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成都人很少有人知道陕西会馆的存在,这座建筑隐藏在陕西街蓉城饭店里面,庄重的建筑基本保持完好,它在当年的成都曾是一处热闹的所在,很能勾起老成都人的记忆。陕西会馆飞檐翘首,钩心斗角,回廊曲折,庄重典雅,是典型的中国古典建筑造型。会馆门前卧着两只石狮子。会馆前是一庭院,有拱形的小桥,桥下的小渠里有红色锦鲤在游动。院中两棵高大的银杏树不仅展示着自己的古老年轮,也见证了这处会馆的悠久历史。
当年陕民们常在会馆里聚会,或品茶,或观戏,或祭祖,或商讨商业生意,或结成同乡联盟,使陕西会馆成为陕民的精神家园。陕西街本名并不叫陕西街,而叫芙蓉街,也有传说它叫芙蓉花街,因成都本是芙蓉城,五代时后蜀主孟昶倡导在成都城墙上遍种芙蓉,于是“四十里如锦绣”。连孟昶的贵妃也叫花蕊夫人,喜欢花花草草,尤其喜爱芙蓉花,这与芙蓉街的得名是否有什么瓜葛不得而知。
陕西街紧邻红照壁街,因紧靠皇城根儿,都是著名的街道。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大量陕民入川,这里成了陕民的聚集地。陕民中不乏有钱有势的商人,每天请戏班子唱戏,请来的都是秦腔的班子,不远万里从陕西赶来,陕民就是为了听一听家乡的声腔,享受一下乡趣。陕西会馆办会,一来是为了聚集人气,另一个目的就是改街名。陕民自有陕民的办法,看戏都是免费的,成都人特别爱听戏,不管是京剧还是越剧,也不管是川剧还是秦腔,只要热闹就是他们的所爱。所有戏剧中,川剧是最闹热的一种,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又是变脸又是吐火,又是滚灯又是高腔……相比之下秦腔要安静得多,且多是悲剧,很赚成都人的眼泪,免费看戏这一招正中他们的下怀。会馆等戏班子把场子扯圆后,就向大人小孩散糖果,请他们喊出新街名陕西街,孩子们吃人嘴软,久而久之,陕西街的名头自然盖过了芙蓉街,以至于到了今天已无人知晓这条街的本名叫“芙蓉街”。
陕西街和红照壁街都是成都有钱人的聚居地,这两地的建筑风格与成都别处都不一样。鼓楼街一带大多是木板的吊脚楼,宽窄巷子是北方风格的四合院,青羊宫和北巷子、南巷子一带是典型的川西民居,水津街、水井街直到九眼桥一带则是迷宫般的大院套小院,而红照壁街和陕西街的有钱人的公馆都带有一点洋气。这里的公馆都是前后花园,有些房子还有哥特式尖顶,屋里的厅堂还设有壁橱。陕西街北原有川军师长张清平的私宅,民国二十四年蒋介石来成都时曾以此为行馆。
陕西街又分出许多岔路,这些巷子类似于人民公园附近的半边巷,是些死巷子,巷子里只有住户,少有店铺,因而显得幽深安静。大大小小的公馆和洋楼排在街巷中,几乎都是西式风格,但又有中式元素,或外西内中,有很多台阶,屋檐上装饰着或中或西的图案,而且大多是石材建筑,与成都别处的木板房有很大的不同。这些公馆因院落较大,新中国成立后大多成了一些大机关的办公场所,诸如高教局、人事厅、卫生厅等都设在这里,后因办公场所改造扩建,许多别墅和小楼被拆除,修成了火柴盒似的大楼。比较起来陕西街上的院落比宽窄巷子的院落更宽大、更精美,因而更有价值,但因是大机关的所在地而拆除得更彻底。宽窄巷子的院落多是小家小院,不能承载大机关办公,因而拆除得很少,反而被保留了下来。
陕西街因是商人聚集之地,茶馆就特别多。茶馆多是堂馆,这与宽窄巷子的茶馆不同,宽窄巷子大多是街边茶馆,三五竹椅在街边一摆,鸟笼子在树上一挂就开张了。陕西街是当年的交通要道,所以茶馆都开在堂内。每天清早茶房就开始生火,烧的是木柴,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才改烧焦炭,也有烧蜂窝煤的,所以煤烟很呛人,加上茶馆里抽叶子烟和纸烟的人太多,搞得空气污浊。茶客们在茶馆里大声地交谈,谈的大多是生意上的事。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茶馆里还有“国事免谈”的告示,提醒茶客管好嘴巴。这与别处的茶馆有很大的不同,别处茶馆中的茶客多是贩夫走卒,议论的是些柴米油盐,而陕西街居住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自然谈论的话题除了生意就是国事。
对于茶客来说能有空闲坐一坐茶馆,与三五友人小聚也是一大乐趣,何况茶馆周围有许多小吃摊,陕民入川带来了许多面食的做法,趁着泡茶馆的工夫把平时难得吃到的小吃也尝了,这就在乐趣之中又增加了乐趣。成都人喜欢冲壳子,摆玄龙门阵,过嘴瘾,这就是成都人为什么爱上茶馆的原因之一。毕竟在家里喝茶没有听众,娘娘姆姆的话题又提不起兴趣,但在茶馆里就不同,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东拉西扯都有意趣。然后斗牌、掏耳朵、揉肩、观鸟斗、看杂耍、打麻将、斗蛐蛐、啄瞌睡、听评书、看折子戏、压登登宝(赌钱)……茶馆里的名堂多得很,市廛井俚的小道消息也少不了,张家长李家短的评论也来两句,蒋介石坐镇成都组织川西会战的新闻也悄悄摆一番,乃至于诸葛亮在成都的所作所为,司马相如在成都的风流倜傥,前朝后换通通是下茶的好话题。茶馆里喧哗热闹,只要到了成都,不管你是土著还是移民,通通都要进入茶馆的这种氛围,并喜欢上这种生活方式。
茶馆大多临街,木结构的平房居多,也有设在院坝里的,叫坝坝茶,这是爱晒太阳的茶客的最爱。一走进院坝刚一落座,就听有人在喊:
“来客的茶钱我给了!”于是场子中四处都在喊:“收我的,收我的!”“这儿来拿,我开喽。”当年一碗茶钱极薄,三分、四分不等,哪怕是最拮据的茶客也能支付。何况茶客大多有固定的吃茶处,在一家茶馆坐久了彼此都成了茶友,今天你请客,明天我给钱,喊得十分热闹也才几分几毛的勾当,但关系融洽,付钱的人心安理得,吃请的人也很有面子。在茶馆里争着替你付钱的人越多,越说明你的人缘和地位,所以爱体面的人就喜欢去茶馆听这种吆喝,并对邻里熟人炫耀:
“大爷我吃茶都不用开关。”茶馆也是算命的场所,在茶馆里算命的先生不比街头的算命子,街头的算命子大多是瞎子或丐帮,只能唬那种下三烂,混的也只是锅盔钱。而茶馆里的算命先生要考究得多。一袭的青衣长衫,戴着金丝眼镜,有的还镶了金牙,意即金口难开,总之弄得越神秘,越体面;越装神弄鬼,越有卖相。茶客吃足了鸦片,泡上一杯浓浓的香片,把算命先生请过来用《周易》掐指一算,说得又玄又神,茶客愈惶恐愈有命运被人掌握了的无奈和焦灼。
茶馆里的算命先生吃的都是玄钱,这就要看谁的眼水好,要会认人,否则没有找准对象,玄钱没有吃到,反挨了两记耳光,不仅丢人还杀风景。当然,找准了冤大头,把他鼓吹得来了兴致,赏你几个白花花的银圆也是有的。当年,一个三口之家一月的生活费也才一两个银圆,有了这笔可观的收入可以半个月不开张,尽吃闲茶也无所谓,这就叫不开张则罢,开张吃三月。还有那种半仙或神算子,在某一个区域或街道有了一点小名气,要找他算命的茶客要预约或排队。纹银是不能少付的,而且不讨价还价。见了面算命的故作惊讶状,吆喝一声“你有血灾”,被算的人心都揪紧了,算命的只是想唬一点啖回锅肉的钱,被算命的就要出血寻求解方,算命的靠这种手段钱财滚滚而进,被算命的就要在茶馆里消失很长一段时间,是遵照算命先生的提示出去躲灾了。
陕西街历来有缝纫的传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就有一些出名的缝纫店,可以做正规的西装。当年华西坝许多名教授都来陕西街做西装。到了八十年代陕西街成了缝纫一条街,无数的缝纫店开起来,那时成都还很少有时装店,人们看了外国电视剧就跑来找店家比画,说我要做一套“信子”服,或做一套栗原小卷穿的服装,那时日本电视剧特别流行,日本演员的服装基本上领导着中国民众的服装新潮流。那些土里土气的店家还真有这种手艺,看过电视剧凭记忆就可以做出那种服装,虽然并不完全相像,却也能满足顾客的猎奇心理。至于那座庄重的陕西会馆,现今已成了蓉城饭店的一部分,一些怀旧的老外还爱在里面住一住,或要一杯茶,拿一本老成都的旧书仔细读,不知还能不能读出昔日成都的古老感觉。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成都城市建设时,打通东城根街南延线,把陕西街分割成东西两段。东起人民南路一段,对梨花街;西至金盾路,穿文翁路接君平街。被分割的陕西街变得惨不忍睹。一条街道一旦被改头换面就像人被五马分尸失去了活气,也失去了作为一条街道的文化底蕴。
陕西会馆又称三元宫、三官堂,供奉关羽、三官大帝。每年农历五月十三日相传为关羽生日,会馆便会举办祭祀仪式,唱大戏,除了川戏,还会邀请秦腔班子从陕地赶来为陕人表演。陕西会馆内有药王庙,农历四月二十八日要举行传统的药王会,这一天求医拜神的人特别多,给药王敬香,请戏班子唱戏。病人或家属对这里供奉的药王十分虔诚,他们会十步一叩首,五步一跪拜,以图消灾免病。到这里来拜药王的甚至有从陕西赶来的香客,他们不仅是为了来求神拜佛,还要求药,药王会期间有许多名医会在这里设堂义诊,据说给病人抓的药十分灵验。晚上还要举行盛大的行帮宴席,不仅医生和药铺掌柜要聚餐,切磋技艺,连香客也可参加进去,和医家、药家讨论病情。由此可见当年药王会的宏大场面。
陕西街内有观音堂,雍正十年由陕民捐建。另有清代所建的节孝祠,街北建有岱庙,是五代后蜀所建,明代洪武年间重修。岱庙内有孔子塑像,为铁制,还有铜制的地藏像。陕西街上还有基督教卫理公会福音堂,原名美以美会福音堂,还有教会设立的华美女子中学(现石室联中),新中国成立后更名为成都市第十中学,抗日战争中燕京大学入川寄设于此。东头的启化小学也是美以美会所办。成都的华西协合大学即是由英、美、加三国的五个教会所创办,美以美会即是这五个教会之一,可见美以美会在成都历史上开办了多项文化产业。
陕西街上还有教会创办的存仁医院,始建于清光绪二十年,为成都首家西医医院,亦是成都华西医院的前身。1904年总督锡良又创办了四川军医学堂和附属四川陆军医院,这也是开创了四川最早的西医学校和官办西医院的先河。由此也可以发现医道是陕西街的主要特色之一,它在成都的医学史上留下了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