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高楠就这样分手了，不过好在已经到了期末，考完试后就是两不相见。这样倒也免去很多尴尬烦扰。
只是分手那几晚夜深人静时，我却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看着头顶空荡荡的天花板，我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睡不着而已。
我想我大概是失眠了，在我活了近十三年的时光里，第一次感觉到了这样的滋味。却原来并不是言情小说中描写的那么小资。
我静静想着，终于在那些无法入眠的深夜里，扭亮床边的台灯，拿出日记本，开始写一些零碎的文字。
这本日记，前面的一大半都是记录着那个和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少年柯洛。可是后面的那一小部分却不知不觉参进了另一个人的点点滴滴。
高楠，高楠。你的名字被我用太过粗硬的黑色炭笔写入日记，记进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可是，当年你用那么不可阻挡的姿态，一点一点，渗入我的生命里。却还是离开了。
即便，我清楚的自知着，是我把你推离开的。
那些夜里，我就是这样近乎自虐的想着。然后捂着被子，痛哭失声。
寒假我报了新东方的补习班，初七开始补课，一直补到开学。
虽然很累，但很充实。
我的突然努力学习让爸妈都吃了一惊，不过他们都很是支持的。爸爸还和我说再过一年就能调回到本市工作了，以后我就可以住在自己家里，不用再和外公外婆住一起了。
虽然这是很久以前我盼望的事情，现在真的快实现了，我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若狂。
也许是期盼了太久，时间的磨砺，早已让我失去了最初的那种心情。
又或者，这个大院，实在存在太多记忆。我舍不得就这样遗弃它。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开学的那天我又见到了高楠。
他穿着白色的厚重棉衣，正和几个男生说着话。脸上笑容浅淡，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高傲模样。
我近乎贪婪的看着他，发现他似乎又长高了。剪了头发，但那样的发型很适合他。更衬得他五官清俊，眼眉飞扬。
也许是我那样的眼光太过灼热，他很快就发现了我。目光淡淡的看了过来，落在我身上时，似乎停了一下。
但很快就移转开来，完美利落的像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抿着唇，掩饰住自己心底的那点慌张和失望。可是心脏的那个地方，实在太痛了。
有些狼狈的别开眼，却听见林语冰微笑的声音：
“紫璇，这个学期我们还是同桌哦。”
“嗯。”我勉强对她笑笑，看她笑的更欢，又和她随便说了几句不相干的事情。便有些无话可说。
正巧她也看见那边的高楠，眼神一亮便跑了过去，熟稔的拍了拍高楠挺直的背，她哥俩好的打招呼：
“高子，好久不见啊！”
高楠和她关系不错，也笑着打了个招呼。她又和那边几个相熟的男生说了会话，突然笑的夸张的大声揶揄高楠：
“你怎么老站在这里啊！也不去陪陪你老婆。”
高楠听见这话时，似乎眉头跳了一下。有意无意的看了我这边一眼，然后像个陌生人似的移开目光，我听见他冷冷的笑：
“我哪来的老婆！你别胡说！”
听见这话的时候，他们那堆人似乎都愣了一下，然后约好似的一致往我这边看来。直看的我尴尬无比。
我和高楠在一起不久，但在班上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他们陡然听见高楠说这话，当然都觉得好奇。
可看我脸色不好，高楠也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他们便都很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继续嘻哈打闹，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只是周南却慢慢走了过来。
站在我身前静静看着我，他似乎长高了点，都可以与我平视。只是笑的时候，依旧是那副小屁孩样。
他用力拍我肩膀，力气虽大，却并没有拍痛我。我看见他露出一口白牙两个酒窝，笑容是我记忆中如初的模样：
“小璇子。好久不见啊！还不快给朕请安！”
“你滚一边去。”我白他一眼，拍开他的猪蹄。心里的尴尬却散了许多。
他倒是不在乎，只是很仔细很仔细的打量我，突然笑容就更深了一点：
“一个年过的，你怎么还瘦了。减肥吗？”
还不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的道：
“别减肥啊。你还是胖点好看。”
“你去死吧！”我推开他，想走。却被他不动声色的抓住，他的笑容还是那样讨喜的小屁孩样，只是大大的猫眼里分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说：
“我说真的。有点儿肉摸着也舒服。”说着，捏了把我的脸。力气不大，是那种宠溺小猫小狗的捏法。
我完全愣住，陡然却听见高楠那边一阵骚动。下意识的回头，只看见高楠已经摔门而去，留下那一堆男男女女，手足无措。
周南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笑容慢慢深了点。
然后，他伸手揉乱我的头发，声音那么温柔宠溺：
“小璇子，你是笨蛋。”
我看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很想哭。吸吸鼻子，我没好气：
“你才是笨蛋！”
“嗯。我笨蛋。”他竟然顺着我的话说，笑容温暖而孩子气。放在我头上的手更加大了点力气。
而我就是这样被他摸宠物似的摸着，竟然也会觉得安心温暖。
开学的余热慢慢过去了，学校又开始进入紧张的学习。过了这个学期我们就要升入初三，然后紧接着就是激烈的中考和升学压力。
学校给我们安排了晚自习，但不做硬性安排，想参加的就参加，不想参加的回家也没关系。既然学校都是这样说的，自然没有多少人参加。
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参加。回家学习总有些心不在焉，还不如一直待在学校，学习也有效率些。
让我没想到的是周南竟然也和我一起参加了晚自习，只是比起我来说，他更像是个来打酱油的路人甲，不是趴在课桌上睡觉，就是坐在位置上看漫画。
一副无聊又闲着没事做的模样，让一旁的我看着都觉得闷的慌。
可他还是每晚坚持留下来，等到晚自习结束后和我一起回家。
在他这样无所事事的自习了一个礼拜后，我终于忍不住了，回家的路上就问他：
“鼻涕虫，你每天这样上自习有趣吗？还不如早点回家了。”
“才不要。”他白我一眼，答话答的特铿锵有力。
我被他噎的有些无语，半天，才继续说：
“你不是待着挺无聊的吗？干嘛非要耗在那儿啊？”
“我想陪着你呗。”他倒是答得挺自然，也不管我是什么脸色，只是继续自顾自的道：
“没我陪着，你该多寂寞啊。你看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还在这里叽叽歪歪的……”
“……”这该让我说什么好啊。我心里默默无语着，已经走到大院门口。
却没想到在门口竟然看见了高楠，他还是穿着校服，影子被路灯拉的长长的，双手依旧习惯性兜放在裤子口袋里。
静静看着我们的样子，有些寂寞冷清。
我愣了愣，周南已经率先打起了招呼，只是已经不像过去那么亲热，就仿佛隔了一层看不清的纱，明明贴近着，却还是觉得疏离遥远。他说：
“嗨。高子。”
高楠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转到周南身上就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可是，他还是笑了，虽然清冷，却也依旧动人：
“原来你还记得我。”
“瞧你这话说的。”周南微微笑着，唇角勾起的弧度太过耐人寻味：
“我们这么多年兄弟。哪里是想忘就能忘得了的。”
“嗯。原来你也知道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兄弟。”高楠微微笑了一下，又冷冷看了我一眼，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决绝转身离去。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之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得不同。
我下意识的就用担忧的目光去看周南，却少年只是淡淡的笑，有些悲伤无奈的模样。伸手揉乱我的长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
“笨蛋，不要担心啦。”
“嗯。”最后，我也只能喏喏的应着这样的单音节，心里的不安却在慢慢扩大。
他却仿佛看出了我所有的不安，只是淡淡笑着，放在我头上的手更加重了点力量。
那一天后，高楠和周南之间明显有什么不同了。
虽然还是会交谈，语气也都是和颜悦色的，可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是流动着看不见的暗涌，让我总是莫名心惊。
林语冰也发现了他们之间这种说不上来的改变，总是八卦兮兮的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很想搭理她，有时候被她问的烦了，就会发火。
久而久之，她也慢慢识相了，不再问我任何和高楠有关的事情。
只是，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淡。偶尔还会参杂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敌意。我却真的没有力气去在意这么多了。
繁重的课业，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像个得了焦虑症的病人，任何一次小考几乎都能要了我的命。
有的时候，我会莫名其妙的对着周南发火。毫无根源的，我只是歇斯底里的对着他发泄我积压太久的压力。
怒骂，嘶吼，我像个疯子。可那个像我弟弟一样的少年只是永远都好脾气的笑着，圆圆的猫眼里有着太多的痛惜和宠溺。
任我无理的打骂嘶吼，他也依旧不离不弃。甚至在我最烦闷时，还会说着冷笑话来哄我开心。
我总是看着他太过卑微讨好的样子，觉得心里疼痛难挡。
可下一次，我也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什么难听话都说的出口。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却每每都想哭。
而那个被我伤害的少年却是满不在乎的笑着，伸手揉乱我的头发，笑的漫不经心：
“笨蛋小璇子，哭什么啊！”
“周南周南……”我就是这样近乎执念的叫着他的名字，就像当年在那些失眠的夜里叫着那个如我生命一样重的少年的名字一样。好像只要这样叫着就能让寻到我解脱的良药，好像只要这样叫着你们就还在我身边，永远永远也不会力气。
可是我的眼泪还是不自觉的往下流。
而少年却是手足无措的看着我哭，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把我拥进怀里。那么珍而重之，仿佛拥着的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值得的人。
我只是个胆小鬼，连自己弟弟，都在不断伤害的胆小鬼。
我就是这样想着，俯在这个我从小就认为是弟弟的少年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在这个时候，我竟然会遇见高楠。
那个少年就是站在我们身后冷冷的看着相拥的我们，英俊的面目扭曲的厉害。而他紧握的拳头几乎让我以为下一刻，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冲上来，给我和周南一人一拳头。
周南感觉到了我僵硬的身体，有些惊异的转身，然后他便看见了身后的高楠。
他有些惊慌的放开我，从来讨喜的脸上也有些解释不清的惊慌失措，只能试图对着眼前面目扭曲的英俊少年解释：
“高子，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狠狠挨了高楠一拳。
“王八蛋！！”
高楠本来就生的比他高，这样毫不留情的一拳打下来，几乎立时就把周南打趴在地。
而周南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又被高楠扑上来，狠揍了几拳。
我总算回过神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拼尽全力的冲了过去。也不怕拳脚无眼，只是下意识的护在周南身前，同时撕心裂肺的吼着：
“你别打他！！”
预想中的拳脚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我只是拼命喘着气，抱紧身下的少年，好半天才敢抬头去看那个施暴的男子。
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是在笑。虽然面目扭曲，却实实在在的笑着，唇角勾起的弧度慢慢扩大，而声音也越来越大，就仿佛看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几乎提心吊胆的看着他，害怕他突然一个发疯，又对着我和周南揍几拳。
可从始至终，他也只是笑着。笑声空洞，刺激着我脆弱的耳膜，仿佛在哭。
我只觉得心悸的厉害，抖着手抱紧身下的周南，然后他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淡淡看着我，他的眼神第一次那么陌生。
冷冷开口，他说：
“那次你也是这样挡在我身前的。”
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说那一年宋雅雅闹着要去看群架的那一次。
想起那一年的夜晚，他被打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下意识的就挡在他的身前，然后他撕心裂肺的叫声那么凶厉，似乎此刻还在我的耳边不断回荡。
可是那到底是多久的事了啊？为什么，最后的最后，我们都变成了这个模样？
我突然就很想哭，可看着他冷淡的俊脸。眼眶干涩，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而那一年，终究还是过去了。
柯洛离开了，雅雅离开了，而高楠你也，离开了。
我怔怔想着，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冷淡的，却仿佛是被人掐着喉咙似的嘶哑难听，他说：
“莫紫璇，每次你都是这样不怕死的挡在别人面前。我该说你蠢，还是，贱！？”
我愣了愣，觉得自己听不太懂。然后又听见他冷冷的补充了一句，还是那种嘶哑难听的声音：
“是贱吧。莫紫璇，你真贱。”
他明明说的是汉字，是中文，可为什么组合起来的话语，我却不大明白。
我怔怔想着，有些失措的看着眼前面容扭曲的英俊少年。然后听见身下那个少年怒极似的嘶吼，带着撕心裂肺，竟然让我有种他在哭的错觉，他说：
“高楠，****你妈！！”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那个一直被我抱着的少年也已经挣开了我。直直的就像高楠扑去。
我看见他俩奋力厮打着，毫不留情，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是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默剧，即便眼前的两个少年都是我生命中那么重要的存在。
可他们厮打着，怒吼着，我却都听不见。
耳朵仿佛失聪，我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般的厮打。耳膜回荡的是那个太过熟悉的声音，嘶哑又难听：
“是贱吧。莫紫璇，你真贱。”
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终于能云淡风轻的把它吞咽下去。
可是发干的喉咙，枯涩的眼眶，和几乎被捏碎的胸口，又为什么都在疼痛了？
我拼命呼吸着，为什么也还是无法缓解那些几欲窒息的疼痛了？
贱，原来到头来。
我在你的眼里，只有这个字能够诠释。
我该说你太过坦白，还是该嘲笑自己太过不堪了？
我自嘲的想着，终于笑了。
可即便笑着，也无法缓解那些几乎要杀死我的疼痛。
原来，真正的悲伤并不能那么痛快的放声大哭。
真正的悲伤，不过是哭都哭不出来的绝望和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