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是当地人对它的俗称,其实它是“药弓山脉”的山峰相连的山峦,是怀俄明州的国家森林。它距善安大约有一个半小时车程。善安处于西部高原,海拔已经够高了,有六千多英尺(一千八百多米);而“雪山”最高峰则有一万余英尺(三千多米)。山下的温度大约华氏80度,我们的汽车路过“雪山”山口一个只有一百居民的小村庄时,海拔八千英尺,温度已经开始下降,但还有华氏74、5度。进山了,汽车不断爬高,眼看着车内温度计指数随之直线下降:72、71……很快突破70,然后69、68……直到山顶,车内温度62度;车外当然更低。随着高度上升,景色也不断变换:刚进山时,两旁笔直的杉木林层层叠叠;之后松树渐多;路过一个开阔地,忽见前面的汽车在路旁停了一溜,原来三只四不像麋鹿吸引了人们的注意,纷纷拍照;我们也不甘落后,拿出相机,连拍十余张,只是付出了“血”的代价--此处蚊虫奇多且“口齿”凌厉,一口叮住,它的肚子即鼓成血红一团,我手疾眼快,一巴掌打下去,即是大大的血印,被咬处也随即肿胀起来。然而还是山上的美景吸引力大,盖过了也压住了“虫患”的骚扰。上车前行,山回路转,渐近高峰,只见山阴处、沟壑里,片片白雪,渐高渐多。空气也逐渐变凉。到山顶,不见了高大树木,所见只是紧贴着地皮的野草野花。那片片小黄花、小蓝花、小白花,在寒风中睁着它们的小眼睛,十分精神,十分秀气。原来女儿还听在他们学校留学的中国学生说,山上有野韭菜。妻子答应孩子们:剜着野韭菜,回去给他们包饺子吃。全家人找寻半天,也没见一根野韭菜毛。不过,吃野韭菜饺子而不得的失望,马上被美景补偿了。
在山下穿白绸短袖体恤,到山顶一下车,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长袖线衣和夹克衫穿上,即使如此,还觉得身上冷飕飕,不自觉地两手抱胸。环视四周,东北一马平川,西南则山峰高耸,白雪皑皑。
稍往山下走,树木渐多,湖泊连片,绿水清澈,映照出雪山倒影。这里最着名的一面湖叫镜湖,无风时它平如镜面,因而得名。人们不但喜欢在这里观赏雪山和镜湖美景,也常常喜欢在这里钓鱼。另一面叫玛丽湖。玛丽是怀俄明州一位着名女性,曾任州议员。湖以人名,也是纪念之意。在一面湖旁陆地上,我见到一棵直径约两尺而只剩两三米高的半截树桩,颇有感触。是风吹断?是雷劈斩?不得而知。它的身体已经发白,也不知在这里矗立了多少年。但它宁死不屈的形象,使我想起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刑天。据《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东晋诗人陶渊明《读山海经》诗有“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句。此树乃怀俄明“雪山”之刑天也。
自然界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
我们一家老小,从这面湖走到那面湖,从这片林走到那片林,抬头望皑皑雪景,低头看水中倒影,旁及白花青草、红石怪树……真可谓留连忘返,不忍离去,只是频频拍照留念而已。
一座历史上的监狱
自然景观固然迷人,而我更感兴趣的是美国的民族风情、人文历史以及百姓的文化习俗。只是因为语言障碍,受到极大限制,颇为遗憾,常为之恨恨不已。不过,女儿在不断埋怨我“不学英语”之余仍然尽心翻译,使我得到些补偿。
这天我们到罗拉米城参观怀俄明地区一个曾存在过三十年(1873-1903)的监狱,名为“先驱监狱”。说来很有意思,监狱本来建在罗拉米城,那还是在怀俄明州建州之前的1873年。建州之后,州政府要“平衡’(合理分配)州内各个主要城市间重要公共设施。可能中国人不能理解:“监狱”也与”大学”、“首府所在地”等等放在一起,都被作为重要文化资源参与“分配”,因为这牵涉到州政府为各个公共设施拨款的问题。善安是首府,已占一项资源。罗拉米城于1873年建了一所地区监狱,又于1886年建了怀俄明大学,两项设施集中在一个城市,有失公允。州政府让罗拉米城在监狱与大学之间作出抉择:要监狱就不能要大学,要大学就不能要监狱,二者择一。罗拉米城最终留下了怀俄明大学,而监狱则迁至另一城市。那是1903年的事情。
原来的监狱现在已经成为人们游览参观之地。它离市中心不远,汽车不用十分钟就到。
看上去它并不显眼,不过是前后两座楼房、旁边一座犯人劳动的工厂而已。进到里面,却发现这座一百二三十年以前的监狱,已经相当“现代化”--不但监狱长、狱监、狱卒所住房间按等级规定配备相应设备,一应俱全,条件优厚;而且犯人的“铁制”狱间,也很标准。我们还看了犯人食堂,肉、蛋、蔬菜,应有尽有。他们还有医务室,有洗浴间,女犯还有浴盆。他们的娱乐场所是在二楼一个大房间里,据说那里还是犯人忏悔、做弥撒的地方;有时怀俄明大学法律系的教师还来为他们上课。管理制度也相当完备,监狱条例挂在狱间门上,劳动、就餐、休息时间、洗浴时间、如何铺床叠被、违反规定如何处罚……写的细致明确。这监狱三十年间,一共关过一千多犯人,其中有十三人次女犯(本十二人,有一个女犯被关两次)。男犯中,有许多恶贯满盈之徒,全美国闻名。这里一个大名鼎鼎的罪犯,其情事被拍成电影《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由美国当红明星演员保罗·纽曼和罗伯特·雷德福(Paul Newman and Robert Redford)出演,很叫座。
他们的劳动工厂是做笤帚。机器制作,设备先进,我们去实际操作了几下,效率应该是比较高的。据说,他们一天可生产七百把十分美观耐用的笤帚,在十九世纪末还出口至香港和中国大陆。
还有一个颇为离奇的故事。据说有一次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来视察,走后,管理人员把狱门紧紧锁住,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名在监狱外边劳动的犯人被锁在门外。收工时,这名犯人拼命敲门,竟无人理睬。无奈之下,他自己离开了监狱。他关进来的时候六十四岁,要服刑四年,已经过去了三年半。等1903年监狱搬迁,细查名单,发现少了一个人。于是又将此人“捉拿归案”,不由分说,再重判三十五年。直到这名犯人九十九岁,遇赦释放。
这是发生在那里的真事,而非天方夜谭。
(2010年7月18日)
七十二岁生日
来美国,孩子们为我过了一个父亲节,今天又为我过生日。
本来头一天晚上已经吃了生日蛋糕,并且洲洲和璱玛已经用稚嫩的声音对着我说:“祝爷爷生日快乐!”仅这一句祝福,已然令我激动不已。对我这个以往不怎么重视生日的人来说,听了孩子们的祝福,吃了生日蛋糕,以为生日圆满结束,心满意足,回到自己房间回味不尽。
因为我们家过去没有过生日的传统。我父亲牺牲早,我连他的生日是那一天,根本不知道。妈妈离休前,忙着“革命”,特别是在战争年代,根本想不到过生日这件事;我们这些孩子们的生日,她也顾不上。在那些年代,往往不是生日的某个时候,不知何种缘由,妈妈会说,你是某年某天的生日;等到了生日那天,反而无声无息--忘了。忘了就忘了,谁也不在乎。倒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妈妈离休来京,我们也开始效仿别的人家,把生日当作一回事儿。最初,妈妈的生日在哪一天,我搞不清楚;问清楚了,也常常是没有完全入脑;使劲儿记住了,而真到了生日,却忘记了、错过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感到特懊悔,于是妻子特意在台历上把妈妈的生日标出来。妻子的生日,我也有时忘记,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高兴。至于孩子们的生日,我们倒还上心;不过,也只是每年“意思意思”而已,从未大张旗鼓操办过--我还没有养成操办的习惯。
不想今天女儿女婿又说,要给我过生日。我诧异:不是昨天已经过过了吗?他们说,今天才正式过生日。
原来,昨天只是“预演”。
为了我的生日,全家要到外面饭店吃饭。女儿女婿一片孝心,我服从。只是我提出一个要求:吃什么,到那里吃,洲洲和璱玛说了算。结果,洲洲挑了“得克萨斯路餐店”。
“得克萨斯路餐店”是一家连锁店,全美国到处都有,就像肯德基、麦当劳在中国。洲洲对那里的烤面包情有独钟,总是念念不忘。
这家店地处闹市区外,为避免人多拥挤,我们下午五点就到了。本想今日星期一,又才下午五点,人不会多。可车场已经停了许多车;进了店门,顾客熙熙攘攘。
他们的服务十分规范。服务员引领我们到合适的席位入座,马上发了六套用白色餐布包裹着的洁净餐具,为我们两个从中国来的老人送上两杯热水,为女儿女婿送上大杯冰水,为洲洲和璱玛拿来儿童饮料以及他们喜欢的蜡笔和画纸。接着上的是免费开胃菜和一大桶烤得酥脆的花生。没有想到他们的花生烤得也这么好。这使我想起老家的炒花生。我们那里是花生的着名产地(就是尽人皆知的“山东大花生”),每到年节,一般人家都炒大量花生待客。这里所吃的,几乎同老家的一样香甜。不一会儿,烤面包上来了,带来一股浓浓的香味儿。热热的,油油的,松松的,伸手去拿,发烫。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面包了。洲洲冒着被烫的危险,先抓了两个放到自己盘子里,吃起来。两盘面包,很快告罄。服务员又端上两盘。面包是免费的,还附带各种口味的“起司”,充分供应,只要你需要,吃多少都行。
女儿女婿为我点了烤猪排。这是“得克萨斯路餐店”的标志菜之一,烤得咸淡适中,又嫩又烂,松软可口。作为一个吃不惯西餐的中国人,我心里说:正合我意。仅这一道烤猪排,我和妻子两人才吃掉一半就饱了。
饭后结帐,全家老少六口,一共才花了五十来美元。
一顿非常美好的生日晚餐。回家路上,我对女儿女婿说,这家“得克萨斯路餐店”应该开到北京去。
我想,生日过完了。没有料到,回家休息一会儿,女儿女婿又把我叫上餐桌。啊,已经摆好了生日蛋糕,还点上了蜡烛,只等我这老寿星入座。电灯一灭,我和璱玛、洲洲共同吹灭蜡烛,全家为我唱生日歌。
听着璱玛和洲洲“Happy Birthday To Ye-ye(爷爷)”的歌声,我用很大的控制力把激动的眼泪憋回肚子里--怕孩子们看见笑话。
(2010年7月19日)
善安先驱节
早就听说善安先驱节(Cheyenne Frontier Days)了,而且早就向往善安先驱节了。今天,7月23日,2010年善安先驱节终于到了;从今儿起,我们全家老小又要有几天快乐活动了。
善安先驱节,每年夏天(7月最后一个整星期)举行一次,每次为期十天。
女儿说,这可是怀俄明州和善安市最着名、最重大、最热闹、最富传统色彩的节日,自1897年起,已有113年的历史了。届时,最主要也最惹人注目的活动是牛仔的套马套牛比赛和马术表演;此外,还有大街上的群众游行,美国空军雷鸟飞机的飞行表演,印第安人的歌舞、音乐表演,火车站附近的免费早餐,先驱公园里印第安部落和西部地区文化展览和工艺品、艺术品展销活动……丰富多彩。不但本州的人,而且美国其他地方的人,乃至世界上其他国家和民族的人,也都纷纷云集于此。前些天我们到科罗拉多和新墨西哥旅游,正赶上周末,到晚上十一点还没有找到旅馆,急得两个孩子直叫;女儿当时就说,先驱节期间,善安的旅馆、饭店比这还紧张得多,不预订,恐怕很难找到住处。
这里的“先驱”一词,我在前文中曾经略略提及,即专指一二百年前开始的美国西部开发的先驱、先行而言。所谓先驱节,顾名思义,即纪念和发扬西部先驱精神的节日。怀俄明和善安,是美国当年西部开发的关键地区之一;不用说,举办先驱节,对于怀俄明和善安人来说,富有一种特殊的历史自豪感和责任感,这是他们向全美国乃至全世界展露西部精神和风光,炫示他们的经济文化实力以及各方面成就的好机会;而且这对他们的经济发展和商业贸易也大有益处。许多怀俄明人、特别是善安人,早就积攒了一股劲儿,做好准备要在先驱节上施展身手,着着实实表现一把。前两天我听见离家不远的地方老是敲锣打鼓、演奏音乐,类似中国年节之前的气氛,一直纳闷儿;问女儿才知道,附近有一所学校,可能是为先驱节游行做准备,或者就是在做游行的排练和预演--先驱节的十来天里,每逢星期的二、四、六,都有大游行,女儿他们学校还组织了一个方队呢。今儿上午女儿领着孩子去阿伯岑超市买菜,那里的服务员已经换了节日服装,全部牛仔打扮接待顾客……
善安人举办先驱节的热情之高,是可以想见的了。
初试节日风情
女儿和女婿说,明后两天是星期六和星期日,先驱节上肯定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我们有老有小哪承受得起?趁今儿人少,下午赶紧到先驱公园(那里是先驱节的主活动场)去看看吧。孩子们当然最高兴,早早穿戴起来,准备出发;我们老两口初逢先驱节,也早摩拳擦掌,急欲体验一下节日风情。
在驱车去先驱公园的路上,女婿说,有一本书,名子是“人一辈子要做一千件事,其中之一就是过先驱节”(其实我想译为“人生千件事,勿缺先驱节”,不知是否如不懂英语者林纾译《茶花女》,意译成分太重,有失准确)。我们现在就是在做一千件事中的一件事。女儿也向我解释最早先驱节是怎样形成的。这里素称牛仔之乡,牛仔的刚毅、坚强的硬汉子精神,是西部精神的突出表现。牛仔们在休息时,常作套牛套马游戏。后来有人说,何不进行比赛、表演?于是,渐渐地就发展成了先驱节套牛套马的活动,它有一个专门称呼,英文是“Rodeo”,音译为“罗狄奥”,原意是为打烙印而驱集牧牛,引申为牛仔马术竞赛会或牛仔套牛套马表演会。后来(一直到今天)的先驱节可不仅是“罗狄奥”,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文化娱乐活动和经济商业运作。“罗狄奥”都是晚上,我们这“老弱病残幼”怕是去不了;不过白天先驱公园的先驱节活动也很丰富:印第安风情的歌舞表演,具有浓厚西部特点的文化展览,牛仔用具和商品以及具有鲜明地区特色的工艺品、艺术品展销,等等。
白天有白天的感受,与夜间激烈场面虽然不同,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进了先驱公园的门:里面的场面已经初具模样,但是人还不多。今日星期五,是先驱节的第一天,可能许多展演单位还在布置,以迎接明后天(星期六和星期日)的重头戏。热闹场景还未露面呢。
抬头往公园深处看,是一个罗马斗兽场般的园地,只见一些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我们能看得见高高的层次递增的座位,但看不见里面的具体情形。女儿说,那就是“罗狄奥”活动场地。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想象中的一种激烈场面:夜幕降落,灯火通明,英俊的小伙子们身着牛仔服,头戴牛仔帽,足踏牛仔靴,手拿套牛绳,驱马施展全身解数……但愿能有电视转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