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水津街地处城区东南部,清代,街西侧有府河渡口,水运繁盛。“津”即为渡口或码头,街由此得名。早先的水津街南起水井街西口,接外东上河坝街,北至天福街,1996年府南河综合整治改造后,南起滨江东路,北至芷泉街。
老成都大多知道出成都东门大桥往右是一条通往九眼桥、望江楼的老街,与合江亭隔河相望。这条街约呈“L”形,整条街不过百米之遥,街面是成都特有的那种吊脚楼,沿河的街面多有窄巷石梯通向河边,河边是一些水码头,用红沙条石砌筑。这种条石大多产自龙泉山或川南一带,经不住风化,所以川中许多用条石修建的建筑,不管是庙宇或是堤坝大多容易损毁。水津街边的水码头泊靠往来船只,当年成都的航运颇为发达,人们进城出城大多是乘船,城内有多条通航的河道,航运极为便利。
成都自古以来被两江环绕,这就是府河和南河,还有从西向东横贯城中的金河,环流皇城的御河,以及磨底河、沙河、干河……数不清的河在涌动。河岸垂柳,两岸架桥。当年城内有五十多个池塘,有两百多座古桥,池塘被密如蛛网的河道连接,可渔可舟,那是一幅水乡的景色。可惜这种景色早已荡然无存。连当年马可·波罗见了成都街道两旁纵横交错的河流,河中来往航行的舟船,河中戏水的孩童也流连忘返,便想起了他的家乡威尼斯,而对这一水乡景色,他只能发出阵阵惊叹。成都当年是一座水城,而非今天这样的一座旱城,成都人生活在水边,在廊桥上贸易,在船头易货,在河岸边观景,在河岸边上的酒肆茶楼慢啜细饮,沐浴着柔柔的河风,这是何等的天国盛景。
李白感慨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指的是陆路,这条路修在崇山峻岭之间,大多是险要的栈道,一直通往长安,所以从北面入川的人们要感慨这条道路的险要。而成都有一条水路——府南河流经成都城下,蜿蜒而达嘉州(乐山),通叙府(宜宾),经重庆而下长江。到新中国成立初期,成都至乐山仍可通行载重十吨的木船。上行运食盐、木柴和条石,下行载百货及商旅行人,其繁忙的程度是今天的人无法想象的。成都之所以自古以来能成为中国西南的商品集散地,与府南河交通的便利是分不开的。
公元前308年,司马错率巴蜀众十万,大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伐楚,取得军事上的胜利,可见当年的府南河不仅具有交通的功能,更有军事上的意义。五代时王建、孟知祥在成都称帝,都曾将水军战船沿江而布,在南河检阅水军,那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有气魄。
回到水津街来,这条街在成都历史上的重要是因为它是成都有名的柴市。旧时四川不产煤,成都人烧的都是木柴。木柴有两个来源,一是从灌县顺水漂来的木柴,另一个就是“南路柴”。成都南边的新津、大邑、邛崃等地被称为南路,这些地方的柴靠水路运到成都,正好聚集到东门的水津街。水津街上有很多柴店,老板们直接去码头进货,都是趸买散卖。打趸买下的柴很便宜,但数量大,一般市民和小户人家买不起,也没有地方堆放,更重要的是这些柴一方面要晾干,另一方面还要分门别类加以处理。譬如青冈和杂木,柴质不同,价格也不同。那种粗大的圆木还得把它改小,捆成把把柴,那些挑夫、车夫、帮佣清早起来找到了活路,挣了几个铜板才去柴店买两捆把把柴,称一升米,买两样小菜回家度日。大户人家买的就是趸货,有专门的板板车送柴上门,一般都是论车定价。大户人家买的都是灌口柴,这些柴都是阿坝大山里面砍的参天大树,柴质好,经烧,小户人家喜欢的是南路柴,主要是能夹桴炭,成都人在冬天有烤烘笼的习惯,一人提一个烘笼,里面烤着红苕或土豆,把手烤暖和了,评书听完了,茶也扯白了,土豆也烤和了。穷日子有穷日子的过法,富日子有富日子的讲究,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们烤的是炭盆,铜制的火盆里烧的是青冈或松木。青冈熬火,松木有很浓的木质香味,有钱人哪怕烧火也贪图享受,最后连灰烬也有人收走,那是最好的肥料。
在公路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水运是最便捷的交通,所以柴店大多靠水而兴。特别是在夏天,水丰的季节柴价十分便宜,有钱的人家就要备柴,在专门的柴房里存货,以备水枯的冬季之用。小户人家或贩夫走卒水丰的时节买不起多余的柴,水枯时节更没有多余的闲钱买柴,就只能去买“豁皮”(树的边角余料和树皮),这种柴很不容易点燃,烟子又大又呛人,但价格很低,是穷人的首选。
水津街临河的建筑多为吊脚楼,开的是临河的红锅馆子。因为离柴店近,虽木柴用量大但可以赊账,所以这里开馆子的很多。一般馆子的楼下是烧木柴的大灶,油烧得冒着浓烟,炒的大多是猪肝牛杂。另一口锅是长明火,一年到头都不熄火的蒸锅,蒸笼垒起比人还高,蒸腾着热气,有粉蒸肉和甜烧白,还有肉包子之类,客人点了便可以直接从蒸笼里取出来,将扣碗里的蒸菜翻进盘子上桌,客人们一个个吃得笑嘻了。如果要点河鲜也不费事,当年府河里的水清花亮色,鱼虾肥美,店家直接从打鱼船家手中将鱼买下,用麻绳网兜给拴在自家店下的河边,有客人点时从网里捞出来现杀现做。豆瓣自然是郫县的,豆豉是临江寺的,清油是温江的,豆腐乳是唐场的,用这些作料一炒,连柴火也是灌县漂来的杉木,有杉树的木头味道,做出来的菜简直不摆了。川菜的资格味道大多在这种小店里,大餐馆讲究的是排场,而这种小馆子往往能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怪味奇味。懂得鉴赏川味的人找的就是这种苍蝇馆子,花很少的钱可以吃到令人终生难忘的奇妙味道。那种不懂川味的食客才会跑到排场很大的馆子里去受人宰割。穿着制服的侍者用银盘子将菜端出来,用象牙筷子替客人夹入昂贵的瓷器中,菜的味道一点不敢恭维,银子却数出去不少。许多搞懂了的人千里迢迢来到成都也要走街串巷在这种小店里重温旧时的菜肴。这种临河的馆子大堂一般都在楼上,客人们凭窗远眺着江景,品着河鲜,喝的是附近水井街上酒坊酿出的白酒,兴致所至,还可以点两首卖唱的瞎子唱的川剧段子。这便是当年水津街上的生活风情。
水津街上柴店多,最怕的就是失火,一旦失火那些板板房、吊脚楼如何招架,所以临着一条街就是水井街。水井街顾名思义,各家各户都打井,旧时成都的地下水位很高,挖地三尺就是水,又临着河,所以打井很容易,每个门洞门楣上都钉有一个井字牌,表明这里可以取水灭火。在清朝光绪年间水井街的街北还建有火神庙供奉火神,祈求街面的平安。
水津街上还有许多小杂院,房屋大多是穿斗木结构,院落大多是小青瓦和红沙条石墙基,被爬地虎覆盖。一个院坝套一个院坝,层层回环,错综复杂,通道狭窄,住户密密麻麻。因人口不断增多,正房旁边又搭偏房,用的材料大多是就地取材,将那些还算结实的木柴拼凑起来,年深一久显得陈旧破败。水津街上的院落像迷宫一般,建得毫无章法,成都人修房子根本不考虑朝向,东西南北不分,想怎么建就怎么建,所以水津街一带的大小杂院显得杂乱无章。许多在这条街上居住了多年的老街坊走进这种迷宫也会找不着北,那些外地人来到此地,不迷路才怪。这种情形随着府南河的改造早已不存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成都居民就开始烧煤,现在更是烧天然气,那种烧柴度日的日子已成历史,而水津街街口也矗立起了现代化的五星级宾馆香格里拉,真是沧海桑田,今非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