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特工传奇:塞西亚式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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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楔子(2)

“有指示。当然,只有你和我有权了解它的细节。随车运来一批重要物资,还有一个专门发给你的命令。”扎蒙尼德也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把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拿出一个用铅坠封着的信封。希尔诺夫接过来,在手里掂了一下,沉默着拆开它。

扎蒙尼德审视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你不先看看卡嘉的信吗?那里面还有你要的书……怎么,难道这里出了什么事儿?斯拉瓦[“斯拉瓦”是“弗拉迪斯拉夫”的小名。?”

希尔诺夫避开他的目光,低头认真读那份文件。就像所有重要文书那样,这份命令很短,希尔诺夫很快读完,随后一动不动地怔在那里,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终于是这个计划……”他自言自语地说。

“已经预料到了?”扎蒙尼德说,拉过小桌边的一把椅子坐下,低下头看着地板。

“不行!这绝对不行!”希尔诺夫说。“前面不光是荒山,还有……还有人,有我们自己,有成百上千的山民!”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让扎蒙尼德吃了一惊。

“我无法执行这个命令!”

“斯拉瓦,这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扎蒙尼德看着他,揣测着他话里的意思,“上面非常不满,而且我们已经消耗了整整两个月,这段路还是无法打通。所以总部才下了这项命令……”

“不,不,”希尔诺夫打断他,“我已经把这一切写给了总部,也提过其他更切实可行的建议!莫非我的汇报被压下了,没有递交上去?”他看着扎蒙尼德,这是他头一次把目光正对着他。

扎蒙尼德一言不发。

“的确,你的那几份报告并没有交到上面,我早该实话告诉你。”他最后说。“如果我如实汇报这里的情况,如实汇报你的想法,交上你的报告,那,你的总工程师的职务很快就会被别人替代了。”

“哼,看来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内奸,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奸细?”希尔诺夫突然轻蔑地说。

“你在说什么?谁是内奸?什么是奸细?”扎蒙尼德猛地站起来。两个人相隔咫尺,希尔诺夫呼出的哈气几乎扑到了他的脸上。

“难道不是?”希尔诺夫双眼冒火--这股火一直在他心里压着,现在已经无法控制,“你这个伪善的家伙!是你筹划这一切的,对吗?我早该了解你的身份,但我还是瞎了眼,相信了你!你是一个探子、无孔不入的奸细,一个可耻的家伙!你监视着所有人!监控我们的通信、我们的家人!”他忿忿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请你住口,斯拉瓦!”扎蒙尼德喝止他。

“不要叫我斯拉瓦!”希尔诺夫已是怒不可遏。

“……好吧,弗拉迪斯拉夫·格利高里耶维奇同志,我不在的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扎蒙尼德虽然感到震惊,但依然显得十分平静,“不管怎样,听信谣言是极端危险的……希尔诺夫同志!也许你需要一次休假了,我相信很快上级就会安排的。”他收好小桌上的文件,拎起文件包,转身准备下车,但希尔诺夫挡在门口,不挪动一步。

扎蒙尼德站住,面对希尔诺夫冒火的眼睛,几秒钟后才别过头去,“我不过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一切都是组织的安排,希尔诺夫同志,相信您会理解的。我承认这的确是一项特殊任务,但这也是为了整个建设,也是建设的一部分……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人民的事情,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可耻!真是可耻!”

扎蒙尼德已无法按捺。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希尔诺夫同志,我想,你不会幼稚到认为这么重要的工程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吧?什么叫做奸细?我希望你能说清楚些。你也知道,任何对组织决定的怀疑和动摇,都是不被认可的……出于朋友,我了解你,你很清楚自己的言行,如果没有我,一切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样子的……”

“难道你是在暗暗保护我,我倒要为此感激你了?”希尔诺夫猛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看看我刚收到了什么!你以为你的行为十分隐秘,以为你身为密探,你的所作所为就无人知晓吗?你利用所谓组织的信任,欺骗朋友,竟然……你究竟在莫斯科干了什么!”希尔诺夫怒上心头,上前一把揪住了扎蒙尼德的大衣领子。

“那到底是什么?我绝没有欺骗任何人!”扎蒙尼德挣脱对方的撕扯,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没有!一切都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家庭!这就是全部事实!”

一个“她”字,让希尔诺夫觉得一股热血涌遍全身,让他失去了最后的控制力:他朝正欲开门的扎蒙尼德扑去,对方冷不防一个趔趄,摔倒在门边,两人一起滚下铁梯,跌落在站台的水泥地上。

车尾的争斗让几十米外的那些人骚动起来,有人想要赶上来劝阻,但最后谁也没有挪动半步,因为他们十分清楚到底发生着什么。这是一场新式决斗,他们期待着一种不正常的快感,一种幸灾乐祸,借此释放自己内心沉积的压力和怨恨。决斗者奋力扭打着,赤手空拳,没有动刀用枪,其实他们中的一个腰间就别着一把手枪。虽然这些领导都是一身戎装,但只有扎蒙尼德一个是真正的军人,一位苏联武装部队上尉。他会不会真的动枪?危急时刻他有这个权力,军人的权力总是神秘无边……人们提心吊胆地观望着,心里都在暗自为总工程师鼓劲。

扎蒙尼德忍下希尔诺夫的几下拳脚,而后才开始还击。他体力虽处于弱势,却比希尔诺夫多了一分灵活,一定是受过某种特殊训练,因为他很快就挣脱出来,反败为胜压倒对方。希尔诺夫气势大减,直到他抓起一根材料堆上滚落的钢钎才稍有抵挡,但对手灵活地躲过一次次袭击,将他死死抱住,让他无法下手。两人扭成一团,在冰冷的水泥台上厮打、翻滚,很快变成了两个带着白色花纹的黑泥球--撕破的大衣露出白花花的棉絮。十几分钟后,两个泥球才终于分开,气喘吁吁地瘫坐在站台上,活像两只为抢夺食物而耗尽体力的黑熊。

“无耻的恶棍!”希尔诺夫大口喘着粗气。

“想入非非、逃避现实的懦夫!”扎蒙尼德揉搓流血的手掌。

……

两个身影凝住不动,一场未分胜负的决斗到此收场。观望者们等不到任何任务指令,相继走下站台,返回山脚下的营房。

山的另一边传来几声野鸟的凄厉鸣叫,周遭再次陷入沉寂。大自然的强势重压在暗灰色的山脊上,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建设者们开进大山之前的鸿蒙与混沌。

扎蒙尼德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公文箱。他回头看了一眼希尔诺夫,这个硬汉子正在流泪。他明白这个男人在想什么,自己的行为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往的一切已不复存在,他们已经从一对无所不谈的朋友变成了仇敌。他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为自己辩解。他无助地仰起头,望向站台黑黢黢的穹顶,似乎那上面写着所有事情的答案,能让他看清自己的过失,但最后还是默默摇了摇头,决心不再考虑这个难解的问题。他凑近希尔诺夫,向他伸出一只手。

希尔诺夫挡开了他,转过身去。

“对不起,斯季瓦,这件事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我是喜欢她,但我对她,只是朋友式的感情,绝没有任何卑鄙和不良的企图。如果你往别处想,我只能说很遗憾。我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无论完成还是完不成,我都会离开这里……”

“去死吧!”希尔诺夫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也好。但我们,你和我,作为这里的总指挥,必须履行命令和职责,”扎蒙尼德趔趄着走了几步,停在了车厢边,“车上的物资需要安排。你知道时间非常紧,再过十几个小时,爆破专家队就会到达……你也许忘了我们说过的,我的想法,实际上跟你是一样的。”他轻声说完了最后这几个字。

似乎“我们”这个字眼刺痛了希尔诺夫,让他转过身来。现在,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共同的东西?除了流血的伤口和心头的仇恨,还有什么?

“那都是过去。我无法相信一个背叛朋友的人嘴里说出的任何东西。”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扎蒙尼德静静站着,声音压得很低:“那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但现在,关系到大局,成百上千人,包括整个大山。希尔诺夫同志,你我必须做出选择。如果你不回答,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主动放弃了责任?当然,你可以什么都不回答。”

希尔诺夫的呆呆地望着延伸开去的铁轨和横在前面的大山。山体被一片雾色包围,浓重的雾气继而与山体凝结成了一体,一点一点地朝站台压迫过来。冬夜随之降临山坳,大山深处野兽们凄厉的叫声和孤鸟的哀鸣越过山顶,顺着山谷慢慢回荡。山地住民开始晚祷,已经到了传说中山魔施行魔法的时刻。

“RR方案”于十二小时后正式实施,但整个计划的关键部分出了问题,山体爆破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铁建计划再次陷入停顿。

次日,瓦西里·扎蒙尼德受到责问后被临时拘押,他设法于当夜逃出大山,但此后再没有人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弗拉迪斯拉夫·希尔诺夫受到降职降级处分。他受命继续承担总工程师的工作,直到整个隧道在一九五四年初建成通车。

半个多世纪已经过去,卡格拉小站那场风波的见证人相继离世。不过,即使是当时,也没人了解两位指挥官之间除了个人恩怨导致的那场决斗外,到底还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