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落间,庭院枫树渐红,又是一年秋天,柳致离家已经一年。此刻柳致正在庭院中与雪亭三友弹琴煮茶,三友是为前几日玉玦之事特来祝贺,这间山腰的小屋不时传来欢笑之声,一派欢乐景象。
与山中的热闹不同,京城柳家虽然也很“热闹”,但却绝不是欢乐。
梁玉茹,柳行之妻,名门闺秀,自小知书达理,到老却刁蛮任性起来了。自己的“乖孙”离家出走一年不回,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是柳致的过错,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自己儿子柳鸣风肯定做了什么错事,方才导致了柳致的离家出走!
如今怒气冲冲地赶到儿子家,恰巧柳鸣风不在家,正在公司谈生意,这可把老太太气坏了,一通电话打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结尾一句“赶快滚回来!”挂了电话。
原本正在谈生意的柳鸣风接了这通电话,慌忙给自己的大儿子和二女儿打电话求救,然后生意也不谈了,招呼妻子沈珏向家里赶去。
“柳鸣风,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刚一进门,柳鸣风夫妇就见老太太坐在大堂上,如同审问犯人一般注视着自己。
“妈,今天怎么有空来了?”柳鸣风一面笑着迎上去,一面给沈珏一个眼色,让她去泡茶。
“原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妈,我还以为我死了呢!”只见老太太一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死啊活的,不谈这些。”柳鸣风闻言一惊,上前给老太太捶起腿来,眼角看向自己的父亲,想要求救,却只见柳行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爸、妈,喝茶!”沈珏此时端了两杯茶走了出来,暂时化解了僵硬的气氛。
老太太端起茶品了一口,心中怒气消了一些,却又无由生出些感伤来:“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啊……”
“妈,我……”柳鸣风正欲为自己辩解几句,老太太却是不管不顾地往下说着。
“嚣张跋扈,自以为是。可怜我那致儿被你迫害,流落在外!”老太太说着竟是流下来眼泪。
柳鸣风见状,连忙帮着檫去眼泪,左右顾盼着想向妻子与父亲求救,却只见了两张憋笑的脸。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分明是她那孙子柳致,自己平时又哪里敢迫害他?那小子不迫害自己就不错了!如此颠倒黑白之言,柳鸣风纵使在商界八面玲珑一时竟也无从接口。
“爸妈、爷爷、奶奶!”柳晦接到自己父亲的电话也是连忙回家,来得却是恰到好处,柳鸣风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才出到一半,事情竟往着更加严峻的形势发展而去了。
“晦儿,你来得正好,来说说你父亲平时都有哪些恶性!”老太太擦了擦眼泪。
“这……”如此问题,柳晦竟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冤孽啊!我那可怜的致儿啊!”也不知老太太脑补了什么,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一家人连忙围上来安慰,柳行也坐不住了,起来给老太太端茶递水,好言相劝。
“鸣风啊,你就去给致儿道个歉,让他快回来吧!”老爷子说是劝慰,实是助纣为虐,竟然要自己的儿子去给孙子道歉!
“这、这……”柳鸣风一时愣住,心下明白了,今天是冲自己来的,虽不知自己错从何起,但是见母亲如此伤心,竟也犹豫着想要就此答应。就在此时,真正的救星来了!
“怎么回事?奶奶怎么哭得如此伤心?”分明娇柔之声,屋内众人闻言却皆是精神一振。
“唉,你奶奶是想柳致。”柳鸣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梁玉茹见孙女回来,连忙擦干眼泪,喝了口茶叹道:“致儿离家都一年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柳卿上前给老太太捏肩,闻言说道:“既然想小弟,那不如我们去看他好了,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
“万一致儿不愿意见我们怎么办?”柳行有些担忧得说道,先前所说的道歉之言却不再提。
“无妨,交给我来安排吧!”柳卿笑着说道。
时间已近傍晚,柳卿亲自下厨留两位老人下来吃饭,饭桌上一家人举杯交谈,其乐融融,一场风波竟是消弭于无形。
……
八月十五这天,柳致很早便起了,开始准备午饭,柳父等人说是中午便要赶来。
先将火腿肘子与鲜肉肘子炖上,这道金银蹄需要很长时间的炖煮才能达到酥烂的境界。
接下来要做的是今天的主菜,将椰丝、虾膏、夏威夷果烤箱加热,把小洋葱、姜、大蒜、美人椒、香茅、柠檬叶切碎,然后把这些材料都放入搅拌机中,添入青柠汁、黄姜粉、孜然、豆蔻粉、黑胡椒和椰浆,搅拌成一锅香气浓郁的酱料。接着用椰子油煸炒酱料,是的其中的香气充分散发出来。浓郁的香气顿时引得白愚黑暝两个小畜生围了过来,嗷嗷地叫着,柳致无奈只得将两位赶了出去,任他们在门口如何哀求也不开门。
菠菜去根焯水,加两勺酱料与米饭混合,然后将混好的米饭填入昨天猎到的那只肥鸭的内部,再在其表面也涂上一层酱料,用蕉叶、锡纸包裹好后放入烤箱烤制。看时间方才八点,估计等他们来差不多就能好了。
乘着这阵功夫,柳致将昨晚浸泡的黄豆捣碎去渣,煮成一锅,又以卤汁点化出豆腐皮,揭取晾干后包入香菇、木耳、青菜等制成素菜包子,上笼蒸煮。
最后是两只可怜的鹌鹑,被掏去内脏后,与人参、枸杞、姜片炖煮。
看着满满当当的灶台,柳致如释重负得出了一口气,时间已经九点,解下围裙正欲开门,就听见外面白愚在欢闹地叫唤,开门查看,果然是柳鸣风等人来了。
“柳致,这山野生活过的如何呀?”柳卿一马当先而来,随后柳晦、柳父柳母三人搀扶着柳行与梁玉茹而来,白愚和黑暝围着众人上蹿下跳,异常兴奋。
“我的致儿啊,你受苦了!”老太太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孙子,一把拉过柳致的手,泪眼婆娑。
“是致儿任性,让奶奶担心了。”柳致见状唏嘘叹道,其他人闻言不由差异,这还是那个混世魔王吗?
“小弟……”柳晦见自己小弟转了性子一时有些无措。
“奶奶,我屋里做了几个菜,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让二姐去帮你做!”柳致引众人进屋,朝自己的二姐做了个鬼脸,这也是他唯一能对抗柳卿的手段了。
听到自己孙子为了自己特意做了菜,老太太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沈珏要去看看柳致的手艺。
“那爷爷想吃的呢?”见自己的孙子只关心奶奶,柳行一把年纪了竟吃起了自己老婆的醋。
“你这老货怎么有那么多要求?要吃自己做去!”走在前面的老太太闻言回头怼了自家老头一句。
“这老太婆……”柳行低低的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梁玉茹年纪虽大,但听力却没有消退,怒瞪柳行,柳行不由缩了缩脑袋。
“爷爷说你是老太婆!”柳致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说道。
“哼!今天见了致儿高兴,回去再和你计较!”老太太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走,去看看致儿给我们准备了什么!”
在参观了一番这山间小屋后,梁玉茹、柳卿与柳晦再厨房里忙活了起来,柳致陪同父母、爷爷在石亭中饮茶。
秋风微凉,铜炉中的山水静待沸腾,柳行感受着山野间清新的空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山野确实美好,但似乎有些不方便。”
柳致知道爷爷是想让自己回去,正欲开口,却见怜儿在一旁跃跃欲试,想要同来饮茶,便向着池塘方向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落到柳行眼里却成了不愿回家的象征,连忙说道:“是不是我这不孝儿子的问题?我这就让他给你道歉!”
“爸……”柳鸣风苦着脸哀鸣道,沈珏则是在一旁强忍着笑意。
“爷爷你说这话不怕被二姐听去了?”柳致先是一愣,随后调笑着说道,“并不关爸爸的事,是我有些问题没想通,如今已经想通了,正有回家的打算呢!”
柳行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看向屋里,发现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壶里的水也烧开了。
“爷爷,我这些日子以来学了一道茶,今天请爷爷来品鉴一番!”柳致摆好茶具,用沸水先烫了一遍。
茶香浅淡渺远,正是玄先生之茶。
“好茶!”柳行品了一口赞叹道。
“茶味太淡了。”柳鸣风不必拍自己儿子的马屁,自然是实话实说,立马被柳行瞪了一眼,不敢多言。
“你爸口味重,别理他,清淡些也好。”沈珏喝着儿子的茶,内心欣慰,自然是什么都好。
三人却是都没能品出此茶真正的意蕴,柳致默默自饮,心中有些感叹,但很快把这份感叹去除了,转头对柳行说道:“爷爷,你既然喜欢这茶,那你就多喝一点!”
柳行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大杯茶,有些愁眉苦脸,他也是平常喝惯了浓茶的,现在这茶淡如水,如何能满足他?若果真是水,那还好些,但却有偏偏有些茶味,把自己内心的茶虫勾引了出来,这茶味又淡到令人发指,如隔靴搔痒般令人难受。
“爷爷你怎么不喝呀?”柳致这里憋着笑明知故问道。
“喝!怎么不喝?”柳行当下大饮了一口,强说着好茶,却不知自己紧皱的眉头早已暴露了自己。
“还是爷爷懂茶!”柳致笑着再次给柳行满上。
“……”柳行面带笑意,内心却是充满了悔恨。
在柳行连喝了大概有三杯之后,柳致才放过他,看着自己孙子离开的背影,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抓了一大把茶叶给自己泡了浓浓的一杯。
柳致回到屋子,正见了柳晦几人在偷吃豆腐皮包子,大喝一声:“好哇!竟然偷吃!”
见到来的是柳致,老太太连忙招呼道:“来,尝尝这莲子羹。有什么想吃的和奶奶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奶奶都做给你吃!”
“奶奶,你太宠他了!”柳卿在一旁抱怨道。
“好喝!奶奶,不用麻烦了,我就是来看看我的鸭子烤得怎么样。”柳致喝了一口莲子羹,看时间差不多十一点了,将烤箱中的鸭子取出来,拨开层层包裹后,浓郁的香气四溢,在场之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白愚和黑暝这两个小畜生更是恨不得跳到台子上去。
“致儿的手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梁玉茹赞叹道。
“多谢奶奶夸奖!”柳致嘿嘿笑着,把鸭子再度放入烤箱烘烤,这步是为了将鸭子表皮烤成焦色,酥脆同时也更添食欲。
四人在厨房一通忙活后,午餐终于好了,除了柳致做的几道菜之外,只添了一份莲子羹,所幸那只鸭子甚是丰硕,七人分食倒也正好。这场午饭几人边吃边闹,嘻嘻哈哈直到下午一点方才吃完。
饭后,兄妹三人收拾了残局,柳晦与柳卿两人带着弓箭去山里狩猎了,柳行和柳随风父子两人在亭中对弈,而柳致则配母亲和奶奶在屋里制作月饼。
……
是夜,圆月高悬,山腰上小小的庭院内,一家老小聚在碳炉旁,吃着月饼和烤串赏月。
“致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沈珏终于问出了这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其余众人皆竖耳倾听。
“妈,我确实打算回家了,大概后天吧,我要把这间屋子收拾一下。”明月皎皎,映照在众人脸上,柳致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
“好!那我后天让柳晦来接你!”柳鸣风激动得说道,差不多要鼓起掌来,这一年里他为此受了两位老人多少责难,如今终于算是解脱了!
“如此良辰,岂能无曲?”柳致从屋内取出古琴对月而弹,琴声流转如月华倾泻人间,响彻空山,回荡人心,柳卿有感此曲,翩然而舞,若蟾宫仙子,照月而怜。
这场中秋家宴,直至深夜,月色隐入层云之中时方才散去,柳致站在门口与众人告别,看着两辆银灰的座驾驶入茫茫夜空之中,这才转身回到屋内,沐浴、入睡。
翌日傍晚,柳致收拾好了行李,在木廊上逗弄着猫狗,思考着是否要将这两个小畜生带回去,若是带回去了,那怜儿是否会感到寂寞?若是不带回去,那么谁来照顾他们呢?
就在柳致犹豫之际,敲门声响起,柳致起身开门,竟是玄先生来访。
“先生这是打算在我这长住?”柳致见玄先生拖了个行李箱,好奇道。
“正是,怎么,你不欢迎吗?”
“先生要留,我自然是万分愿意的。风华似仙的玄先生你,终是要疏离人世,隐居山林了吗?”柳致揶揄道。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搅得我心烦意乱,便想到你这儿清静一下。”玄先生如此说着,夕阳西下,昏黄的阳光映照在先生脸颊上,本应容姿丰发的先生此刻面色却有些暗淡,眉头微蹙。如此风华的玄先生,竟终还被风尘所扰。柳致看着,不知当作何言。
略作沉默,柳致开口道:“先生要来此居,我却欲往人间。本还担心如何安置黑暝和白愚,先生却是来得及时。山野之灵还是不入人世的好。”
玄先生上下打量了柳致一番道:“你尘缘未了,确实不适合久居山林,不论身处何处,修行之心不应有所改变。”
“清静久了,便想回去看看。清静之心非道。去人间烦恼一场也是极有趣的一件事。只是日后我回来,先生可要为我开门啊!”柳致笑着开了个玩笑。
“自然应门!”玄先生笑道,“不知何时离开?”
“就是明天了。”
风过山林,抖落花叶无数,明明圆月有缺,人间公子琴箫和鸣,如怨似慕,惊起尘寰无穷……
第二日清晨,柳晦早早便来了,帮着柳致把行李搬上车,看到自家小弟在后座与白愚、黑暝告别,有些担忧地说道:“就这样把它们留在这里真的好吗?要不要我找人来照顾它们,顺便把这间房子打理打理,这样空着也不好。”
柳致看着门口与自己挥手告别的玄先生与怜儿,轻声回道:“不必了,就让他这样空着好了,白愚和黑暝也会学会生存的,不必担心。”
既然柳致说不用,柳晦也不会多此一举,驾车向家而去,看着后座的柳致,心中满是欣慰。
透过车子的窗户,柳致从天上看见了自己居住的山腰小屋,被层层树木所包围着,与此前相比,少了几分突兀的棱角,已融入了这片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