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静的冰川其实并不平静。在冰川本身重力和气候等外力作用下,巨大的冰川也在流动中,或者甚至可以这样说,由冰川融水孕育的长江,点点滴滴都含有流动的天性,在流出之前就已经流动着了。当然冰川的流动是不事声张的,而且速度极为从容,每年以数米或者数十米的速度向下滑动,到雪线以下,气温不断升高,冰川下缘开始融化,其末尾称为冰舌,冰川的流动会带来断裂,而且总是昼融夜冻,于是便在长长的冰舌部分形成了神奇壮观的冰塔林世界。长江源的冰塔林展示着一种真正伟大的创造、自然的神性的创造,一切都是随意的,一切又都是精雕细琢的。如万笏朝天,又似玉乳连绵,是古典的宝塔,也是现代的庞然大物,冰塔林之间有冰川湖,在这里看湖光塔影,恍若天上人间。组合巨大的冰塔林中,还有冰针、冰芽、冰蘑菇、冰钟乳和冰亭、冰廊、冰桥……所有这一切名字都是人取的,人为这个冰雪造物处留下的注解,其实它们什么都是,什么也不是。对于冰川来说,坠落是使命,它们在坠落中随遇而安,时融时冻。它们将要把此种坠落的精神注人冰雪融水,成为长江的精神。而冰塔林的蔚为奇观,正是这坠落过程的千变万化记录,鬼斧神工的略施小技。
人当然可以想像。
置身江源的冰雪晶莹,如果我们的想像不再玲珑剔透,那么对于人类而言真是无可救药了。
冰雪的创造就是水的创造。当涓涓滴滴的初始流出之后,长江水便要以坠落的精神去孕育、化生万物了。所有这冰塔林的奇观,你都能在人世间找到相应的景物:江边山崖,万木森森;岸上人家,小桥流水;连绵湖泊,亭台楼阁;川江号子的粗犷雄迈;嘉陵江畔姑娘的明眸流盼;还有棉花和大米的雪白这一切,我们可以称之为长江流水滋润并连结成整体的家园风光。
长江这一江名的变迁及其别称,也是长江之长,及其所穿流的各种地形之复杂多样的一种解释。
长江,古称“江”,如同“河”指黄河一样,在上古时代,“江”是个专用名词,特指长江。已经发现的称“江”的最早文献是《诗经‘周南汉广》:“江之水矣,不可方思。”汉魏时代,文人思维活跃,称“江”意犹不足,人们开始称之为“大江”。西汉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谓:“缘以大江,限以巫山。”从此,“大江”之称广为人们接受,一个“大”字既贴切也传神,并且在众多传世的诗歌名篇中出现,如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开首便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随着古人对长江的地理知识逐步加深,“江”或者“大江”还不能完全表达其源远流长的特征,所以又有了沿用至今更为普遍的名称:“长江”一极言其长也。
“长江”之称始于东汉末年,《三国志‘周瑜传》写道:“其年(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笔者附注)九月,曹公人荆州,刘琮举众降……权延见群下,议者咸曰:‘……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这是说孙权部属议论军事,认为可以凭长江之险而和曹操抗争。同书的《鲁肃传》、《吕蒙传》中也有“长江”的记载,由此推测一如果没有新的史料佐证一一在东汉末年、三国之初,“长江”之名已经在沿用,得名之年当更早。晋朝以后,称“长江”者渐渐多起来,西晋陆机在《辨亡论》中有“东负沧海,西阻险塞,长江制其区宇,峻山带其封域”的传世妙语。到唐朝,“长江”一词似已家喻户晓,王勃《山中》诗云:“长江悲巳滞,万里念将归”;李白:“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长江人诗,诗人长江,诗因长江而得,长江因诗而远播其名,自有中国诗歌以来,长江便成了久远的源头活水之地。
需要说明的是,约定俗成1000多年,“长江”这个某种意义上象征着中华民族的称谓,却不是哪一个皇帝“钦定”的,而是自然沿革、创造而成的。舞文弄墨的文人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流传作用,但很可能不是最初的创造者。
推想中最初的创造者,是一些渔人或猎人,他们沿江而下逐水草而居时,忽然心生感慨道:“大哉,江也;长哉,江也!”是的,谁能比他们更了解长江呢?后来,从口语的流传成为文字的记录,这些千古无名者便被人们很快忘却了。
长江太长,古代的交通又往往被阻隔,要想让古人认识长江全貌,是不可能的。于是,某一江段的居住者、劳动者便给此一江段随意取个名字,就形成了很多分段别称。这些别称或取自古时地名,或从这一江段的某些特征中得来,极富乡土地理特色。
通天河的河床海拔高达三四千米,传说江源直达天庭,通天河由此而得名。
通天河流人四川、西藏交界处时,又有了金沙江之名。金沙江古称绳水、丽水。早在战国时韩非子就说过,“丽水之中生金”。明末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说,金沙江“回环五百余里,出金者有数截”。南宋以后就称之为金沙江了。
金沙江在川滇边界辦转迂回拐了七个大弯,于宜宾附近接纳岷江后始称长江。从四川宜宾到湖北宜昌之间,长1020公里,因大部分流程在四川境内,所以又称川江。在重庆以上江津县附近,长江河道弯曲成“几”字形,这一段川江又被称为几江。川江纳沱江、赤水河、嘉陵江、乌江等支流为一体,水量骤然增加一倍以上,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冲入三峡,因为三峡两岸奇崖陡壁,三峡河道滩峡相间,这一段江水又被形象地别称为峡江。
长江过宜昌后江面宽阔,进入两湖平原,因流经古荆州地区,又称荆江。荆江全长420公里,以藕池口为界,分为上荆江、下荆江。这里流水宣泄不畅,时有溃堤决口,所谓“长江万里长,最险在荆江”,实为不虚,是有史可查的长江水患重灾区。
长江在岳阳、武汉接纳了洞庭湖水系和汉水后,继续东流至白居易《琵琶行》中“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之地了,那是浔阳,今江西九江市,因水分九脉故称九江,又因九江在唐代曾置为浔阳郡,也称浔阳江。
长江接下来的流程会使我们想起李白和他的《望天门山》诗:“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诗中所说的楚江,是指长江接纳了鄱阳湖水系后,流经安徽境内的河段,因安徽古时曾属楚国,故有此名。天门山是指今安徽当涂县的东梁山与和县的西梁山,两山夹江相望相峙。
长江进人江苏境内镇江、扬州附近时,其别称便是驰名中外的扬子江了。扬子江得名于隋朝,其时扬州城南15里处有长江北岸的一个重要渡口名扬子津,隋炀帝驾临江都时又建造了扬子宫,这一段长江便被称作扬子江了。隋炀帝时的秘书监柳警很可能是最早使用了扬子江这一称呼的,他曾写有《奉和晚日扬子江应制》、《奉和晚日扬子江应教》两首诗而名噪一时。隋而唐,扬子江之称也在唐诗中大量出现,直至宋、元、明、清,皆被不时引用,如宋杨万里的《过扬子江二首》、元吴莱《风雨渡扬子江》、明王鳌《过扬子江》、清毛奇龄《早渡扬子江》等。诗人笔下的扬子江一般指扬州城南瓜洲至镇江间的长江河段,也有以扬子江指代长江的,笔下灵感所至以偏概全,却不能算作错误的。
把扬子江作为整个长江的名称,是在鸦片战争以后,清廷日见衰落,什么关口也把不住了,外国轮船纷纷驶人长江沿岸港口,但均得从吴淞人口,首先要经过的江段便是扬子江,因此由外国的船长和水手们将长江更名了。长江的英文看旧译名便是丫30辟26幻哗。扬子江的另一种写法是“洋子江”,也有外国人望文生义将洋子江翻译为“海洋的儿子”,即:5000?111686或1(10?11160(11。说中国人有洋奴哲学或崇洋媚外,实在不冤枉。民国时期的中国水利部门实际上已经认同洋人之说,而以扬子江之名取代长江了―。如1935年改置的全国性治江机构名为扬子江水利委员会,1937年一本写长江水利的书叫《扬子江水利考》。
不敢揣度长江有没有悲哀,倘有,便一定是大悲哀。几千年来靠着长江繁衍生息的人们,不知江源何处,然后又把名称弄得颠倒混乱,直到洋船洋舰上的洋枪洋9炮,轰毁两岸城镇乡村。
长江的悲哀从来就是民族的悲哀。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正式用“长江”这一名称取代了“扬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