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两个女孩只相差一岁,难免会被人们比较,品莲从小聪慧过人,又得父亲宠爱,下面的妹妹们无一能比的过她。
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多么出众,人们总是夸赞一通后,在后面加上一句:“可惜了,偏偏是个庶出。”
所以去年母亲莫氏扶正,她和两个哥哥由庶变嫡,品莲得以扬眉吐气:这下总算比得过大姐了罢?
谁知大夫人带着宁壁从扬州来南京贺喜,宁壁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根本视她为无物,也不引荐各个世家的嫡女与她相识。
京城闺秀圈等级严格,庶女很难进入到嫡女的交际圈,所以与品莲相熟的基本都是庶女。
但问题是,品莲从名分上变成嫡女,若再回到以前的交际圈,就好比凤凰立在鸡窝里头,总有些那么格格不入了。
凤凰觉得别扭,鸡们更觉得别扭!
新凤凰要加入新的团体,十分需要宁壁这样的老牌凤凰引荐铺垫,否则很难得到新团体的承认。
宁壁为什么对品莲漠视?因为对于宁壁而言,品莲同样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
区区一个庶女,还比自己小一岁,琴棋书画居然样样比自己强!丝毫不给自己这个做长姐的面子!
每每比试败下阵来,人们总会虚伪的安慰道:“唉,她毕竟是个庶出,你才是嫡长姐嘛。”
也就是说,自己若不是嫡出,就要被品莲踩在脚底下了!
所以当品莲跃上枝头成了嫡女,宁壁觉得自己唯一的优势也没了,心下惶恐,那里还乐意把品莲引荐到嫡女交际圈!
每每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在聚会上落单,莫氏焦急不已,可是她同样也面临着贵夫人交际圈身份认同的问题,自顾不暇……。
睡莲因射箭出了汗,匆匆洗浴了一番,换了衣服,重新梳妆,这带着刘妈妈和采菱来到松鹤堂,所以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抄手游廊上,笼子里的雀儿啼声婉转清亮,迈入正厅,隔着苏绣麻姑献寿屏风,就听见里面的有人呜咽不止。
转过屏风,但见颜老太太坐在紫檀雕西番莲“庆寿”座椅上,一个头戴狄髻,插着全套金镶红宝石头面、身穿遍地金妆花褙子、靛蓝马面裙的中年贵妇带着两男一女跪在前面饮泣。
长媳跪着,杨氏、柳氏、沈氏当然不敢坐着,都默默站在一旁。
睡莲觉得很奇怪——怎么唯独不见莫氏,难道这位连最后的面子情都不顾了吗?
品莲和宁瑞站在最末。
四小姐青莲穿着一身杨柳绿宽袖衫裙,也跟着垂泪不止。
七小姐怡莲脚伤刚好,站在青莲身边默然不语。
琪莲和已经是男童打扮的宁康一左一右站在沈氏身边,宁康见睡莲进来了,乌丢丢的眼珠儿轱辘一转,朝她吐了吐粉嫩的舌头。
睡莲很想笑,但也强忍住了,只是对宁康点点头。
宁康很是失望,正欲再做个鬼脸,却被琪莲暗中拧了拧胳膊,好歹消停了。
慧莲和宁嗣也是一左一右站在杨氏身边,旁边还有奶娘抱着最小的庶弟十三少宁勘。
这样的话,五房的人都到齐了,看来杨氏对大房很是看重。
相比而言,七房就显得很冷清,只有柳氏一人。宁佑在国子监读书,每逢节日或者旬假才能回来。
睡莲先是对长辈默然行礼,而后按照序齿,站在怡莲和慧莲之间。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你们一路风尘,先回去歇歇,掌灯摆饭的时候再过来。”颜老太太起身将大夫人扶起。
大夫人又对颜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才在子女们的搀扶下站起来。
睡莲觉得纳闷:为何大夫人会做出如此低姿态?据柳氏所言,大夫人姬氏,出身东平郡王府,但因是妾侍所生的庶女,所以没有册封县主,
这位大夫人与老太太向来不合,在颜大爷还是在京城做官时,大夫人和老太太婆媳明争暗斗,各自不服气。
大夫人觉得颜老太太一个继母,又不是什么正经婆婆,摆出的款儿却比天还大,而颜老太太觉得大夫人虽是郡王之女,却无县主封号,但那身皇家傲气却足得很,老太太十分看不惯。
大燕国的诸王是按照“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降等承袭。
亲王过后,每一代承袭都降一等,依次是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
国中尉、奉国中尉。
所以颜老太太内心里觉得姬氏皇室出身又如何?不过是几代而衰,而颜家诗书传家,几代过后,颜家依旧在,而你娘家东平郡王府还不知怎么样呢。
这对婆媳对外一团和气,关起门来内斗的厉害,颜老太太工于心计,大夫人滑不溜丢,战局基本上平分秋色。
睡莲暗自佩服大夫人——能和颜老太太打成平手的人,绝对不简单,今日大夫人做出如此低姿态来,肯定是有所求了。
一听颜老太太吩咐大房一家先下去休息,杨氏有些着急,她讪讪道:“母亲,因上次信上说是月底回来,所以媳妇手脚有些慢了,现在只有木斋院收拾出来,恐怕大嫂带着三个孩子住着有些挤。媳妇已经派了人连夜收拾外院的两个院子,给两个侄儿住下。”
大夫人忙道:“麻烦悌妇了。”
“还有一件事。”杨氏的视线往王素儿身上一顿,然后有些为难的看着颜老太太,道:“芙蕖苑那个快要修好的空院——?”
睡莲心里一惊:那个院子是颜老太太为王素儿准备的。因王素儿快十四岁了,颜老太太有意锻炼她管理自己的院子练练手,将来嫁了人无论是否主持中馈做当家主母,都不至于在夫家露了怯。
颜老太太虽然疼王素儿,但是颜府长女宁壁提前回来,王素儿一个外姓人,势必要让出新房子给宁壁入住,等宁壁一家回到扬州,素儿才能再搬进去了。
果然颜老太太先是怜悯的看了王素儿一眼,对杨氏说道:“你赶紧派人收拾妥当了给宁壁住下。”
睡莲眼角的余光看着王素儿,见她依旧面色平静,只是凭借多年来相处,睡莲还是是觉察出这位表姐心情很是不好。
宁壁说道:“多谢祖母,多谢五婶娘。”
颜老太太笑笑,朝着睡莲招了招手,又指着王素儿道:“你们来认认自家人。”
“哟,睡莲都这么大了,当初见你时,个子还没有枕头大呢。”大夫人早有准备,褪下腕上一对冰种翡翠镯子做见面礼,一个塞给睡莲,另一个给了王素儿,笑道:“七姑太太的女儿就是生的好。”
睡莲和王素儿一起敛衽道谢。
睡莲笑道:“大伯母去年在镇江港赠的大毛衣服还有熊皮靴子管了大用处,我和表姐从蜀地而来,到底是缺这些保暖的物件。”
王素儿也道:“船上寒冷,多亏了大舅母赠物,外甥女感激不已。”
“你们两个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言谢呢。”大夫人指着中等身材,面目俊秀的少年道:“这是你们的二哥哥。”
大房大少爷颜宁瑾今年春闱得中进士,还和莫氏一房的宁祥一起考了翰林院庶吉士。这位二少爷叫做宁瑜,快要十七岁了,去年秋闱落榜,所以至今仍旧是秀才。
睡莲和王素儿一起敛衽行礼道:
“二哥哥”
“二表哥”
宁瑾长辑回礼。
大夫人又指着一个胖敦敦的少年道:“这是七哥哥。”
又是一番行礼,回礼。这位七少爷是庶出,叫做宁珂,十六岁,目前还是个白身,连秀才功名也无,所以在颜府也算是个另类的奇葩了。
最后,没等大夫人张口,大小姐宁壁就主动介绍了自己:“我是你们的长姐。”
睡莲和王素儿都乖顺的行礼道:
“大姐姐。”
“大表姐。”
宁壁十六岁,身材高挑窈窕,上着湘妃色百花对襟褙子、下着月华裙,梳着圆髻,发髻上别无他物,只是插着一支睡莲从未见过的犀角长簪。
犀角长簪以席纹为底,刻着菊花数朵,以缠枝连接,清新淡雅,低调而奢华。
犀角在任何时代都是珍贵的,一般用来雕琢成百宝阁上的摆件,用来做首饰实属罕见。
宁壁笑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羊脂玉葫芦和一个翠玉蝈蝈来,先把玉葫芦给了王素儿,道:“表妹肌肤白皙如玉,堪配得此物。”
又把精工细雕的翠玉蝈蝈给了睡莲,道:“九妹妹,你去成都时还小,可能不记得我了,小的时候,你最喜欢听蝈蝈的叫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