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院门,就看见睡莲衣带当风似的打着秋千,笑容宁静而恬淡,有种超脱一切似的不真实感。
徐汐愣住了,原本她是来欣赏睡莲的痛苦的,可是眼前的睡莲除了瘦了些,似乎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凭什么我一个人过的那么痛苦?你就能少年不知愁滋味?
蓦地,徐汐脑子出现一个恶毒的想法,她屏退众人,欲言又止的看着睡莲,说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睡莲淡淡道:“七嫂比我年长,当讲不当讲的,不用问我这个小姑,您自有分寸。”
徐汐被噎了一下,索性说道:“昔日顺平伯在扬州捉刺客时,公公曾经送了两个扬州瘦马给他,他都收了,安排在外宅里,我是来提醒九妹妹,扬州瘦马就是为了伺候男人而生的,手段多着呢,九妹妹要小心提防着,没得堂堂正室夫人,反而被外宅狐媚子踩在脚底下的道理。”
燕京纨绔之首,岂是浪得虚名?睡莲淡淡一笑,说道:“多谢七嫂提醒,不过如今我们都在孝期,说那些脏污的物事恐怕有辱先灵,恕我冒犯一句,七嫂您已经为人母了,应当谨言慎行,自重才是。”
徐汐冷冷一笑道:“九妹妹说的是,是嫂子我食言了,改日上门赔罪。”
故作姿态!我把话说在这里,就不怕你不恶心!
徐汐回到自己院子,揽镜自照,看着镜子里扭曲的容颜,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灵魂早已堕落,破罐子早就摔碎了,我难过,也不想任何人好过!
送走了徐汐,睡莲回到紫藤花架的秋千下,刚刚坐稳了,外头丫鬟又来报说:“七爷抱着大少爷来瞧小姐了。”
话音刚落,宁珂就笑呵呵抱着静跃进来了,静跃玩的正高兴,看见花架的秋千,便伸手要过去。
睡莲忙抱过静跃,坐在秋千上轻轻晃了晃,静跃开心的咯咯直笑,肥白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宁珂坐在圈椅上,赞道:“九妹妹很是会哄孩子。”
睡莲笑道:“在白帝城的时候,静白有时整夜不睡哭闹,我和姐妹们就轮流哄着,小孩子嘛,哄一哄就好了。”
逃亡之路有多么艰辛,听宁佑偶尔道出的只字片语便能知晓一些。宁珂感叹了几句,见四处无人,便道明了来意,他说道:
“九妹妹莫要被外头无知妇人的谣言迷惑了,其实顺平伯的名声是被人故意抹黑的,外头送的女子,他是从来不收用的,要么转赠别人,要么发卖了。顺平伯是皇上亲信,身份非同小可,不会碰那些别有用心塞的女人。顺平伯是要做大事的人,他——。”
“七哥哥不用多说,妹妹都明白的。”睡莲打断道:“妹妹想请哥哥带个话……。”
第三日,睡莲登上武担山蜀雪轩,寺庙已经清空了香客,专门接待这位贵女上香。
蜀雪轩内,白衣知客僧打扮的许三叔已经等候多时了,眼神里满是玩味,“有什么私房话,非要见面说?”
睡莲直奔主题,问道:“你是知芳她三表叔,我婶娘说她去乡下养病了,可我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姚二夫人那么疼她,怎么可能刚刚把人接回来,就立刻甩包袱似的送到乡下去?”
许三叔有些失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是要问别人的事?没打算问问我的身家、妾侍、家人这些事?”
睡莲说道:“首先,知芳不是‘别人’,她是我的好友,你还是她的表叔呢;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事,不是已经通过我七哥哥的嘴告诉我了么?”
“知芳她——。”许三叔皱了皱眉,说道:“再过三个月,知芳的大哥——姚大郎的妻子就会生下第三个孩子,这个孩子满月时肯定会比一般婴儿白胖一些,我希望那是个女儿,因为女孩会比较像母亲。”
“果然——!”睡莲喃喃道:“果然是这个最坏的结果!这是欺君之罪,姚家为了保住知芳的孩子,可以赔上全家的性命。”
许三叔道:“当初若不是知芳嫁入安顺伯府,姚府全家性命都难保。知芳和离之后,请求家人保住她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为何知芳会执意如此,她什么都不肯说,谁也不知道她在安顺伯府发生了什么,姚二夫人想出掉包计,借着儿媳妇的肚子给知芳孩子一个身份。”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许三叔看着睡莲的眼睛,“知芳有了新的户籍,在天津待产,她的孩子过了两月,就要送到姚府,从此母子相隔,她即使回姚府,也至少是两年之后了。”
看似滴水不漏,可若走漏了风声,也是很麻烦的,睡莲不由得替姚家悬心。
“你别光顾着别人,也要想想自己嘛。”许三叔又恢复了他轻佻的眼神,问道:“你那添衣服、还有添炭火的,都在我们积水潭宁园里当差呢,等三年后你嫁过去,她们都能独当一面,继续伺候你了,呵呵,你说巧不巧。”
听到添衣和添炭都有了消息,睡莲又是惊又是喜的,她呐呐道:“那春晓的家人?”
“他们都在宁园当差,那是皇上御赐给我的宅邸,除了我,没有人住在那里,等你嫁过去,你就是宁园的女主人。”
“那****就说过,我会要我的妻子,带着无上的荣耀嫁过来,共享富贵。”许三叔顿了顿,说道:“当然,肯定也是有风浪的,依你的禀性和出身,应付那些风浪不是问题,我们在宁园生儿育女,百年之后的祠堂里,我们两个就在主位上,享受后人的香火。”
这个——前面的话听的倒是很顺耳,可是最后那句“百年之后”怎么觉得那么违和呢?不过这也说明三叔想的很长远嘛,睡莲安慰自己说,三叔阴险狡诈,做他的敌人肯定是倒霉的,可是做他的同盟,应该是比较幸运的事情。
有三叔这种狼一样的同盟,总比猪一样的队友强多了……。
婚姻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如今自己奉旨压在了三叔这边,那么就要尽全力搏一把,为自己、也为家族的将来。
许三叔看着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少女,她面色变幻着,肌肤比发髻间的翡翠簪子还要细腻,犹如一朵三醉芙蓉花,早上是清冽的纯白,中午是梦幻般的粉红,到了下午,便是醉人的酡红……。
良久,三醉芙蓉花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转身看着灵魂已经神游的许三叔说道:“我们颜家,除了现在当家的九房要在江水结冰之前回燕京之外,其他三房都要住在成都老宅守孝三年再回去。而且,大房的伯父和伯母为了避嫌,两位已经决定在老宅定居。伯父打算开馆授徒,教书育人,即使三年之后丁忧期满,也不会谋求官职,伯母长年吃斋念佛,为颜家祈福,两位此生都不会回燕京了。”
由于受到东平郡王的影响,大房急流勇退已成定局,颜大爷和大夫人守在老家博一个贤孝的名声,宁祥、宁瑞、宁珂才有可能在仕途上所有进益。
“三年之后,我们颜家娶亲的娶亲,出嫁的出嫁,都要由我九叔来安排,等我们守完了孝期回京,可能你和我九叔就已经定下了婚期。嗯,不妨实话告诉你,我的嫁妆在伪帝之乱后所剩的不多了,公中能出的估计也有限,毕竟好几个兄弟姐妹都要婚嫁,你——。”
“嫁妆不是问题。”许三叔打断道,“我许承曜的妻子,此生都用不到自己的嫁妆。”
“嫁妆从来都是个问题。”睡莲嗔了一眼,“如今你已经从永定侯府分出来单过,虽然目前顺平伯的爵位比不上永定侯,但是你是嫡子,又是皇上赐婚,我的嫁妆太少,会失了你的脸面,也会被人诟病对皇上不敬,所以——。”
接下来的话不太好说出口,睡莲话语一顿,对许三叔使一个“你懂的”的眼色。
睡莲觉得自己使的是再正常不过的眼色,但是在许三叔看来,却是醉芙蓉由白转粉,别有一种风情,心中莫名的一痒,他走近一步,说道:“我回去找人查永定侯夫人当时的嫁妆单子,再和你九叔好好盘算。你的嫁妆至少和永定侯夫人平齐,然后再好一点、多一点,不够的部分,我来补就是了。”
为了奖励许三叔如此慷慨,睡莲瓷白的嘴角轻轻一勾,一丝笑意顺着暖暖的秋阳飘过去。
许三叔仿佛看见醉芙蓉由粉红变成了酡红,心中某个地方痒的更厉害了,暗道未来娘子真是厉害,明明是在哭穷要支援,话里话外却是为了顺平伯的脸面、皇上的圣心,最后自己还巴巴的上赶着送银子,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