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佑瞧见气氛微沉,就抛了另外一个话题,“十年前太后六十大寿时,曾经大赦天下,还开了恩科,也不知明年会不会开一场恩科?”
这个话题抛的好,在座的年轻人,除了许三郎和八爷宁珂以外,个个都是靠科举争功名的,明年开了春,连宁嗣、宁勘都要下场考秀才,宁佑几乎是十年磨一剑,早就跃跃欲试了。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许三郎,因为目前也只有这位有资格参加朝议,虽说这个议题与武将无关,但他毕竟身处那个位置,还是天子近臣呢,消息准确。
许三郎说道:“我半月婚假,没有去朝议,不过十一月的时候确实议论过明年开恩科的事,目前应该还没有定论。”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堂外由远及近的响起,“从目前来看,开恩科已经有八分准了,只是即便是确定开,也会等到明年大年初一大朝会时宣布。”
说着话的正是和怡莲并肩而来的泰宁侯陈灏,陈灏夫妇给九老太爷和九老太太见了礼,在座的平辈则站起来向陈灏夫妇见礼,许三郎年纪虽比陈灏大,但他是九妹夫,所以他向陈灏颔首见礼,身体却故意上前拦住睡莲,暗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哼哼。
许三郎故意拦在睡莲前面,但是陈灏这个自幼受到君子非礼勿视教育的文人却没有看小姨子的习惯,所以许三郎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陈灏眼睛虚浮的对着这对新婚夫妇点了点头,算是回礼,然后按照座次坐下。
陈灏带来的“恩科有八分准”的消息无疑点燃了在场的气氛,尤其是举人身份的张大公子和宁佑,恨不得立刻提着考篮冲向贡院搏杀一把,宁嗣、宁康和宁勘则艳羡的看着哥哥和姐夫,暗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资格去春闱试试场。
九老太爷看着坐在下首英气勃发的青年和少年,心下微叹:颜家未来就要靠这一辈撑起来了。五哥殉国之后,大哥因受岳父东平郡王的牵连,从此断了仕途,自己现在还不到四十,正值壮年,可因为要扛起当家人的责任,教导侄儿们长材,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事业。
九侄女婿许承曜曾经暗示只要他愿意,肯定有机会重回东城兵马司,还能由以前的副指挥使变成指挥使。九老太爷不是没想过,可是颜家未来的当家人宁嗣还远远不能撑起门户,他不能放手不管,把所有责任都抛开。
妻子九老太太也抱怨过,琪莲和宁康马上面临着说亲的问题,父亲有个实权的官职,才有底气选择亲家,横竖九房是庶出旁支,就是个为人作嫁衣的命,无论你把颜府打理的多么好,将来也要搬出去的,劳心劳力,最后一场空。
九老太爷不是没有心动过,他也心疼琪莲和宁康两个孩子,可是每当想起五哥骨骼尽断、后脑还被插进铁钉、几乎是不成人型的模样,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等宁嗣取了媳妇,得了功名,能够承担起家族的责任了再说吧。
正在九老太爷恍惚之时,品莲和游大少夫妇来了,游大少还抱着女儿真姐儿,那真姐儿六个月大,穿着大红袄像个雪娃娃似的在游大少怀里有力的踢腾着,肥白的小手抓住游大少的前襟,嘴里还依依呀呀的。
行礼过后,品莲先告了罪,“我们来晚了,真姐儿早上闹了一阵。”
又说,“我母亲昨日身子不适,大嫂在病榻前侍疾,今天就不能来了,还望各位见谅。”
莫夫人一房搬到西城之后,两房人家就很少来往了,除非是像婚嫁这种大事,莫夫人一房轻易不登什刹海颜府,这边也不会去西城颜府,大家都只是保持着面子情。
西城颜府那边,宁祥丁忧后去了翰林院修书,据说是等完成父亲遗志后才会出来做官,宁瑞依旧备战考举人,莫夫人正在张罗其亲事。
出嫁女品莲却和颜府来往频繁,主要是因为了夫婿游大少前程考虑,以前游大少浑浑噩噩过日子时,继母永嘉公主对其还是和颜悦色,可自打三年前游大少跟着军队去西北勤王,积下战功,得了圣眷,在五军都督府任从五品的右断事,永嘉公主就坐不住了。
因为有了游大少强烈的对比,永嘉公主亲生的、只会吟风弄月的儿子简直太脓包了嘛!
所以永嘉公主开始觉得游大少各种不顺眼了,若不是游驸马从中调停着,恐怕这位公主继母开始对游大少的仕途各种作梗。
所以品莲是指望不上婆家能够帮夫婿多少忙,只要不添乱就成,而同父异母的怡莲和睡莲都嫁给了勋贵,大房宁珂还是老牌勋贵世家魏国公府的孙女婿,所以品莲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以前的清高和不忿,向什刹海颜府靠拢,哪怕这里已经不能算是自己的娘家了。
小刺猬般的品莲也能变得圆滑、识时务,岁月能够改变的还真多啊。
既然莫夫人一房不会来了,九老太爷起身宣布开宴。依旧是分男女宾,有一扇屏风隔开。男宾席当然是九老太爷坐在首席,年纪最小的宁勘奉陪末座,而女宾席是七老夫人柳氏坐在首席,九老夫人沈氏坐在次席,以下依次是七夫人徐汐、八夫人宋氏、三姑奶奶品莲、四姑奶奶青莲、七姑奶奶怡莲、九姑奶奶睡莲、十小姐慧莲和十一小姐琪莲。
真姐儿被奶娘抱下去了,大少爷静跃和二少爷静白年纪小,就跟着母亲坐在女宾这边,由奶娘招呼着,另开了小桌,兄弟两个相对吃饭。
已经五岁的静跃深得父亲颜七爷宁珂的“真传”,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他一边挥舞着筷子吃饭,一边“鄙视”的看着还需要奶娘哄着喂饭的堂弟静白,由于一心两用,小胖子静跃在夹一颗虎皮鹌鹑蛋时失手了,鹌鹑蛋从筷中“挣脱”,掉在饭桌上。
小胖子一慌,忙用筷子夹起这支鹌鹑蛋,岂料心急之下只夹住了鹌鹑蛋的尾端,且用力过猛,加上这虎皮鹌鹑蛋经过油炸之后变得弹性十足,所以只闻得啾的一声,虎皮鹌鹑蛋就弹出小桌,落在地上,余力未减的弹了几弹,恰好滚落在母亲徐汐脚下!
小胖子静跃顿时傻了眼,因为别人家都是慈母严父,而在静跃的认知里,却是慈父严母,在襁褓之中时,徐汐尽到了为人母的责任,可静跃渐渐长大,越来越像宁珂的翻版,徐汐就对这个孩子越来越冷淡了,静跃稍有出错,便狠狠斥责,宁珂很明白妻子的怨念的原因,对儿子多有维护。
所以静跃年纪虽小,却已经懂得了察言观色,他见那鹌鹑蛋滚在母亲脚下,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打算母亲一发脾气便跑到屏风后面的男宾席找父亲寻求庇护。
屋漏偏逢夜雨,坐在对面乖乖等着奶娘喂饭的静白看见堂哥的囧态,乐的格格直笑起来,小孩子天真无邪,可是在徐汐的眼里,却是火上浇油。
果然,徐汐脸上乌云压城,本来她这几天心情就很不好,尤其是今天看见睡莲夫妇携手进屋那副恩爱样,睡莲发髻上稀罕的翠桃簪子,还有睡莲眉眼之间妩媚风情,嫉妒、不甘、酸楚充斥脑海,她将筷子一搁,立刻就要发作。
岂料有个人比她反应更快,十小姐慧莲侧身沉着脸对静跃的奶娘说道:“好好伺候大少爷的,这个鹌鹑蛋又小又滑溜,连大人都不好夹,何况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又吩咐站在身后布菜的侍琴道:“去,帮两位少爷把鹌鹑蛋切成小块,他们也好夹。”
论亲疏,白哥儿最受几个姑姑的疼爱,毕竟都是亲手给他洗过尿片的,跃哥儿的情分自是差了点,不过在成都守了三年孝期,也慢慢有了感情,跃哥儿胖嘟嘟的,嘴也甜,招人怜爱。
慧莲脾气是颜家几个小姐中最直的,她也最看不惯七嫂徐汐对跃哥儿的态度——稍微不顺意,轻则斥责,重的时候甚至对孩子动起手来,慧莲没有了母亲,看见跃哥儿被徐汐吓的哇哇大哭,觉得跃哥儿可怜,心想有这样的母亲还不如没有呢,所以对跃哥儿多有维护之意。
今天徐汐在家宴上要对跃哥儿下脸,按照慧莲以前的脾气,肯定是直接锣对锣的和徐汐争执,可经历各种磨难之后,慧莲也懂得拐弯了,寻了奶娘的不是,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家人继续吃饭闲聊,隔着屏风还坐着三个姐夫呢,别让人瞧颜家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