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黎利任我在东都城做鱼贩,是为借我眼睛去说服爹爹和他和谈。此人果然心思缜密,难怪爹爹和沐国公说,陈季扩不足为惧,黎利才是最可怕的对手呢。心中虽暗生佩服,子凤却讥讽一笑,说道:
“正如你所言,等顺平侯卷土重来之日,便是踏平交趾之时,我爹爹有很多儿子,个个都比我有出息,不缺我一个,你不如拿着我的人头祭旗,以振军心吧。”
“视死如归么?”黎利哈哈大笑道:“少年人,你年纪小,还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活着才有希望。”
“贵国皇帝会考虑与我合作的。贵国今年和鞑靼在西北大战,明明已经胜利,纵马驰骋草原指日可待,可是为何贵国还是决定和鞑靼议和,将皇室公主送去和亲呢?贵国泰正皇帝也是希望和平的人啊!”
黎利肃然道:“你们能够征服我们的国土,却无法征服我们的民心。从唐朝开始,我们北越就是独立王国,尊中原帝国为宗主国,称臣纳贡,千年来无论中原帝国如何变迁,谁坐江山,都是遵守这个规则。”
“我们亡国短短十几年,你们的军队数次踏平这里,我们也数次召集义军反抗,你们这一次打败陈季扩,将来还有无数个陈季扩起兵造反,你们陷入战争泥潭,我们原北越国百姓也永无宁日,两败俱伤。”
“陈季扩野心太大了,他妄想称帝,与贵国皇帝平起平坐,我数次劝谏,他却一意孤行,我不能坐视他因一己之力将子民葬送,故希望借着二公子传递和平之意,铲除陈季扩,释放战俘和两万官员家属。三日后,我会派人送二公子回去。”
子凤笑道:“你未免说的太简单了,陈季扩号称原北越国皇室遗脉,他若身亡,你何以管束军队,发号施令。”
黎利说道:“我已查清陈季扩老底,他虽姓陈,但和皇室毫无关系。陈氏皇族早就被谋朝篡位的胡氏父子屠戮干净了,不过我准备了一个三岁孩童,我指认那个孩子是陈氏皇族最后的遗孤,陈季扩为逆贼,大燕国皇帝册封孩童为北越国王,封我为丞相辅佐幼主,即可推行政令。”
冠冕堂皇的说了这么多,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吧,子凤说道:“原来你是想学曹操。”
黎利笑道:“若不学曹操,如何换得安宁?我戎马半生,只有一子,我愿意将此子送到燕京,学习天朝文化。”
说是学习,其实就是人质,这黎利的诚意挺足的,不过子凤觉得,黎利如此急于表明心迹,恐怕是因陈季扩对他生了忌惮之心,两人离同室操戈不远了,凭实力,陈季扩远胜黎利,所以黎利另辟奇径寻求帮助,先下手为强除掉陈季扩吧……
正当泰正帝和户部尚书王大人肉痛的盘点国库,计算能够支撑西南战事多久时,西南战事却以雷霆之势结束:主帅顺平侯居然策反了叛军大将黎利,活捉叛军首领陈季扩及其家人,我朝作为人质的两万官员及其家属安全退回云南,我军重新控制交趾全境,此时顺平侯已经押解着陈季扩全家进京,随行的还有黎利的独子黎元龙。
泰正帝大喜,对皇后说道:“三郎乃上天赐给朕的一员福将啊!西南战事平息,国库总算有点余粮,明年不用增加赋税,给百姓添负担了。”
皇后暗想,许三郎是先帝爷千挑万选留给您的,而非上天所赐。不过,皇后还是温婉笑道:“此次顺平侯父子得胜回京,皇上您这个媒人可要赶紧赐婚了——子龙少年将军,不知多少贵妇想要招回家做姑爷呢。”
半个月后,顺平侯一行人进城,黎元龙手捧着归降书,主管外交的鸿胪寺卿亲自接待,以国公世子之礼盛情款待。
宁园,睡莲等人站在二门望眼欲穿,一个瘦高黝黑的身影策马而来,在二门前翻身下马,由于太过激动,左脚被马蹬绊倒在地。
麒麟两兄弟乐得前仰后合,一起做着鬼脸道:“羞羞羞!二哥落马啦!”
子风脸皮厚,和两个弟弟胡闹惯了的,他笑嘻嘻的拍了拍屁股上的浮灰,跑到二门,一左一右将麒麟两个小子抱起来,哈哈笑道:“敢取笑你二哥,以后谁给你们买蟹壳黄烧饼吃。”
麒麟兄弟嘴硬道:“大哥呢?有大哥给我们买。”
一年了,子风长的飞快,已经比睡莲还要高些,至于模样如何嘛,睡莲没看清楚,因为此时她已经泪流满面,目光模糊。
子风将麒麟兄弟原地放回,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头道:“不孝儿子回来了,让母亲牵挂了。”
睡莲忙要扶子风,子风却又磕了三个头,说道:“这是儿子替大哥磕的,此次儿子随同父亲进京,大哥还镇守在西南,临行时托付儿子回家代为孝顺母亲。”
睡莲拖着子风起来,抱着儿子哭道:“好,都是好孩子。”
许三郎进京后直接入宫面圣,一时半会回不来,没有父亲的约束,宁园家宴上子风谈笑风生,吃着十来道宁园招牌菜肴以及睡莲亲手做的细巧点心,说着在西南的见闻,听得麒麟兄弟艳羡不已,直叫着要跟着二哥去西南找大哥玩儿去。
子风暗道,臭小子们,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我是故意报喜不报忧,专门往好处说,你们当然喜欢,所以子风故意吓唬道:“西南有食人族,专门吃你们这种粉嫩香软的小孩子,见一个吃一个,有两个吃一双……”
睡莲看着眉飞色舞的子风,心里疑云遍布:儿子都快晒成南洋贩卖过来的昆仑奴了,这哪里是信中所说沐国公府养病的情形?不过一年不见儿子,睡莲心里疼都来不及呢,那里舍得“严刑逼问”?暗道等丈夫回来了,得好好算一算总帐,问问这一年子风到底做了些什么,非要瞒着自己?还有子龙怎么不跟着回来呢?
睡莲满腹心事,泡了一壶浓茶秉烛等待,许三郎过了子夜放回,都说小别胜新婚,这对夫妻一年重见,却都没有觉得寂寞觉得冷,想在床上好好“沟通”一番的意思,没等睡莲开口询问,许三郎就坦白从宽了:“子风这孩子,在西南着实吃了些苦头,阴差阳错的又立下功劳,此次若无子风,我们赢得也没这么轻松……”
许三郎将子风失踪流浪东都,被黎利寻到,做中间人里应外合之事告诉了睡莲,最后说道:
“……怕你担心,也怕走漏风声被陈季扩知晓,找子凤要挟,所以沐国公手下善伪造笔迹的幕僚代替子风写家书,封锁子风失踪的消息。西南战事只是暂时停歇罢了,如果皇上不肯答应黎利辅佐一个傀儡国王重新立国的请求,西南恐怕还是要再战,所以我将子龙留在那里,和沐国公一起镇守交趾,以防黎利再反。你放心,此次进京,我只带了五万军队,剩下十五万还在西南,子龙不会有危险的。”
难怪子龙没跟着回家,子风黑瘦成昆仑奴的模样,西北战事如同寒冽的西北风,来势虽然凶猛,但扛过一阵就好了,而西南战事就像泥泞的沼泽地,刚拔出左腿,眨眼右腿就陷进去,似乎永无穷尽。
睡莲思忖的功夫,许三郎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披了件半旧不新的家常便袍,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神情略显疲惫,睡莲展开一块厚厚的棉巾给丈夫擦干头发,十指按摩着头皮穴位,许三郎舒服的直哼哼,睡莲有些恍惚的打趣道:“你这个样子,和子龙小时候有些相似,他吃饱了奶,我抱着他拍奶嗝,他一边打嗝,一边小猪似的哼哼着——眨眼就那么大了,有本事代替你镇守西南,我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许三郎哼哼道:“不是我吹牛,我们的子龙在这一辈少年小将军里头,他是最有出息的,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很快就要见到他?”睡莲手指一顿,问道:“什么意思?是他即将回家,还是我们全家要迁到西南?”
没想到妻子这般敏感,许三郎弹坐起来,和妻子面对面,问道:“全家迁到西南?你怎么会这么想?”
睡莲见丈夫如此表情,心中的猜想肯定了九成,说道:“西南风雨摇摆,沐国公府已经失去了对西南的震慑力。昔日先帝在位时,原北越国胡氏父子谋朝篡位,沐国公居然对此毫不知情,最后事情闹大了,我朝被胡氏父子欺骗,颜面尽失不说,北越国还先发制人,将我朝使者和陈氏皇族最后的公主屠杀殆尽——姚知芳的父亲就亡于此,被大象踩踏,尸骨无存,姚家南京祖坟葬的是衣冠冢。这就是十几来西南战事不断的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