什么而赶来这里,我也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来这里是因为无知和正在蔓延的偏见以及两者强有力的结合。
今天是教师,明天就要轮到杂志、书籍、报纸。过不了多久就要搞人斗人,一种宗教斗另一种宗教,直到我们退回到16世纪那光辉的时代。当时敢于给人类带来智慧、知识和文化的人都要被偏执的宗教信徒绑在柴堆上烧死。
布莱因向法庭陈词:
圣经是不会被那些不远千里前来作证的专家赶出这个法庭的。这些专家想证明进化论关于人类祖先出自丛林的说法和上帝按照天机、依其形象塑造了人并安排在世上的看法是并行不悖的。
圣经是上帝的圣言,圣经是人拯救希望的惟一表达。圣经记录,上帝之子——世界的救主,圣母玛莉亚所生,被钉十字架又复活。本州的人在通过这条法律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知道进化学说的危险,知道他们不想把这个学说教给他们的孩子。被告把专家带到这儿,试图使本州人的目的无法达到,试图指出本州人所斥责和使之不合法的东西,是一种美妙的东西,每个人应该相信,这样做是不适当的。
达罗问布莱因(以下是他们的问答):
你对于圣经有相当研究,不是吗,布莱因先生?
是的!我研究圣经大约已有50年之久。
你认为圣经中的一切都应该按字面解释吗?
我认为圣经中的一切都应按原来所写的加以理解;有些部分是以例证的方式表达的。例如:“你们是地球上的盐。”我不认为人实际上是盐,或者人是有盐的肉,而是指盐是拯救上帝的人。
当你读到鲸鱼吞下约拿时,你如何按字面解释呢?
当我读到一条鲸鱼吞下约拿时,我相信此事!我也相信上帝能造出一条鲸鱼,造出一个人,使两者做出上帝喜欢他们做的事。奇迹都是一样容易被相信的。
圣经中说若纳斯把太阳留住,以便让白天更长。布莱因先生,你认为太阳是围绕地球转的吗?
不,是地球围绕太阳转!……不过,我想圣经是用一种当时人所理解的语言说的。
布莱因先生,洪水发生在什么时候?
纪元前2348年。
你相信不在方舟中的所有生命物都毁灭了吗?
我想鱼可能活着。
你不知道有很多文明可以上溯到5000年以前吗?
我对于自己所看到的任何证据都不满足。
你相信地球上的每种文明,每种有生命的东西——也许除了鱼之外,都被洪水毁灭了吗?
在那个时候是如此。
你对于今天有不同种族、人种、文明和动物存在于地球上的时代,不感兴趣吗?
我对于人们努力要驳斥圣经所表现的观点或研究,没有多大兴趣。
你不知道中国的古文明,至少已有6000年或7000年了吗?
不知道!但根据圣经,中国的古文明不会超过上帝创造宇宙的时间——6000年。
你不知道其他宗教是否同样记载地球为洪水所淹没吗?
基督教已使我满足,我不认为有必要研究其他竞争性宗教。
你读过关于原始人的书吗?如泰勒的《原始文化》,或者波亚斯的作品,或其他伟大权威的著作?
我想我没有读过你提到的那些书。
你一生都不曾试图去发现地球上其他种族的事——他们的文明史多长、他们在地球上生存多久吗?
没有,先生!我很满足基督的宗教,所以我没有花时间试图去发现不利于它的论辩。我有自己赖以生活、死亡的一切讯息。
你认为地球是在6天之中创造出来的吗?
不是一天有24小时的6天。
圣经是这样说的吗?
没有。
你相信夏娃是第一个女人吗?
是的。
你相信她是用亚当的肋骨造成的吗?
我相信。
你认为太阳是在第四天被创造出来的吗?
是的,圣经是这样说的。
你怎么解释白天存在于太阳诞生之前呢?
我说的绝不是24小时的那种一天,而是一个时期。
请告诉我们,这个时期有多长?
不知道。
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吗?
可能。
你相信夏娃被蛇诱惑的故事吗?
我相信圣经所说的。请读圣经,我就回答。
好吧,我来念:“我要叫你与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代与女人的后代也彼此为仇;女人的后代要伤你的头,你要伤她的脚跟。又对女人说:“我必多多增加你怀胎的痛苦,你生儿育女必多受痛苦,你必须依恋你丈夫,你丈夫必须管束你。”这是对的,是吗?
我接受它本来的情况。
耶和华上帝对蛇说:“你既然作了这件事,就应受诅咒,比所有牲畜野兽更甚;你必须用肚子行走,终生食土。”你认为这是蛇被迫用肚子爬行的原因吗?
我相信是的。
你知道在那个时间之前,蛇是怎样走路的吗?
不知道。
你是否知道它用尾巴行走呢?
不知道!我无法知道。
(一阵笑声,布莱因转向法官)
阁下:我想我可以缩短见证。达罗的惟一目的是诋毁圣经,但我能回答他的问题,我会立即回答。我要让人们知道,这个不相信上帝的人,正试图利用田纳西的一个法庭——
(达罗紧接着说)
我反对你的陈述。我正要除去你的愚蠢观念,世界上聪明的基督徒所不相信的观念。
赏析:
克莱伦斯·西华·达罗(1857~1938)美国杰出律师、演说家、杂文作家。生于普通农家。年轻时曾当过木工和教师,曾在密歇根安阿伯法学院学习。21岁起从事律师工作。1890年任芝加哥市政机关法律顾问,后任芝加哥和西北铁路总代理人。毕生为自由、正义抗争,为穷人、刑事犯和死囚辩护近60载,挽救了无数无辜者的生命,被誉为“舌战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