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段时间里,黑摩萨在康顺皇帝的身体里繁殖作乱甚为猖狂。
官向玉让太医包扎了手腕,服下两粒补血气的药丸,盯着圣蛊道:“看来需要一个更大的香炉了。”
官皇后二话不说,当即把康顺帝寝宫里的那只刻有五爪龙纹的御用香炉倒掉了里面的燃香,递给官向玉,“这个你先将就着用。”
这圣蛊虽然能吃掉人身体里的蛊虫,但本身却是极具毒性的。若是被它给咬上一口,一般人必死无疑。
官向玉一眼不眨地盯着圣蛊等待它把最后一只黑摩萨都吃进了肚子里,仿佛它还感到不满足,想往康顺皇帝的血脉里蹭,张口就想一口啃上康顺皇帝的血肉。
官向玉眼疾手快,就在这一当口,突然伸手把它捞了起来,装进了大香炉里。圣蛊圆滚滚的身体在里翻着肚皮不满地挣扎,试图爬出来。她也不管圣蛊是否能听得懂人话,便道:“你莫要胡来,再乱动,以后我就不喂你了!”
圣蛊它……居然老实了。
待一切都处理完毕以后,目瞪口呆的老太医这才赶紧上前帮康顺皇帝的整只手臂也包扎了起来,宫人们鱼贯而入,换香炉点香的点香,换污浊床单的换床单,井井有条。
康顺帝安沉地睡了一觉,他只觉从心到身,似乎都轻松了。
官皇后在龙榻前守了一会儿,亲手汲毛巾为康顺帝净脸净手,如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夫妻。一边擦拭着,官皇后一边偷偷抹眼泪。
官向玉挎好小布囊,捂着手腕,道:“且先观察观察吧,皇上姐夫应该会好起来的。黑摩萨这种蛊不是什么厉害的蛊,若……”她垂下了眼眸,明暗不定,“要是像蚕髓那样的厉害蛊虫一旦在人体里长大了便会直钻人脑,就是有再大能耐也回天乏术。”她转身便走出了寝宫,“姊姊,你好好照顾皇上姐夫,我先回去,看看他。”
官皇后怔了怔,扭头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纤柔出挑,逆着薄薄的暮光,美好得似一抹幻影。她突然觉得,出门走了一遭回来,她的妹妹长大了。
官皇后吩咐宫人送官向玉回去,具体是回去哪里,她也没有明确指示。但官向玉是要回东宫无疑的。
秋冬之际,天气冷凉。走过御花园,绕过太明湖,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是那样久违又陌生。不想回到东宫时,已有人先她一步想探太子殿下的情况。
太子殿下的寝宫外,有些吵闹。
竟是太子那本该八月十八大喜的准太子侧妃萧筱,着了单薄的紫衣纱裙,形态曼妙如初,想来也是知道了东宫殿下回京染恙,匆忙来送上关怀。只可惜,被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夏公公以太子殿下正安寝为由,毫不留情地阻挡在了寝宫外。
萧筱急得红了眼,道:“夏小川你好大的够胆,我乃太子表哥将过门的太子妃,你也敢阻拦?太子表哥受伤了,我就是近前衣不解带地服侍,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凭什么不准我进去?”
听到这番气急败坏的话语,官向玉将将走进太子殿下寝宫的院子,脚步顿了顿,神情安静,一步一步错过萧筱,拾阶而上。
小夏公公一扬手中拂尘,向她见礼。
“官向玉!”萧筱突然出声叫住她。官向玉回头,平静得有些淡漠地看着萧筱,萧筱手指拧着纱衣紫袖,张了张口,皮笑肉不笑地尴尬道,“你也回宫啦?”
官向玉点点头,道:“对啊,我跟大表侄一起回来的。”
里头夏棂儿听见了自家小姨姑的话语声,心下一喜,连忙跑下床噌噌噌地跑到门口探出半个头来,对小姨姑招了招小手。
萧筱深吸一口气,道:“你能跟表哥顺利回来,真是太好了。听说,你们遇到了不少危险,总归是吉人自有天相。但是,表哥的伤……”
官向玉抬脚便进了寝宫,夏小川丝毫未加阻拦。她道:“萧郡主放心吧,大表侄没什么大碍,刚刚太医才给他看了病,正睡着,不宜大声喧哗。回头我会告诉他,你来过。”
萧筱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官向玉已经进了屋,将门缓缓地阖上。小国舅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大仁大义之人。况且经历了这么多,她心中再清楚不过,萧筱已不是初见时的那个萧筱,她官向玉更不是初时的那个官向玉。
小棂儿抓住官小国舅的手,把她往太子殿下的床前带,道:“小姨姑,你不要不开心。小夏公公会把小表姐赶走的。”
官向玉坐在太子殿下的床边,痴恋地看着那安静的青年,问:“小姨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趁机欺负你太子哥哥?”
夏棂儿举双手保证:“人家才没有!人家才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明眸皓齿的美丽女子握着青年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面颊上摩挲着,轻声道:“棂儿,我做你太子哥哥的太子妃好不好?我不做你小姨姑,我做你嫂嫂。”
夏棂儿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看自家小姨姑,又看看自家太子哥哥,然后小脑袋瓜就不停地转啊转,小姨姑和嫂嫂,究竟哪个更亲热一些,要是小姨姑变成了嫂嫂,那小表姐还会不会成为嫂嫂呢?然后她就蓦地反应过来,小姨姑变成了嫂嫂,不就可以一直陪她在宫里了吗,那她还需要什么小表姐做嫂嫂呢,她本来就不喜欢小表姐做嫂嫂!
官向玉又道:“小姨姑喜欢上了你的太子哥哥。”
夏棂儿两眼放光,一拍小短腿,赞叹道:“这真是太好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让人开心的了!”
后来,官向玉径直在东宫里住了下来。夏棂儿见小姨姑不跟她一起回棂姝宫,便也在东宫赖着不肯走了。
这两日,萧筱不死心,每日都要来东宫叨扰一番,但没一次是顺利见到了太子殿下的。夏小川是个尽职尽责的,知道主子的心意,宁愿得罪了萧筱也不会让她去打扰太子殿下跟官向玉。
这日,宫人照例为太子殿下送来了药。官向玉守在他身边,用以往的方式,喝了一口药便嘴对嘴给太子殿下喂进去,也只有以这种方式,太子殿下才肯乖乖喝药,且喝得一滴不剩,潜意识地偶尔还会淡淡舔一舔官向玉的嘴唇。
每每这个时候,官向玉便会有种错觉,以为太子殿下醒过来了。可是待细细一瞧时,他又没醒。
萧筱带了亲手煲的汤,和自己亲手绣的平安锦囊,再一次来到了东宫。也照例被小夏公公给拦在了外面。
萧筱好声气道:“我给太子表哥炖了汤,想给他补身子,劳烦公公让我进去吧。”见夏小川不为所动,随后她又取出一枚绣工精致的锦囊,“若是不便,那我给表哥绣了这个平安锦囊,容我进去亲自放在表哥枕边便出来可好?”
夏小川笑了笑道:“萧郡主真是有心了,可不是奴才不让萧郡主进去,而是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旁人进去打扰太子爷。郡主的汤……太子爷尚未苏醒,奴才想他也没法喝,至于锦囊,郡主若是放心可交给奴才,奴才代为向太子爷转达萧郡主的心意。”
萧郡主默了片刻,忽而冷下了脸,冷冷地笑两声:“本郡主与表哥乃远亲,又是表哥将过门的太子妃,也只能算是旁人?”她眼神瞟了瞟紧闭的屋门,又道,“官向玉在里面对吧,若是这样,她官向玉算什么?她就不是旁人了?凭什么她可以随时随地呆在表哥身边,就是我不行?”
话音儿甫一落下,官向玉忽然打开了房门,手中正端着一只空空的药碗。
萧筱忿意未消,又道:“官向玉,你身为大周的女国舅、太子表哥的小姨,却整日与太子表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是以什么样的名义这样做的?不怕让天下人知道了笑话吗?”
官向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她说的话事不关己,对自己一点影响都没有。这些她曾经纠结过的问题,被萧筱这样一说,却如耳旁风一般不痛不痒。因为比起喜欢一个人来讲,这些委实是无足轻重。
萧筱见她不为所动,索性把话全部摊开了:“你什么都有,什么都是最好的,京中那么多王公大臣的公子少爷可以供你选,可我呢,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能嫁给表哥而已!官向玉你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姑娘们吵架的话当不得真,若是当真,萧筱恐怕就要被治个不敬之罪了。说来,官向玉的御封国舅之位,萧郡主当礼避三分。
夏小川急了,直跳脚,道:“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可不要再说了,一会儿让太子爷听了,怕是要发火了。”
萧筱哼道:“凭什么你要死缠烂打地缠着太子表哥,既然我说了,就不怕被听到。我说的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理。”
官向玉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从前,我不跟你抢的时候,你怎么做的?”萧筱愣了一愣,面对官向玉的淡定她眼神倏地就有些闪。官向玉顿了顿又道,“那时你做的所有事情尚且不能把我怎么样。如今,我要跟你抢了,你觉得你还能顺利地把我怎么样吗?”
这一番意味不分明的话,使得萧筱脸色忽然就白了。官向玉有些漠然地看着她,“好像你觉得你自己很聪明一样。皇后娘娘念及你是先皇后的娘家人,才没有为难你。”
萧筱后退了两步,满脸强装镇定的嗔怒:“官向玉你有什么话就明说,这样含沙射影的污蔑我是什么意思!我对你做什么了,你竟这样看我!”
秋风缓缓拂起,金色的阳光洒了满地,温暖而明媚。庭中树被吹得沙沙作响,红叶纷纷,飘上了回廊,沾染了官向玉浅碧色的裙角。
她轻轻的话语顺着风飘进了萧筱的耳朵里:“你应该是嫉妒我嫉妒得恨不能让我死,就因为我和你太子表哥在一起,很碍你的眼。”
萧筱反驳:“你在胡说什么!”
官向玉眉叶温然,道:“一开始,你就没有把我当朋友。本来我就没几个大家闺秀当朋友,你那样热情让我觉得其实有朋友也不是一件坏事,你我同样是贪玩好耍,琴棋书画不精、深闺女红不精,不算真正的大家闺秀,但是合得来。朋友吗,最重要的就是合得来。”顿了顿,又道,“但是,你一开始接近我和棂儿,都不是因为想和我们做朋友,而是因为我跟棂儿能和你太子表哥走得近,这样你也就能和他走得近了。”
萧筱摇着头,眼里包着水花儿,好不楚楚可怜。
官向玉看着她,再道:“是你要我把话挑明了说,别的我都可以不计较,我只问你一件事,棂姝宫里的蛇,是不是你放的?”
萧筱否认道:“怎么可能是我!我怎么会去伤害小表妹!官向玉你休要血口喷人!”
官向玉道:“棂儿才五岁,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你不承认不要紧,此事是否是人为,还没让皇后娘娘知晓,若是让皇后娘娘知晓了,泥土是从苗圃搬去棂姝宫的,顺着苗圃查下去,片刻的功夫就能查到你身上。你要不要试一试?”
萧筱踉跄两步,险些从台阶上跌倒,道:“官向玉,我和你无冤无仇……”
“倘若‘无冤无仇’一句话就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应该是不可能了。”官向玉道,“你好自为之。你想要干什么,一切等太子殿下醒来了再说吧。”
最终萧筱委屈地哭着扭头就跑了,还道:“官向玉你欺负人!”
官向玉面瘫地望着萧筱跑远的背影,把药碗递给了一旁唯唯诺诺的夏小川,问:“你觉得我欺负她了吗?”
夏小川眼神不自觉地往她身后瞟了瞟,满脸堆笑:“国舅爷说得忒好,奴才听了也心里痛快。国舅爷,那奴才就先告退了。”他端着碗便麻溜地退了下去。
官向玉刚想转身进屋,忽然发间有轻微的动作,让她猛地愣住,连转身都不敢。轻轻柔柔地,如风吹来。
就这般静默了半晌,她喉咙发紧,颤颤地唤道:“烬、烬师父……”
“嗯。”温沉的嗓音,回应着她。
她睁大一双湿漉漉澄澈的眼,缓缓转身。青年长发如墨散肩,着雪白的里衣,身上懒散地披了一件沉丹色的外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斜斜地倚着门。他挽着一只手臂,另一手上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将将从女子发间取下来的红色小圆叶,唇畔噙着一抹疏懒的微笑,极尽温柔。
官向玉两步靠前,走过去乖乖如孩子一般,依偎进青年的怀中,轻轻地抱着他,想哭又想笑,道:“你醒了,怎么不早一点吱声啊?”
红叶从指尖脱落,青年手不客气地紧紧握着她的腰,不客气地拦乱她肩后乌黑的长发,愉悦地笑着,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子香,道:“我得看看你呈一呈威风,如何吓走的情敌。”
她从他怀中仰起了小脸,对上青年满是笑意的凤眸,双手抚上他仍有些苍白的脸,踮起脚便往那薄唇上亲了亲。
太子殿下喜欢她的主动,岂给她撤退的机会,两人在门前紧紧拥吻。
庭院深深,秋风红叶。青年俊美慵懒,女子裙角轻扬。
形成了一幅极美的画面。
官向玉喘息着,红唇被吻得无比娇艳,娇娇地嘟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欺负你的表妹很坏啊。”
太子殿下深深笑道:“再坏,我也喜欢。”
太子殿下苏醒的消息,从东宫传到了朝堂,传到了昭德宫,也传到了康顺帝的寝宫。这无疑是一件大喜事。
许是这喜气冲天的缘故,官皇后在康顺皇帝的寝宫里守了小半夜,下半夜的时候康顺帝竟也醒了过来。不过气息还相当的虚,精气神也大大的不如从前。
官皇后喜极而泣,亲手为康顺帝垫上靠垫,他靠在龙榻床头,手握住了官皇后的手,笑容虚弱,但让人无比的安心。
康顺帝道:“婉儿,辛苦你了。”
官皇后摇首,落泪道:“不苦,不苦,都是我应做的。只盼着你能快些好起来,平安无忧,什么我都愿意。天儿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在这里守着。”
康顺帝手还有些发颤,伸过去擦掉官皇后眼角的泪,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女儿一样。”他看了看外头的天儿,夜色正浓,却是十分晴朗的,有白月光盈进窗头来。他道,“不睡了,睡太久了,现在可以说说话儿。”
这大半夜里,皇上龙体恢复的消息在皇宫内,由宫人们口口相传。很快,便传进了东宫。彼时太子殿下亦是睡得过久,无甚睡意,官小国舅趴在他怀中睡得安甜。他手臂轻轻环着小国舅纤细的腰肢,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乌发。
寝殿内,香炉里正燃着熏香。幽幽的青烟,在琉璃宫灯的映衬下,袅袅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