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长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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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太湖湖底的黄土层中,曾发现古洼地与古河道,并发掘出大量距今约6000年的古文化遗址、街道及墓葬。说明今太湖一带曾经是陆地,新石器时期已经有了发达的稻作农业,制作、使用“几何印纹硬陶”的陶器和原始瓷器。关于太湖的形成,《长江大辞典》说:“湖西山区水流汇人荆溪,向北流人长江;南部山区水流经笤溪东流人海。后长江泥沙游积形成南岸沙嘴,荆溪人江水道被堵,改道东流与菩溪汇聚,积水形成早期的太湖。同时,东部的东江、娄江也相继淤塞,苏州河河道束窄,出口受阻,湖面随之扩大。”一般认为,太湖原是离东海不远的一块陆地,在地质运动中地势渐渐低洼形成湖盆,可能有过海水人侵,一度曾经成为海滩。由于南面的钱塘江和北面的长江带有大量泥沙,还有其余江河的游积,长江三角洲不断向东延伸,使这个海滩与大海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与长江沟通而人海,形成淡水湖泊。这个过程显示着陆、海、江、湖的微妙关系,其互为更替说明大地之上曾经有过的自然调适与历史时期的沧桑巨变,它的方向性非常明确:

给人类安居之地。

这里将成为鱼米之乡。

当初,太湖之滨、锡惠山麓生长着茂密的原始森林,气候湿热,林中有大象缓缓巡行卷食枝叶,沼泽地带有四不象和野牛,灌木丛中活跃的是互相追逐的斑鹿,蛮荒气息,纯净自然。先民们以有孔石斧、石锄、石锛垦地耕作,并结网捕鱼。当中原地区夏商王朝进入奴隶制时代之际,太湖周边为原始社会瓦解的前夜,古太湖已经感觉到文明的曙光正悄然而至。

这时候,江河流域之间发生的一个故事却是意味深长的了:周王长子泰伯、次子仲雍为成全父亲将王位传给三子季历的心愿,以到终南山采药为名,带仆从跨骏马,不辞而别,从陕西周原长途跋涉到了江南。面对古太湖的烟波,接受了当地原始居民的一种习俗:断发纹身。泰伯被推举为王,国号勾吴,定都梅里〔今无锡县梅村、泰伯古城不再,梅里吴墟尚存。《史记吴泰伯世家》记道,泰伯死,仲雍继位,以后仲雍的曾孙周章做了吴国之君,“荆蛮之义,从而归之千余家”。

黄河、长江各自奔流着,各领风骚各有辉煌,共同组成了华夏民族的壮丽篇章。北人南去如泰伯、仲雍,史有记载;更有不见经传的南来北往者,语言、习俗、耕作、制陶因而得以交流融合。

再看黄河、长江各自的归宿,在汪洋中河水与江水还分得开吗?

曾经拥有各自的过程。

太湖之水浩瀚坦荡。太湖是大型浅水型湖泊,平均水深不及2米,最深处仅4.8米,湖面开阔而深度不够,大风小风都容易形成波浪,并受湖底磨擦作用的影响,浪多浪阔声势浩大却不见其高危,有惊无险。近看重山复浪,远眺烟雾渺茫。帆影出而复隐,飞鸟去而忽归。晴空之下,黛浪连天,万顷泛金;风雨之日,船摇峰晃,波动云乱。

亲爱的朋友,30多年前,当我作为一个士兵在太湖边上野营掘壕时,没有机会踏访古迹,评说山水,最难忘的是太湖水的清澈见底,游鱼成群,舟楫往来,水鸟低飞。从西天目山去江苏溧阳,于古渎河畔一那也是清清流水的一条河一一我看见的是夏日早晨的水气蒙蒙,和担水而饮的乡村妇女。

没有太湖水,哪来太湖美?

因为太湖有水,有清纯滋养的水,所以太湖七十二峰才峰峰皆有灵气。从天目山至宜兴,“茫茫复茫茫,中有山苍苍”。太湖西北部有山14座,马迹山为最大;向东又有山40余座,洞庭西山与洞庭东山最为有名。诸岛诸峰散漫罗列,隐现沉浮吞吐出没,形似虎豹状物无数。太湖附近是石灰岩地貌,宜兴多溶洞。

太湖山水,四季有别。春日山青水蓝羞怯稚嫩,夏日夕照湖光飞金流玉,秋日水汽芳香芦花吐白,冬日玉鉴冰壶凝华晶莹。

太湖物华天宝不可胜数。江苏为世界淡水珍珠的主要产地,占全国珍珠总产量的809,而尤为珍奇的是粒大晶莖的太湖珍珠。太湖中的莼菜是人间难得的美味,素炒淡煮,其味清香;烩鱼炖肉,汤汁滑脆。当年西施喜食莼菜,吴王夫差于灵岩山凿池,西施泛舟采莼,太湖佳话也。《耕余录》谓,莼菜无可比,“比亦无得当者,惟花中之兰,果中之荔,差堪作配”。

太湖银鱼与白虾、梅挤合称为太湖三宝,纤细之身,晶莹透体,俗称面杖鱼、面条鱼,其肉嫩味鲜,食之不忘。银鱼丰收时满网银光,农家以银鱼炖鸡蛋,或者银鱼炒苜蓿。银鱼一湖皆是,苜蓿遍地皆绿,那是几十年前的景象了。

太湖碧螺春以洞庭山所出为最佳,有茸毛雪白,与所有的江南名茶不一样的还有泡茶程序,不是在茶杯中先放茶叶而是先倒大约六七成开水,然后置碧螺春于其间,迅即沉落,杯中一泓碧绿,清香四溢。

太湖寄畅园,江南一代名园。其初建距今已有400多年,前身“凤谷行窝”,为秦观长子秦湛后裔秦金的别墅,再传至秦耀,秦耀48岁离官回到太湖之滨,时在万历十九年。寄情山水,修园植林,浚池塘,堆假山,种花草,几年长后得20景,为王羲之“寄畅山水阴”启发,遂有寄畅园之名。康熙初年,秦耀的曾孙秦德藻再加整修,南北名流一时胃云集。从惠山寺香花桥畔入园,门楣上有乾隆所书“寄畅园”匾额,大天井便道左右两侧老桂树枝叶交接,敞厅处取秦金原名:凤谷行窝。然后是庭院、小池、曲廊、月洞门、八音涧、悬淳涧。山石谷道曲径通幽,石上苔痕映日月之光,树上藤蔓缠沧桑岁月。人行其间,心生一念:天地为大,我自为小。水借二泉,山倚惠脉,寄畅之意,淋漓如斯!康熙与乾隆各六顾寄畅园,所谓帝宠之幸,江南园林中无出其右者。然帝宠必随帝亡而去,不朽的还是寄畅园中奇石古木。

寄畅园中有千年樟树,早已干枯,从老樟树的根上又旁逸新枝,而今也已百岁了。

荫庇后人的是叶也是根。

太湖花事,以梅为最。

梅园为荣德生出资兴建,太湖“七十二峰青未断”,梅园“万八千株芳不孤”。古柏苍藤中有大石勒“梅园”二字。左侧为洗心泉,辟于1917年,泉侧石上有题跋16字:“物洗则洁,心洗则清,吾浚此泉,即以是名。”水可洗物也可洗心,但此水必须是泉水、清纯之水。

顺山路上行,有六角亭,名天心,取“梅花点点皆天心”之意。亭前三块太湖石,高丈余,有81孔,形奇态古。亭台下为幽洞,溪间有小桥,名野桥。天心台周围梅树众多,有玉蝶、绿萼、宫粉、朱砂、墨海等名贵品种,老干古树,旧意新发,左侧横生,右枝斜出,托墨举红,染绿点白,早春时季,香雪如海。当年荣德生辗转托人向康有为索题“香雪海”墨迹。1919年8月,康有为到梅园一游,看见“香雪海”匾额竟是假冒之物,便挥笔题“香海”二字,即兴赋诗道:“名园不愧称香海,劣字如何冒老夫?为谢主人濡大笔,且留佳话证真吾。”可惜康有为题字已失。1979年,康有为的学生、书法家萧娴再书“香海”横额,补挂原壁。

卢梅坡有《雪梅》诗,谓梅雪争春,后两句极佳,录以告别梅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从太湖出发,梅林芳菲已尽,一路之上关于太湖污染的所见所闻,惊心动魄。亲爱的读者,我不能不告诉你关于太湖的前面一段文字,那是太湖的历史,是曾经的太湖;我又不得不记录下太湖现状的若干侧面,这是太湖的现实,并且正在影响未来。水利部对各江河流域的监测报告说:“我国的主要河流都已被污染”,其中海河流域的污染河长占评价河长的697。松辽流域为607。黄河流域为719,长江流域为317。太湖流域为太湖湖区的高营养化日趋严黄浦江导源太湖的最后支流与上海警重。(《中国水利报》1997年1月30日)。

东太湖是太湖的主要泄洪通道,并负有向下游城市供水的重任,可是工业污水不断流入,湖底淤泥愈积愈厚,太湖湖盆已经成为藏污纳垢之地,而网围养殖已经变成围湖赚钱的全民运动。有专家经过调查后指出:太湖的网围养殖者中很多不是专业渔民,是钻空子通过各种渠道非法围湖,把太湖水面占为己有一他们甚至不养鱼,而是搞圈湖运动,倒卖水面。

网围养殖巳占据东太湖90以上的水面,使水流削减30*7。左右,直接威胁防洪,并且阻塞交通,而长此以往网内水体处于死水状态,水生植物严重退化是可以拭目以待的。东太湖的前景真是岌岌乎可危了:一方面它要接受来自太湖主体的污染源和周边的工业污水,另一方面还要消化腐草带来的污染。如果今后养殖水面全部投放饵料,专家们警告说,“根据目前的养殖规模,东太湖将迅速成为一汪臭水”《人民日报》1998年12月10日《中国环境报》1998年12月22日头版文章说,江苏深阳古渎乡村民韩并庆和陈锡山,捧着厚厚的一沓有千人签名并按手印的举报信,哭诉乡里两个化工厂污染了古渎河水,水乡农民要么喝污水,要么无水可喝。这两个农民找到国家环保总局设在无锡的治理太湖前线指挥部,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是继淮河渔民下跪之后的又一次“主人”向着“公仆”的下跪!活着的人想要有尊严地活着,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为了水,为了巳在太湖水乡生活了世世代代的人能有清水可喝,那些辛勤劳累但求温饱与世无争的农民,又一次跪下了。这扑通一声,能够震撼那些酒足饭饱的“公仆”们的灵魂吗?

古渎乡自来水厂取水于古渎河,两家化工厂的废水也排往古渎河,只要拧开水龙头就气味难闻。化工厂在赚钱,农民付出的代价是喝毒水。1998年春节前,古渎河水突然黑得如同酱油,吴锡林承包的60亩鱼塘大面积受损,一夜之间损失3万元。1997年8月的一次污染事故后,受害村民自取水样送交环保局化验,结果是:化学耗氧量劣于地面五类水标准,硝基苯类化合物严重超标,为正常值的12倍。硝基苯类化合物是致癌物。

污染指向死亡的情景,在古渎乡满目皆是:化工厂的污水流到哪里,庄稼就死到哪里!以前亩产700斤,1998年只有100多斤。

小泥塘里,泥鳅、黄鳝的尸体,作为同是生命的存在留下了无言的死亡控诉。

废气不仅危及人群,就连村民养的蚕宝宝也难逃厄运大量死亡。

在金烨化工厂门外,几个七八岁的孩子用斧子一点一点刨土,一条很粗的塑料管出现了,从厂内埋伏着直通古渎河。

古渎乡的农民在千人举报信中呼喊出了一个本质的问题:“到底是近万群众的生命重要,还是每年上缴乡政府的100多万利润重要?”推而广之,这不正是太湖流域乃至中国水污染的根结所在吗?

我们正走在这样一条可怕的黑色污染之路上:不要生命要金钱,舍弃生存求发展。

1999年元旦刚过,全国亿万人民深切关注的太湖治理,据称“首战告捷”,太湖流域水污染防治取得阶段性成果,到1998年12月31日为止,太湖流域1035家重点排污单位的总达标率为91’3,另外1052家非重点排污单位的设施也已完工70。太湖治理仅仅是开始,十几年时间污染了偌大一个太湖,先污染后治理,都是人类行为,不同的只是污染要比治理容易得多、快捷得多,物质推动力也大得多。治理的全部艰难在于:污染太湖的多少人一尤其是某些政府官员一他们的心灵先巳被污染、熏黑了,社会缺乏正义,权钱交易盛行。可是,太湖水体是否变清,年年暴发的蓝藻污染能否得到治理,却关乎着长江及长江下游江南城乡的生存安危,那些如佛手伸开的交叉的河道水网,是未来的命运交响曲。

当我说“再见,太湖”的时候,内心里充满了愧疚和忧郁:长江下游这一水网中心的污染,直接破坏了江南大地的完整集合,当人间的污染使水变色变质,那就是说人类的命脉已经污染了。

只有人类早一日悔改,太湖才能早一天变清。

导源太湖的黄浦江是长江的最后一条支流。

黄浦江,古名黄浦,传为楚春申君黄歇所开浚,故又名黄歇浦、春申江,明初称大黄浦。黄浦江东流经淀山湖,汇集浙江北部诸水,出淀山湖称拦路港,至松江县米市渡始称黄浦江,再东流经闵行至闸港折而北流,在上海市区纳苏州河向东、弯北,至吴淞口注入长江,全长114公里。

黄浦江是流程100公里上下的长江小小支流中的一条,且是长江所有支流中的最后一条,至此长江容纳千河百川的使命完成,它的万里奔行便也进入真正的尾声。

长江最末的创造是出人意料的,在黄浦江与长江汇合处,黄浦江畔、长江人海口南岸,是全国最大也是世界闻名的大都会一上海。通常,人们论及上海时都说“古吴之裔址也,然负海枕江,水环山拱,自成一都会”。其实,上海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也只是渔村、聚落,它和别的支流与长江的汇合处一样,有港口古渡,却并未从一开始就显出大气来,甚至远远不及成都、重庆、武汉之初的繁华。

距今6000年前,今天上海地区的西部已经是陆地。新石器遗址告诉我们,沿长江而下逐水草而居的先民,在这里从事渔猎和农耕,一切都和同期长江流域的文明状态差不多:打制石器,烧制粗陶,鱼鲜丰盛,稻作农业也相当发达。

不同的是,他们距离大海更近,是长江涌进海洋的最初的目击者,这样的江流如泻直倾大海的场面,对于启迪先民的心智和想像力,无疑是大有效力的。但与太湖周边相比,因为长江入海河道的不稳定,上海先民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观察潮水、迁移家园。

上海是此消彼长中的后起之秀。

上海是大器晚成者。

老上海告诉我,要说上海的历史得先说青龙镇,要说青龙镇得先说苏州河,苏州河又名吴淞江。

古时太湖由三江分流入海,这三江是松江、娄江、东江。东江淤塞于唐代,松江一一今苏州河、娄江今浏河至今还在。三江中以松江即苏州河为主干,宋以前它江面宽阔,是太湖尾闾的一条大江。

苏州河下游在六朝时称为扈渎,扈乃竹编的一种捕鱼器具,渎者河流单独人海之意。后改“扈”为“沪(繁体字为‘塘’广。六朝时,苏州河下游已有渔人渔火渔村,东晋时为防范海盗,在江口缘海处筑有沪渎垒,此垒很有可能是上海地区用于攻防的最早的堡垒,其位置在今青浦县境内旧青浦之西。到唐代,苏州河已是苏州境内重要的出海航道,沪渎已是有一定规模的渔港。而位于苏州河南岸,在今日青浦县北旧青浦的青龙镇因为滨河临海而成为上海最早的海上贸易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