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忘不了的那些人和事
21614200000029

第29章 坐在汽车上看美国(17)

“众神之园”其实并不像希腊神话中奥林匹斯山那样是天神居住休憩的乐园。这个所谓“神之园”,原本是“人之园”。据介绍,最初它是印第安人经常光顾之地;在铁路带来首批观光旅客之前,住在犹他和科罗拉多的印第安人还时常在这里过冬,那时,这里可谓印第安人之“乐园”。那是十九世纪末之前的事情了。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脚步,使这些印第安人遭遇了“失乐园”的痛苦。1897年,一个名叫查理斯·帕金斯(Charles E.Perkins)的先生买下了部分“神之园地”,他死后,子女按其遗嘱出让给科罗拉多斯普林斯市府以免费供公众休闲观赏,之后逐渐开发扩充为现在超过1360英亩的公园,成为世人游玩娱乐场所。

细想想,这里面包含着人类发展过程中的好几个历史悖论。

(2010年7月9日)

陶斯:城小名气大

陶斯(Taos),这个座落在美国新墨西哥州北部一条河流峡谷里的小城,只有八千居民,却世界闻名。1992年根据文化遗产评选标准C(IV)被列入《世界遗产目录》;它还被评为全球十大圣诞度假胜地之一,据说圣诞夜整条莱道克斯(Ledoux)大街都点上传统圣诞灯或纸灯笼,广场上举办印第安人圣诞节前夜庆祝活动,圣诞节那天你还可以尽情在滑雪场滑雪。不过,这些我都无缘。

显然,陶斯之所以名世,在它极富特色的文化。

在这个晴朗的夏日,我们的汽车开进陶斯。首先给我最直接的视觉冲击的,是满眼土黄色的泥草土坯建筑:蓝天下,绿树间,一座座泥草土坯的低矮房舍,房檐下一排排横向前伸的梁头(有的梁头上还挂着一嘟噜一嘟噜的红辣椒)……而土黄色则是它们的主宰--这就是陶斯的典型景象。你在陶斯街上走走看看,居民住房,商店,文化设施,娱乐场所,政府机构,邮局,饭店旅馆,甚至最有现代意味的麦当劳,无不如是。我们是中午时分到的,早就许诺给两个孩子吃麦当劳,汽车转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M”大字标志--原来是一座一层的泥草土坯房子,虽然里面的设施和服务同其他地方的麦当劳一样。这里看不到高楼。一般居民住宅绝大多数是一层;一些公共设施、旅馆、商店、政府机构……亦多一层,少数二层;只有极少数是三四层的“高大”建筑。

这就是陶斯:一座低矮的土黄色的泥草土坯小城!这在全世界恐怕独此一份。

对于黄颜色,中国人是再熟悉不过了:举手投足,看看我们的皮肤;走近黄河边儿,看看加带着泥土的水。特别是我们的西北黄土高原,看不尽的漫天遍野的土黄色。我参观过刘东生院士主持的位于陕西洛川的中国科学院黄土研究所,那里满世界都弥漫着黄土和黄色:附近的公路是黄土铺就,汽车走过,黄土飞扬,腾起一阵黄雾;研究所的房子本来是青砖红瓦,但看上去也几成土黄色--蒙上了一层黄土;他们在附近标示出来的黄土积层典型地段,深达数十米上百米,好壮观的黄色画面。我们黄土高原的农民开挖出来的窑洞,里里外外全是黄色。

但是,两种土黄色,我们的和他们的,却又并不相同:我们那里黄而近白,他们这里却黄而稍红。而且这里房子的土黄色显得特别鲜亮,特别显眼。我不敢断定是本色如此,还是又加进了人工制作的色彩?

还有一个重大差别:我们的城镇建筑常常要挣脱土黄色,要超越低矮。我们倾慕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大量建造千篇一律的火柴盒般的宿舍楼,追求现代化的色彩,想方设法把传统的土黄色掩盖起来,把低矮踩在脚下。

陶斯不,他们有意追求、保持乃至发扬的,就是这种颜色,这种低矮,这种风味。

陶斯的建筑完全延续和发扬了原住印第安风格。

有文章介绍说,原始的陶斯印第安村,可能在公元1400年以前就出现了,而至今陶斯附近的一些印第安村落仍在被当地土着居住着,向人们展示着自十六世纪以前就开始的印第安人土胚结构建筑房屋的艺术。他们的房子均用晒制的土胚泥砖砌成,墙底部一般厚两英尺,上部厚一英尺,每年墙壁要用泥灰重新抹过,并作为整个村落仪式的一部分。每一层的房屋都顺次往后推移,以做更高一层房屋的台阶。地面上的房屋和上部由门进入的房屋通常都比较矮小,想要爬到上一层房屋须沿梯子上到屋顶所开的洞口。最顶层和外面的房屋一般用于居住,里面的房屋用于储藏粮食谷物。屋顶用杉树木头盖成,末端穿过墙壁。木头上面覆盖着几层树枝,再上面是抹着厚厚的泥巴的草。泥巴外面是一层泥灰。当地土着的风情文化和建筑特色使陶斯成为一块具有魔力的地方。

陶斯之所以有魅力,还在于它的风味艺术。我们走进陶斯一个颇为繁华的小广场,那里有草坪,有凉棚,有供游人休憩的长椅,有雕塑,有卖唱的艺人……而广场四周,则全是富有印第安风味的商店,或专卖印第安艺术品的市场。这里有印第安风味的陶瓶、陶罐儿、陶碗,有极富装饰图案的印第安布匹和服装,有大大小小的非常独特的印第安木雕,有印第安布画,还有其他数不尽看不完的印第安风味艺术品。我们留连忘返,不断摄影留念。

除了传统印第安风味艺术,陶斯还是一个现代艺术家集中地。许多喜欢遗世独立的艺术家厌恶喧嚣,离开繁华之地,隐居到安静、出世的陶斯;甚至许多来自美国东部以及自欧洲的艺术家,也在陶斯建立工作室,修造别墅,开各种酒吧和艺术沙龙,过着一种另类的艺术人生。譬如创作了《查特莱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等小说的英国大作家戴维·赫伯特·劳伦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1885-1930),就在陶斯北部拥有一个牧场,他不但曾经在这里生活,而且死后骨灰也葬在这里,后人还为他建立了一个“劳伦斯纪念中心”。与此相关有一件艺坛趣事:着名女画家乔琪亚·奥姬芙(Georgia O’Keeffe)1929年曾经访问劳伦斯的牧场,躺着长椅上观察一颗大松树引发创作冲动,画了举世闻名的油画《劳伦斯树》。

据我所看过的一部关于乔琪亚·奥姬芙的传记片,这位曾引导美国现代艺术风潮的纽约艺术家,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住在她朋友梅葆·道奇·卢汉(Mabel Dodge Luhan)位于陶斯北部的庄园里。梅葆的丈夫好像是一位既懂英语、又懂法语、还懂当地土着方言的印第安人,梅葆一家使乔琪亚·奥姬芙和当地印第安人成了挚友,经常参加印第安人的各种文化活动,深受印第安人“大自然与人的生命融合为一”观念(与我们中国人“天人合一”的思想极其相似)的影响,并由此获得创作灵感,画了许多堪比毕加索等艺术大师的作品,被称为“美国的女毕加索”。这位艺术家特别长寿,足足活了98岁。她名为纽约画家,可她心系陶斯和新墨西哥(除陶斯外她还在新墨西哥北部买过两处住宅),近百岁的一生,几乎大半时间不在纽约而在这里生活和创作,死后葬在新墨西哥首府圣达菲。有论者说她“与沙漠和四周的方山为伴,但最终,她的艺术超越了她的年龄,超越了她的时代,超越了她的性别”。我女儿家有一本乔琪亚·奥姬芙的印得十分精美的画册,里面的画棒极了!有抽象的,似乎画了人的极隐秘的灵魂,可以引起你无穷体味与遐想;也有具象的,如许多植物的花和叶子,长角鹿和羊的头骨,房子等建筑物……简直像中国的工笔画。读她的画,我个人的感受,其色彩、线条、构图,简约单纯,质朴而带有女性的细腻、柔和、温馨。她是用女性特有的视角和心态,观察和体悟对象世界,自然而然流于笔端。读她的某些作品,总能让人感觉以少胜多,韵味深长,状可视之景于目前而含不尽之意于画外。这令人想起中国的一些写意画,特别是令人想起某些写意画家,如齐白石--尽管他们之间的文化差异是如此之大。

乔琪亚·奥姬芙是二十世纪美国的一位了不起的大画家。在陶斯和圣塔菲,几乎每一家画廊都挂有她的作品,当然,大部分都是印刷品或明信片,她最重要的作品都被博物馆收藏了。

陶斯,陶斯,多少艺术家“陶冶于斯”、“陶铸于斯”!

陶斯,陶斯,令人陶醉而难忘于斯!

(2010年7月11日)

汽车上有关历史的遐想

汽车在新墨西哥大地上行进。目标,新墨西哥首府圣达菲。

两旁是草原,一望无际,恍如青黄色大海。苍茫之间,除青草和牛群,还有类似我国新疆、青海骆驼刺般的植物,或是星星点点、各自独立、散落而生、不及人腰的小松树。遥看驼影近却无。忽然出现几顶印第安人很有特色的帐篷,阳光在它上面洒出多种颜色。有牛数群,野鹿数只。

多么辽阔的大地!

一会儿,汽车驶入山谷,小溪潺潺,两旁山坡上松树层层,溪边树丛之中,不时有别墅及野营帐篷闪过。偶见某房前有数物,疑绵羊或立或卧;近之,乃白石也。一会儿,汽车爬上高坡,阳光明丽清新,景色一目了然,心胸亦豁然开朗。

多么丰富的大地!

有一段路伴河而行,河中有不少漂流者。女婿说,这河有一部分是美国和墨西哥的界河,后经得克萨斯州入海。

说到界河,不免想起新墨西哥的历史。

据有关历史资料:距今一百六十多年之前,即1846至1848年间,美国和墨西哥之间发生过一场战争。美国人说,“我们天定命运的权利是扩展到整个大陆”(理查德·莫理斯编:《美国历史百科全书》)。既然扩张的“命运”是“天定”的(犹如中国历代皇帝所说自己是“真命天子”),那还罗嗦什么,没有别的道理好讲--打!美国人胜了。我们脚下这片辽阔丰富的大地从墨西哥转入美国名下。1912年它成为美国的第47个州。

天理耶?公理耶?反正历史就这么走过来了。

其实在这之前,我们汽车驶过的这块土地上应该还有很长很长一段历史故事。远古的,需要考证,不好说;暂且往上推一千多年,这里是印第安人中的纳瓦霍族、阿珀切族、普埃布洛族、犹他族、吉卡里拉族等居住地。历史学家说,1540年,西班牙人科罗拉多率领的探险队为寻找传说中的七座“黄金城”而到此;1610年,西班牙人在圣达菲建立第一个白人居民点;1680年,普韦布洛印第安反抗者(The Pueblo Indian Rebellion )成功的把西班牙政权驱逐出新墨西哥地域;1692年,东·狄也哥( Don Diego de Vargas) 在此地重新建立西班牙统治权;1821年,圣达菲小径( Santa Fe Trail) 开放给国际贸易者使用,美国移民开始移入新墨西哥,也在这一年,墨西哥发动反西班牙起义,宣布独立。之后,美墨交火……

你看,仅仅千余年,历史就打了好几个滚儿:西班牙人侵占了印第安人地盘;印第安人把西班牙人逐出而西班牙人又重新夺回;墨西哥“反”了西班牙;美国人“夺”了墨西哥……再过百年、千年、万年,历史将怎样走?

中国数千年前,曾经有上千小“国”你争我夺;后剩下几百个;西周到春秋时代,几十个;战国,七雄争霸;之后,秦、汉、隋、唐、宋、元、明、清,基本是统一帝国,间有同族争夺、异族征战。

中国古人早就有“大同”之理想;西方也有各种乌托邦;到马克思,提出共产主义……都很美丽。

然而直到目前,人类世界仍然上演着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恶作剧,各种形态、大大小小……实在令人厌恶!

历史能否“大同”?历史还要打多少滚儿才能“大同”?

也许历史根本不会按照我们的愿望、更不会按照我们的设计去走。

无论如何,我相信千年之后、万年之后,后人会笑话今天我们这“打打杀杀”的行为。或许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曾经需要原子弹?为什么会用飞机去撞击纽约世贸大楼?为什么……

汽车轮子仍然急速向前滚动。上坡时,我往天上看:云朵后面还有云朵,云朵缝隙间那看不见的天之外,似乎还有神秘的未知--

地球上有人类,有人类的历史;地球之外是否也有“拟人类”?是否也有他们的历史?霍金说,不要随便去惹弄外星人,小心他们会把地球人灭了。

是科学猜想,还是天方夜谭?

哎,不想了,还是打瞌睡吧。

“印第安-墨西哥风”

据说墨西哥之名称来自印第安语,来源于“战神”(Mexitli)的名字。

“战神”!“战神”!这难道是一种历史谶语?难道历史老人在耍着一种“损招儿”:要通过“战神”之手(这“手”看起来是很残忍的)把两个或数个民族的手牵在一起,把他们“打”成一块儿、“揉”成一团儿?

也许这就是一个案例:历史老人真的是通过“战神”,把生息在新墨西哥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以及外来的人们,放在宇宙间的一个“大桶”里,上下翻腾,左右搅合,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混沌沌的一团,然后融合成、开创出一种分不清“你”“我”“他”的新文化。

目前我们所看到的文化就是一种融合的文化,姑且称之为“印第安-墨西哥风”;而且这种 “印第安-墨西哥风”的文化现象,从外在的看得见的建筑,到内在的看不见的精神,内外表里,成为一个独特的生命整体而展示于世界,充满诱人的魅力。

“印第安-墨西哥风”这个术语是我的杜撰,书上查不到,也没听别人这么说过;然而,也许我的杜撰并非绝对闭门造车。仅就外在方面的融合而言,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据说1956年新墨西哥州通过并颁布一条法令,要求市内所有新建筑必须表现土坯木构风格--普韦布洛印第安风格和受它影响的西班牙风格,即使钢筋水泥建筑也须添加瓦屋顶和泥草墙。我想,这法令绝非空穴来风,而是反映了以往无声无息悄悄行进着的文化脚步,也表达了历史本身的一种趋向、欲望、希求。

那天傍晚一进圣达菲城,我们就照了它的建筑夜景,后来又照了它的州议会大厦,以及其他建筑物。一种融合之风--“印第安-墨西哥风”扑面而来。

我们拍摄下不够精美的圣达菲夜景房屋和几座建筑物的图像,可以约略看出它们不是纯粹原住印第安风格,而是加进了新因素、新内容,也许这就是新墨西哥法令所说的那种“所有新建筑必须表现土坯木构风格--普韦布洛印第安风格和受它影响的西班牙风格”、也即我说的“印第安-墨西哥风”?

我还要特别说说这议会大厦。就建筑风格而言,它在全美国,独此一家。它没有华盛顿国会大厦和其他大多数州议会大厦那样的尖顶,而是柔和的圆顶;上部边沿,还镶了一圈儿暗红而近乎紫色的极富装饰性的图案;墙壁是土黄近红,与我们在陶斯看到的相似。当然,喏大个建筑物,完全用“土坯木构”是支撑不住的,它需要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建筑物内部,也完全是现代化设施。看起来很明显,新墨西哥州议会大厦“刮”的并不是一种“风”--既不全是原住印第安“风”,也不全是后来的西班牙“风”,也不全是其他什么“风”,而是融合起来的新品种的“风”--“印第安-墨西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