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清醒过来时,不知身在何处,守在他身边的是文浩然。
“你醒啦?”
薄云抓住文浩然的胳膊:“我妈妈怎么样?”
文浩然哽咽道:“小云,节哀……”
她只觉万箭穿心,痛嚎:“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宁致远推门进来,手里还捏着电话,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薄云不住安抚:“不要哭不要哭!”他说不出更多,疗养院那边刚传来消息,薄枫已经证实死亡,死于心力衰竭。
文浩然起身,对宁致远说:“宁先生,您还是走吧,我父母处理完疗养院那边的手续就会赶过来,最好别让他们看见你在这里,非常时期,不好解释。”
宁致远不愿意放手,薄云哭得一塌糊涂,抽泣推开宁致远说:“你先回去吧。”
“我不能扔下你一个。”
文浩然有些气闷:“她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
宁致远的拳头捏紧又放松,长叹一口气:“好吧,我先走,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我让李昊过来帮忙。”
薄云只顾哭泣,文浩然坚决阻止:“我爸爸妈妈会妥善处理后事,而且薄阿姨生前学校的同事领导肯定也会出面,不必劳烦你们。”
宁致远只得离开,他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他不会处理丧葬事宜,而他的身份更不适合出现在人多眼杂的地方。
薄枫去世之后这段时间,宁致远无心工作,分外煎熬,不时掏出手机用追踪软件查看薄云的位置,红线交织成乱麻,她一直在东奔西走,很辛苦吧,可是他帮不上忙。每天他都会发消息给薄云,晨昏定省一般。薄云基本上不回复,偶尔回复,也只是极其简短地说一句话。
“我很好,别担心。”
“正在准备追悼会,很忙。”
“今天去看墓地,浩然哥哥一家人陪着我。”
“已经定好三日后出殡。你不要来。”
宁致远捏着手机,反反复复播放薄云的语音消息:“你不要来。”她拒绝和他一起出现在公开场合,她不愿承认他们的关系吗?
孟琪雅中间打过一次电话,薄枫猝死那一日,兵荒马乱,他都不知道孟琪雅是何时离开的,只顾抱着晕死过去的薄云,呼喊她的名字。
“致远,那个……薄云的母亲……”
“她不幸去世了。”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老半天挤出一句话:“她走了也好,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看着都觉得难受,死了是种解脱。”
宁致远压制无名怒火:“琪雅,你不要这么刻薄。对薄云来说,母亲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薄枫的死,对薄云而言无益于天塌下来,请你不要胡言乱语,在她伤口上撒盐。”
孟琪雅沉默片刻,无声地挂断电话。她在浴室里洗一个冷水脸,素颜的她看起来很憔悴,眼底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她这些天一直在做噩梦,薄枫临死前的抽搐一直反复不断地折磨着她。她问自己——是我害死薄枫的吗?如果我不说那些话刺激她,也许那个女人还活得好好的,哪怕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可是至少还有一口气,可以眨巴眼睛,点头摇头,薄云还有个念想,三天两头去听她咿咿呀呀说些谁都不懂的话。
薄云的父亲到底是谁?字母N是什么意思?孟琪雅想不出来,强迫自己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母从脑海里删除。
出殡这日,十几人的队伍送薄枫的遗体去火葬。薄云不让任何人跟着进入火葬室,一方面这毕竟是晦气的事,另一方面,她想独自送母亲最后一程。
捡骨的时候,热气蓬勃,触手滚烫,原来一个人死去,最后真的只是一捧灰烬。她缝了个小布袋,捡几块小碎骨放进去,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放进贴身衣袋。火葬场的工人已经见惯生离死别,可是眼前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孤零零地面对母亲的一捧骨灰,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她很冷静,很坚强,坚强得超越她的年龄。
今日下葬,薄云胳膊上别着黑纱,一条素白裙子,捧着骨灰盒走在队伍最前面,文浩然和他父母紧随其后,他手里捧着薄枫的遗照,笑容温婉的女子,就这样惨淡离世。队伍后面三三两两跟着的是薄枫生前的同事、领导、以及几个自愿前来的学生。
薄云在路边看见了李昊,准确地说,是李昊的车,车牌号5766的黑色奥迪A8,车窗贴得密不透风,一片漆黑,坐过无数次,她怎么可能忽略。李昊下车,手里捧着一大束雪白菊花和奠仪。
薄云放慢脚步,李昊走到她面前止步,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几句节哀顺变的安慰之语。
“其实,宁总就在车里,他……请我转达他的问候。”
薄云轻声说:“请替我谢谢他,他能来我就很感激。你们先走吧,仪式还要很长时间,我今日脱不了身。”
“明白。”李昊不想耽误吉时,不再多言,文浩然替薄云收下鲜花和奠仪,微微点头致谢。
宁致远在漫长的等待中,只觉心脏被一只手缓慢地揪住。他从车窗里看得一清二楚,薄云没有痛哭哀嚎,只是眼泪不停地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涌出,溪水般顺着脸颊流下来,溅落在骨灰盒上。她隐忍的痛楚更让他怜惜。好想紧紧拥她入怀,给她一点支撑的力量。那样单薄的肩膀,如何承受死亡的沉重?
葬礼之后,他以为薄云会回到他身边,不是今日,就是明天。三天过去了,她杳无音信。他很想去找她,他很清楚薄云在哪里,就算偶尔她的手机失联,追踪器仍然准确地显示出她的位置,她要么在六中家属楼,要么就是在文浩然家,再无第三个去处。去找她吧,他这样对自己说,把肩膀借给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薄云这些日子常常把母亲最后的遗言反反复复地看,那张纸都快被揉烂了。
Nibabashin……
父亲?这是母亲在最后一刻想说的话,薄云沉寂多年的心事被勾起来,被好奇和痛苦轮番咬噬,苦不堪言。
N?是一个姓氏吗?
她无法忽略的是,母亲死前最后交谈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孟琪雅。她对母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从薄云当时站着的角度看,一切正常,她纡尊降贵,在给母亲喂食,脸上挂着文雅礼貌的微笑。是不是她被蒙蔽了双眼?母亲的猝死和孟琪雅有关?
她决定上门问个清楚。孟琪雅的家在淮海路18号,这是她亲口告诉过薄云的,她还没有那个勇气找上那个高门大院去。薄云选择先去艺廊,那是她去过的地方。
前台联系孟琪雅:“孟小姐,有位叫薄云的女孩子来找您……嗯,好,我明白了。”
放下电话,前台小姐可客客气气地把薄云引入二楼一个僻静的会客室,送上一杯冰红茶。
穿着白衬衫和铅笔裙的孟琪雅踩着红底高跟鞋,走进会客室,先拍拍薄云的肩膀:“你母亲的事,我都听致远说了,真的为你感到惋惜,请容许我说一句节哀。”
薄云单刀直入:“不要假惺惺,我来是要问清楚,我母亲去世那一天,你有没有对她做什么?说什么?”
孟琪雅压住裙角慢慢坐在沙发上,翘起一只腿,点一支烟,缓缓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觉得我能对你母亲做什么?下毒?掐死她?”
薄云捏紧拳头:“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她当时情绪激动才会导致心力衰竭,不要以为我好糊弄!”
孟琪雅嘴角一丝笑容:“如果说我哪句话刺激了她,我只是告诉她,致远为你花了很多钱,她的吃穿用度都是致远在供养。我说谎吗?难道这一切不是事实?你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用得起Miumiu的手袋,戴得起满钻豪镶的翡翠,出入有奥迪专车接送,致远又是那样鹤立鸡群的气质,你觉得你母亲一点疑心没有吗?我不过是戳破窗户纸而已,我没想到她会受这么大的刺激,到底是你撒的谎太离谱,还是我说的话太恶毒?”
薄云呼吸急促,对,孟琪雅所言句句属实,她无可辩驳。见薄云哑口无言,孟琪雅心中冷笑,小女孩啊,跟我斗,你还嫩得很。
她把烟掐灭,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外面暴烈的阳光烤得树叶卷边,把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她选择冷酷到底,今日就快刀斩乱麻吧。
“薄云,既然你母亲已经去世,你似乎没有理由再缠着致远了,对不对?”
薄云霍然站起来:“说到底,你巴不得我母亲死,对不对?你把我逼上绝路,对你有什么好处?”
孟琪雅咯咯笑,手指理一理蓬松的大卷发,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从前为钱献身给致远,还有个光明的理由——为了母亲,真是感天动地的孝女啊。现如今这个理由不再成立,你当如何?从前我说你下贱,你觉得我侮辱你。如今你再不消失,那真是名副其实的人至贱则无敌,致远为你烧的钱,再买十个处女都绰绰有余,钱,你已经捞够了,见好就收吧,别搞得自己真像个贪得无厌的妓女。”
薄云面红耳赤,冲到孟琪雅跟前,胸脯剧烈起伏。
孟琪雅蹬着高跟鞋,睥睨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孩,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怎么?想打我?可以啊,反正我打过你,让你推两把也无所谓,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若想砸场子,尽管砸,就怕你再卖身一百次都赔不起我这儿的一个盘子,你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