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没有来到北戴河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北戴河的贝壳巳经捡光了,北戴河的诗也已经写完了。
我不信,因为我还没有亲眼看到这海滩。我终于来到北戴河了,我到中海滩的沙滩上细细地寻找着,看见很多人手里都有刚刚拣起的贝壳。我也捡到了一些--虽然说不上好看,但,总是从海里出来带着海的咸味的。
不是还有贝壳在吗?显然,大海一天不停止运动,就会有各色各样的贝壳散失在海滩上。要善于找到贝壳,要学会发现生活。
拾得一枚贝壳,留下海的纪念。
其实,与海底下生机勃勃的珊瑚树、石花树相比,贝壳是没有生命的,是大海的落叶。但,也正因为如此,贝壳便成了海的信使。
它告诉人们:海是很深的,海底下的世界至今还是神秘的。
山珍藏在山里,海味藏在海里。
海里有各种鱼鲜,还有珍珠。
海底有石油和别的矿藏。
海水是接连起大千世界的、波澜壮阔的“丝绸之路”……
散失在海滩上的贝壳,是大海留下的一首诗面向海洋吧!那里有真正的力量和希望……
我走向海洋。
越往前走,越感到海的浩大,自己的渺小。是海壮大了我,是海启迪了我。
在海里,能听到各种声响,能看见各种色彩。海鸥的翅膀便是我的翅膀,涛声的歌唱便是我的歌唱。我的心,系在远航的风帆上……
我只是一滴水珠,一朵浪花。
只有在大海的怀抱里,我才是有生命的、有活力的,我才能够跳跃,我才能够冲击。大海呀,我的母亲。
我仰卧在大海里,像顽皮的孩童一样,白天看着云彩,夜晚数着星星。
我吮吸着大海的奶汁--那是带着咸味的奶汁。
香甜的蜂蜜固然营养丰富,却孕育不出珍珠来。
常年不吃盐,骨头就会发软,脊梁也直不起来。
生活的味儿离不开甜、酸、苦、辣、咸。
今夜,海上明月格外皎洁!在海边,大概因为天高地广,明月似乎格外大、格外圆。
我在海边漫步的时候,月亮撒在大海里的那一条长廊似的光带,竞也一直跟着我。
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
多情啊!这夜海明月之光。
夜愈深,这光亮就愈清晰。
雾愈重,这光亮就愈明朗。
黑夜像一张网,希望像一把火。
只要走向前去,总有亮光所在。
待天色微明、晨曦初露的时候,天上的月亮和海上的光带便悄悄地隐去了--谁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想:风尘仆仆的月亮一定是在大海深处洗澡……
我无法带走大海,我只能带走一只海螺--在海螺里藏着一丝涛声,一缕浪花。
刚刚从大海里走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把它磨光、加工。它的身上留着一小片青苔和斑驳的海的绣迹。
它像一只耳朵,也像一只眼睛。
它会注视着、倾听着我离开大海以后的歌唱。
波涛随时都会涌进我的心坎。
我在海边,所得到的远远不只是几粒贝壳、几首诗。
有时,这里风高浪急,看扬帆的百柯,使我充满了走人生坎途的力董。
有时,这里波平潮静,大海袒露着自己的胸怀--她没有需要遮盖的任何秘密,她是那么辽阔坦荡。她是乐观的、昂扬的,她有力量。
有时,涛声变得很小,月色也很温柔,大海忽而成了一个细声细气地唱着小夜曲的姑娘,海边的白杨树叶在轻轻地拨动琴弦伴奏着……
从那不怕粉身碎骨的波浪上,我看到了一种执着的追求……
从那毫不疲倦地喧嚷的涛声中,我发现了心律动的力量--我站在海水中,真正看见了自己的渺小!假如我面对浪头,至少我能知道大浪将至,并且在将被淹没的瞬间跳将起来--我可能是个胜利者。
假如我不敢面对浪头,落荒而逃,那就会在很短的瞬间被大浪卷走--至少要喝好多很咸的海水,只有生活的强者才能走向生活的海洋。
1981年7月-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