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川进来传消息的时候,看见官向玉趴在太子殿下的怀里,咳了一声,私心里偷偷乐呵着,嘴上道:“太子爷,皇上那边刚来了话,真是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皇上也醒了,眼下跟皇后娘娘说着话,精神头儿很好。”
太子殿下没出声,夏小川便安静地候着。
不多久怀中女子便叮咛了一声,睁开惺忪的睡眼,往太子殿下的衣襟上蹭了蹭,迷迷糊糊道:“皇上姐夫……醒了呀,那真是太好了……”
“嗯”,殿下柔柔地笑着,“小离儿是想现在随我去看父皇,还是等明日再去看?”
官向玉咂巴了下嘴,揉了揉眼睛,忽然间就清醒了,有些紧张,但毫无畏惧,道:“现在,跟你一起去。”她知道,与太子殿下一起去面见皇上和皇后,意味着什么。
这一天,总会到来,也总会面对。
早在太子殿下跟官向玉到达康顺帝的寝宫前,康顺皇帝便已连夜召见了护送太子回宫的宋融将军,把在淮安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一个详尽。
两人到了寝宫,却发现寝宫里只有官皇后一人。官皇后似了然地道:“皇上去了御书房,太子也去吧。有什么事,等谈完了国家大事以后再好好谈。”她对着官向玉招手,“小玉,过来,陪姊姊一会儿。”
官向玉扭头看着太子殿下,娇娇软软道:“那,那你先去御书房吧。我跟姊姊,就在这里等你们。”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向官皇后见礼:“那儿臣先告退了。”
不光是宋融将军在宫中布置,周国第一将军赵将军和朝中几位要紧的文武大臣都被召去了御书房。一直谈到了天将明时。
康顺帝和太子殿下回来时,官向玉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康顺帝比平时穿得多了些,额上还戴着明黄的护额,一进殿中来看见那对强打起精神等待的姊妹,不由眼神温和了下来,轻轻咳了一声。
官向玉霎时醒了过来,看都没看康顺帝一眼,径直寻找太子殿下的身影。见太子殿下随后进了来,目光闪闪亮亮的,喜道:“你回来啦?”
康顺皇帝侧身睨了太子殿下一眼,太子殿下的表情有些尴尬,听康顺帝挑挑眉头道:“小玉,朕也回来了,怎么你却对着太子说,似乎不欢迎朕回来?”
官向玉愣了一愣,然后端端正正在椅子上坐好,对康顺帝笑得温馨,仿佛眼前这位九五之尊仅仅是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姐夫,道:“皇上姐夫,你也回来啦?刚刚才醒来,现在又忙到这么晚,姐夫莫要让我姊姊太操心了。”
官皇后哆道:“小玉,越发没规没距。”
官向玉赶紧起身,过来搀扶着康顺皇帝在官皇后身边坐了下来,道:“皇上姐夫还要紧不,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康顺帝摆摆手,笑道:“说来,朕该感谢你这个小姨子。朕听皇后说过了,是小姨子把朕从阎王殿给硬生生拽了回来。”
太子殿下问:“是怎么回事?”
官皇后平静地看他一眼,道:“皇上中了蛊,你小姨,给皇上解了蛊。”她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但“你小姨”三个字,咬得尤其重。
洞若观火的官皇后,怎会看不出太子殿下和官向玉之间的那点端倪来?
太子殿下跟官向玉对视了一眼,他坚定地牵起了官向玉的手,两人在康顺帝和官皇后跟前跪了下来。
康顺帝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问:“太子,你这是何意?”
太子殿下看着乖乖跪着的官向玉,道:“回父皇、母后,儿臣跟官国舅两情相悦,儿臣想纳她为东宫唯一的太子妃,请父皇母后成全。”
官向玉早有准备,但随着官皇后玉手猛地一拍桌案,她还是吓了一跳,往太子殿下身边缩了一缩。
官皇后肃声道:“太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
太子殿下应道:“儿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康顺帝若无其事地端起手边的热茶,吹了口气,再抿了一口,对官皇后腾起来的火气丝毫不加阻止,官皇后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官皇后道:“小玉乃本宫的亲妹妹,皇上亲封的女国舅,是你的小姨。如今你却在本宫面前说要纳娶自己的小姨为太子妃?你再说一遍,是这样吗?”
太子殿下吐出一个字:“是。”
官皇后气势更甚,先前念及太子殿下有伤在身她对官向玉的种种反常暂且不说,但眼下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了她不得不说,斥道:“哦?你娶自己的小姨为妃,罔顾亲理伦常,是想让天下人看我们皇家的笑话吗?”她眼皮一翻看着官向玉,“小玉,你也是好大的胆子!”
康顺帝适时地递给官皇后一杯茶,道:“皇后,消气,消气。”
官向玉垂着头,前所未有的勇气使她安安静静道:“姊姊,我喜欢他。”
“你还敢顶嘴!”官皇后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片刻,官皇后迫使自己冷静,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
官向玉老老实实从头道来:“他是我烬师父。十四岁那年,我被绑架,是烬师父救了我,还有今年元宵,我偷偷跑出了官国府去猜灯谜,遇到了胡人人贩子,也是烬师父救了我。是我强要求他收我为徒,教我功夫。每个月月中,他会来找我。”
官皇后眯着眼打量跪得直挺的太子殿下,与官向玉道:“莫不是上次爹修书来宫里提到的那个有可能是你心上人的人,就是太子?”
官向玉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是大表侄,他带着斗笠,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们在贵城遇险的时候,我才知道。”
官皇后问太子殿下:“小玉说的可当真?”
太子殿下道:“属实,请母后成全。”
康顺帝继续悠闲地喝茶,实际上他很想给自己的儿子竖起大拇指,追女孩子都能追得这般深谋远虑。若是打从一开始太子殿下便对官向玉亮了脸,碍于二人的身份,恐怕这二人也就没什么后戏可言了。官向玉这个孩子他看在眼里,是个聪明的女子,很适合放在太子殿下身边。他内心给太子殿下点了三十二个赞,但表面上还是要佯装与官皇后一个立场。
官皇后斩钉截铁道:“小玉,明你就出宫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随意再进宫来。你跟太子的事情,就在此打住。若是传到外人耳朵里,不管是皇家还是官家,都毫无颜面可言。”
“姊姊,先前我也很犹豫”,她垂眸看着与太子殿下交握的手,“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在贵城,我跟烬师父,遭遇矿山坍塌,险些被矿石活埋,那个时候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失去烬师父更让人痛苦,就是下一刻面临未知的死亡,我也没那么怕过。姊姊,既然现在我跪在了这里,就说明我不能跟烬师父分开。求姊姊和皇上姐夫成全。”
“官向玉你存心想气我是不是?!”官皇后站了起来,怒道。
康顺帝耐心地包容地拉住了官皇后,又把她扯回了座上,道:“皇后息怒,先听听他们打算怎么处理。”官皇后火爆得很,哪里息怒得下来。当即康顺帝便揉了揉发胀了眉心,又道,“嗳有些头疼啊。”
官皇后一下子没了气焰。
于是康顺帝就装腔作势地道:“情之所起,不问因由,这个父皇理解,谁没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只是胤儿啊,你母后说得也对,官国公家和我们皇家的颜面,不得不顾。你若是真跟官国舅在一起,外人就得说你败坏伦常。你是一国太子,事事都是百姓们效仿的榜样。你们说说,对以后怎么想的?”
太子殿下与官向玉,两人的配合委实是天衣无缝默契十足。
官向玉答道:“皇上姐夫,这个问题我早想过了,要么烬师父不做太子要么我不做国舅,准确地说不做官家人。”
此言一出,康顺帝和官皇后俱是一愣。
官向玉继续道:“但是烬师父肩负着他的家国天下,是一个优秀的太子,我不能让他为了我放弃这份责任。至于我吗,女国舅官靖离,随太子离京调查案件,不幸遭遇行刺身亡。现在的我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南疆人,是下一任的南疆圣女,大周为了收服南疆,使我嫁给烬师父以此为两族联姻。”
官向玉一向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这一次官皇后气得不得了,真的有股冲动想撬开官向玉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她竟愿意舍弃自己的身份地位,舍弃官家,变成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只为了一段情。
官皇后以为这一系列说辞,都是官向玉和太子殿下事先都商量好了的,但实际上谁也没和对方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唯一相系的,便是对彼此的完全信任。
太子殿下怔愣了一瞬,然后便缓缓地笑开了。浊世佳公子,笑得如莲初绽,风华绝代。他道:“能得一人如此,此生夫复何求。南疆是一个自由的族落,若是我大周能与此联姻,让南疆归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愿向天下人起誓,一生一世,只娶她一人为妻,白头偕老,绝不辜负。有违此誓,天雷轰顶。”
“你们……你们……”官皇后尾音抬高,“是铁了心了?”
康顺帝沉吟道:“这个说法,尚且说得过去。只不过让官国公痛失一女,让皇后痛失亲妹,是委屈了一些。”
官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康顺帝,道:“皇上这是何意?难不成……皇上同意了?”
“况且”,太子殿下伸手入怀,取出一方白巾,上绽开了红梅朵朵,“小离儿,已经是我的人了。”
这杀手锏,委实够犀利。
霎时官皇后看见白巾上的落红,白着脸就不吭声了。
朝阳缓缓升起,阳光俯照大地万物祥和。太子殿下牵着官向玉的手,双双出了康顺帝的寝宫。官向玉舒了一口气的样子,仿佛度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难关,而太子殿下则心情万分愉悦,唇畔带着春风得意风【】流婉转的笑。
此时此刻,官皇后正在康顺帝那处生闷气,康顺帝得好好开导开导她。
官向玉走了一段距离,忍不住抬了抬眼帘偷偷地瞧太子殿下两眼,看到他笑时自己心中也很圆满,抿嘴也偷偷乐呵了一阵,然后懵懂地问:“烬师父,方才你跟我姊姊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太子殿下道:“我把你吃了的时候。”
“你把我吃了我就是你的人了吗?”官向玉道,“那我也同样把你吃了,你是不是也是我的人啊?”
殿下点头:“嗯。”他觉得,在这方面,官向玉尤为好教,简直就是个乖学生,他说什么她就承认是什么。
这让身为男人的太子殿下自信爆棚。
后来太子又问:“你怎么治好我父皇的?”
官向玉道:“我有外公给我的宝贝呀。”
定南王在淮安加紧布置战事,他派人去京中打探,却探到了官国舅身亡的消息。官国舅追随太子殿下去贵城查案,遭遇刺客,为了保护太子殿下,以身殉国,举国哀悼。
官国舅为此被追封为一品天义女国舅,由太子殿下亲自为她主办了一个庄严肃穆的殡礼。
定南王自然是不信这个消息的,官国舅跟太子才从他淮安逃出去,怎会在贵城遇了难。他筹备多年的大计,眼看将要功成名就,他不能在这个当口功亏一篑放弃了。但他又忌惮这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的计,不得不小心。
后来太子殿下宣布了和南疆的联姻,他要娶南疆的下一任圣女为太子妃以敬诚意。定南王顿时就明了,太子跟官向玉这是在偷天换日。
太子殿下曾说,他要给她一个让全天下的女子都羡慕眼红的婚礼。可是现在官向玉觉得,仅仅是能嫁给他,就已经是一件能让全天下女子羡慕眼红的事情了。
因而,官向玉的要求很简单,婚期也定得很仓促。当今大形势在前,淮安有定南王虎视眈眈,婚礼不能大办,唯恐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转眼间,到了农历十月初八,天已入冬。白日里阳光明媚照得人暖洋洋的,宫里的梅花被寒气催熟,绽得分外好看。一入夜,寒霜悄降,落在花草树木间,落在地面上,踩起来噼噼啪啪的。
天冷得紧,但东宫里张灯结彩红绸漫天,琉璃宫灯如星曜般明亮,宫中上下无一不洋溢着一股喜庆之气。
因为十月初九,便是太子殿下与南疆圣女的大婚。
各个宫的宫人们都来东宫帮着张罗准备,小棂儿也自告奋勇地跑来,跟着宫女姐姐们一起学习剪窗花。她想剪一对好看的“囍”字,贴在她太子哥哥和嫂嫂的新房房门上。无奈学习了老久,都剪不出一副漂亮的字来。
书房里,暖炉烘着,很是温暖。官向玉穿了春秋时分的薄薄群裳,尚且觉得有两分热,她躺在平时太子殿下休憩所用的榻几上,青碧色的裙角滑落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禁不住热领口是松了又松。
太子殿下在书桌前看奏折,时不时眼风瞟去官向玉那边,见她双颊红红还拨弄衣襟的模样,心中甚是满足欢喜。
官向玉甫一抬头,便撞进了太子殿下含笑的凤眸里,不知为何,嗯也有可能是看了小册子的缘故,小册子不是一般的小册子,而是官向玉为了更加深刻地了解男女那点事以及房中术中博大精深的奥妙需得主动学习的春【】宫册,上画的男女正以各种姿势相互交缠恩爱,使得她看着太子殿下心里头便突突突地跳,忍不住问道:“烬师父……你能不能灭了一两个暖炉?”
太子殿下尚且不知她在看何书,只以为她看的是一般的小话本,单手支着下巴,半眯着眼道:“不能。天冷,万一你着凉了怎么办。”
官向玉默了默,道:“那,那人家觉得热吗怎么办。”
太子殿下想了想,扬了扬眉毛:“你可以选择脱。”
就在太子殿下一边办公一边对官向玉进行言语逗弄之际,康顺帝派人来请太子殿下议事。太子殿下一再叮嘱官向玉不许出书房免得着凉,得到官向玉的保证以后才放心地过去御书房。
此时御书房一干大臣落座,康顺帝坐于上首,气氛凝重。
康顺帝道:“朕前些日派钦差大臣南下去淮安,一报太子喜讯以诱定南王入京,二有圣旨命定南王交付淮安兵权,久不得消息,想来钦差是被定南王扣下了。”这仅仅是一次试探,看看定南王是否一意孤行,若他肯交付兵权从此做一个闲王,康顺帝念及兄弟手足尚且留他一命,可他要是狼子野心不知悔改,也就怪不得天家无情了。
显然,定南王要走的是后面这条路。
太子殿下下令,命赵将军带着三万将士整装待发连夜出京南下捉拿定南王,命宫中侍卫统领明日大典提高警惕忠于职守,以宋融为首的暗卫不宜露面,但所有暗卫义不容辞地随时保护康顺帝、太子殿下以及明日的太子妃的安危。
有武将斗胆提出:“启禀皇上、太子殿下,若是定南王一心造反,这么多年来暗自培养的军队应不止五万,我方三万将士恐怕……”
太子殿下负着手,一转身便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幅气势磅礴的风云江山图,顿了顿,又道:“另八万大军,北上固守边境,对抗胡匪保卫我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