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982年为止,长江流域共建成大中小水库48522座,总库容1210亿立方米,每年都因泥沙淤积损失库容12.1亿立方米一一相当于报废12座大型水库。长江中下游地区在1950年尚有天然湖泊面积25828平方公里包括内湖/到1997年仅剩10473平方公里,减少了609。也就是说中下游湖泊的蓄洪调节能力50年巳经去其大半。目前这一消失的趋势仍在蔓延中。江汉平原湖群蓄水总量已由50年代初的83亿立方米下降到不足50亿立方米。曾为“千湖之省”的湖北在1950年时,面积超过0.5平方公里的湖泊为1066个,40年的水土流失泥沙淤积围湖造田之后,所剩已无几了,湖面锐减6000平方公里。洞庭湖每年淤积在湖内的泥沙达1.5亿吨,洞庭湖底丘岗起伏,普遍淤高1米至3米,有的达9.2米,湖面每年缩小54平方公里。
仅洞庭湖、鄱阳湖、江汉平原湖群和云南高原湖泊,1950年以来因泥沙淤塞及围垦而丧失的淡水贮量达350亿立方米,相当于正在截江流筑高坝中的两座三峡水库的防洪库容。
长江干流河道也在不断淤积中,荆江河段巳经成为“悬河”,汛期洪水全靠大堤挟持,洪水位高出两岸之下的田园数米至10多米。
40多年来,中国人为3600公里长江干堤、30000公里长江支堤所流的汗可以成为长江的另一条支流,所流的血所付出的生命代价更不知以何类比。扔进去的钱与物可以堆成高山,完成的土石方据不完全统计有40多亿立方米,却为什么仍然防不住长江洪水?
亲爱的朋友,让我们再一次回到长江源地区及其最上游,看那里的生态环境状况,能不能对我们的追问作出深入浅出的回答。
江源区位于西风盛行带,年平均气温低于零摄氏度,日最低气温低至零下40摄氏度,冻土层最厚的为150米,是地球上最大的低纬度冻土区。区内降水量由西北向东南递增,由年平均250毫米以下至500毫米上下不等,成为三个有关联又有差别的气候区,即寒冷高原季风气候区、寒冷半干旱高原季风气候区、寒冷半湿润高原季风气候区。江源植被主要是高山草甸和高原沼泽,草甸植被以莎草科蒿草为干秋功罪大江为证主,沼泽植被中藏北蒿草、花葶驴蒂草、西藏报春草占优。沱沱河地带主要是高山草原土,当曲河源为高山草甸土及大面积沼泽土类,楚玛尔河源区属高山荒漠土。
在空旷荒凉到时光似乎早巳不再流动的源区,护林员告诉我:“你要留心冰川和雪线,最好写到书里。冰川雪线离开长江流域区内的人们很远很远,却是大江大河本身及源区环境状态的生命线。”冰川雪线既是历史时期地质运动气候变化的产物,又是气候变化的明显标志,在广大而神秘的长江源区,它们的位置移动,是对这一地区生命状态的说一不二的诠释。
唐古拉山各拉丹东地区的现代冰川其冰雪覆盖面积广大,唐古拉山东段,冰川分布稀疏,长度多为1至3公里。众多冰川中,流出万里长江第一滴水的姜古迪如冰川为最大者,长12.5公里。由同一冰雪源地下溢,呈马蹄形分南北两支下伸到海拔5400米和5450米的高度。
1986年拍摄的航片与1969年相比,姜古迪如冰川厚度减少,退缩明显,17年后退150多米。而岗加曲巴冰川,更是退缩了约500米。
与此呼应或者可以视之为一体的环境变化是,各拉丹东雪山的雪线不断上升,这种上升其实是在垂直高度上的后退,考察表明雪线已升到5880米。
冰川雪线冷峻地告诉我们:气候正在变干,气温正在变暖。
长江源区分布有大量类型独特的高原沼泽地,以及鞍形沼泽草丘。各拉丹东雪山地区东坡与北坡的大片沼泽,因失水而枯竭,草丘退化之后砂石出露,无奈地展现着荒漠化景观。此种景观在沱沱河沿岸3至10公里间最为明显,并向丘陵低山扩大,形成荒漠地带。气候干旱化的另一种反应,是土壤的退化。1988年,中科院对西藏环境背景值的考察表明:西藏东部三江流域北段的褐土分布上线比70年代提高了400米至500米,同时发现漂灰土已经消失,黑毡土和草毡土在退化之中。
高原湖泊正在缩小,或者消失。各拉丹东雪山的北部山坡前,有的湖泊已经沉积出露,有的巳经堆满砾石。
近10年来,长江上游通天河、金沙江流域荒漠化的蔓延,使农耕地、牧草地锐减,并且在更短的距离上直接影响和威胁江河源区的环境。
在灯红酒绿的都市,有几人能想到那荒凉辽阔而又维系着大江命运的高地,正岌岌乎可危哉地默默存在?
曲麻莱县大片草场成为荒漠化土地,巳经退化的天然草场土壤结实坚硬,出现斑秃裸地,开始风蚀沙化,面积达11000平方公里,占全县土地面积的26.44。近几年沙化面积每年达2000亩以上。曲麻莱县城已经在风沙合围之中。越是这样的经济不发达地区,人口增长率反而越大,人口密度也在急速增加之中,从而不得不持续加大资源索取,其结果是千篇一律的适得其反,荒漠化肆虐、农耕地和牧草地锐减。
长江上游近10年来最突出的,是人口、资源与环境的矛盾。各级地方政府所取的方法是,向土地要粮,向山地要柴、要财,靠山吃山不养山,靠水吃水糟蹋水。毁林开荒,陡坡垦殖,地表裸露,泥沙滚滚,已经是普遍现象了。
金沙江流域水土流失最为严重,面积达13.5万平方公里,占长江上游流失面积的384。
金沙江山地灾害以泥石流、滑坡、崩塌为主,与10年前相比数量增多、规模加大、危害更重,主要分布在干旱河谷1858公里长的河段,面积达2640平方公里。金沙江泥石流沟有1000多条,其中仅沟谷型泥石流有450余条,著名的大型、特大型泥石流有:会东县白沙坡沟泥石流,沟内有极丰富的松散固体物质,补给源为取之不尽的白沙坡大崩塌,泥石流人江堆积形成著名的老君滩,长4公里,落差100米,成为金沙江通航不可逾越的障碍;会理县架车河泥石流,是一条特大规模的超级巨型极具活力的活动性泥石流,有专家认为当它再一次暴发时,很有可能堵塞江流。东川市小江泥石流已经写过,仅东川市附近就分布有20多条沟谷型泥石流,它们的名字是:蒋家沟、老干沟、大桥河、白泥沟等等。
金沙江,人们都知道这是一条产金子的江,挖金船曾经云集,淘金者数以万计,然而金沙江的灾难、病痛却少有人提及。金沙江两岸已经很难找到几棵像样的树,四川省金沙江流域三个州的林木生长量不过60万立方米,而采伐量却大于生长量的709,再加上森林病虫害、火灾,哪还有森林哪会有树?
金沙江残酷而生动地告诉人们:人类给地球带来的多少灾难,均源于对森林的砍伐!当长江的上游不再有生机,为荒漠化逼迫,生态灾难便不再是一个或几个环节了,而是一切、所有、全部。水土流失不仅仅是水土流失,森林萧条才是生物物种灭绝的前提和条件,从江源到金沙江、雅砻江沿岸被猎杀的保护动物的骨架,控诉的是人类的野蛮。
另外,上游的生态破坏,必定会影响中下游;同样的道理,干热河谷也正向着金沙江上游延伸金沙江中下游还分布有滑坡、崩塌800多处,体积大于100万方的大型滑坡近百处。其主要特征是规模巨大,其中70的滑坡处于活动状态。普福滑坡因巨型而著名,为厚重玄武岩块沿凝灰岩层底部层面滑动,从海拔3150米先滑后崩到山下海拔1000米的沟底及普福河谷地,已经有过两次大滑动,估算体积为495106立方米,成为长2.7公里、高179米的天然滑坡大坝,把普福河堵得严严实实。雨季来临,石坝崩溃,大型泥石流即形成。最近的观察表明,这个千秋功罪大江为证擊大滑坡后壁出现多道裂缝,有多种不稳定的迹象,跃跃欲滑。如再滑,那就不仅是普福河遭殃了,金沙江可能会又多一处“心肌梗死”。
长江本来是怎样的长江呢?在源区和上游,群山庄严地耸峙,高原宽阔地护卫,其上有雪山、冰川、森林和草甸、草原,出没着各种野生动物,以高峻寒冷为界线,提醒着这流出之地所需要的神圣的肃穆和宁静。
这独特的地理环境,原始的自然状态,已经被砍伐的斧子、偷猎的枪声彻底撕碎了。
长江现在是怎样的长江呢?在源区和上游,冰川雪线大踏步后退,高原草地荒漠化,明沙成堆地推进到了通天河、金沙江畔。大山在林木伐尽光秃之后岩剥石露,长江泥沙俱下,还要面对滑坡、崩塌、泥石流。
上游越穷越垦,越垦越穷。
下游越险越防,越防越险。
长江的灾难又何止于此!长江上游的工业污染原来主要在攀枝花市以下,攀枝花矿务局矿区的矿井水、洗煤水、焦化废水,都在污染长江。还有数百家小煤窑,数十家小焦炉及洗煤厂,属乡镇企业,除了肆无忌惮地污染水与大气外,还在夜以继日地浪费资源。
长江的工业污染正在不断推向上游。
中甸县虎跳峡镇近年建造的大型造纸厂,将要为长江制造巨大的污染灾难,沿江城镇的扩展、狂风一般盲目的城市化运动,由此带来的大动土木及新的污染源,正使长江环境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人类不断地胡作非为,长江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忍受,实在忍受不了的一天便发难,夺回它的领地。
长江上游大约有5000个污染源,每分每秒都在向长江排放大量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并在岸边堆砌、向江中倾倒各种固体垃圾。一个也许已经过时的统计说,每天流进长江的废水污水为5000多万吨,长江每年被强制接纳的废水已达200亿吨。还有一大笔难以统计的数字是乡镇企业的污染,作为地方财政的支柱和地方官员吃喝玩乐的“皮夹子”,它们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可是,谁来保护长江呢?即便仅仅从人的利益出发一那已经是相当自私的了一一为了子孙后代,我们也应该面对这样的事实:
长江巳经是第二条黄河!以水土流失的面积论,长江已经远远超过了黄河。
长江清澈了亿万年,最后明明白白地毁于当代一一尤其是近几十年一一也可以说我们这代人手里!就水污染而言,长江又在走淮河的老路,以长江径流量之大、自净能力之强,“长江流域污染河长已占评价河长的317。”1《中国水利报》1997年1月30曰那么,假如长江枯水呢?长江断流呢?
自攀枝花而下,重庆、宜昌、武汉、南京、上海,从无间歇地向着长江倾泻的废水、污水,在长江干流形成了500多公里长的污染带,再加上各支流及太湖、巢湖的严重污染,那么从今日之日益污浊、苟延残喘的长江看见明天的黑臭汹涌的长江,当不是杞人忧天了。
千秋功罪,大江为证!1998年长江大洪水之后,长江在未来岁月中可能会出现的生态灾变、环境状况,引起了中国乃至世界的关注。这一场大洪水对人类来说是灾难,对长江而言又何尝是幸事?长江是积劳成疾、积污成疾、积怨成疾、胸有块垒,长江在大洪水之后无异是大病一场,长江太需要呵护了,长江太需要体谅了。
我们只是在唱歌的时候才说长江是母亲河,余下的时间里便一律翻脸不认账,糟蹋母亲河。为此,我们还将付出代价,惩罚还只是刚刚开始。
进人1999年之后,长江又出现了另一种极端水情:百年不遇的枯水。你不是诅咒洪魔吗?你不是还在说人定胜天吗?在三个多月漫长的枯水期中,荆江出现历史上最低水位,黄金水道经受着本世纪中最为严峻的枯水考验:
覆舟之水不见了,载舟之水也没有了。
于是长江的不少江段,由航管部门在水底实施剧烈爆破,以炸药强行在浅水区疏通航道,无数的大船小船鸣着焦虑的船笛,等待放炮排浅。这是更加直截了当地把长江当作敌人的战争行为,对长江河床的损害是无法修复的永久性、器质性伤害,它再一次说明:人类为了物质财富,今天已经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了。
1999年1月5日,武汉长江大桥水域航道水深仅32米,过往船只不得不改道。2月16日,中国农历春节大年初一,顺流而下的江申2号轮,因九江水浅而不得不抛锚停航,900名乘客枯坐一夜后改乘小船。
万里长江最为险要的荆江河段,从来都是险在大水决溢,1999年却出现了枯水之险,3月14日下午2时,创下了自1903年荆江有水文纪录以来的最低水位:30.08米。沙市航道处管辖的198公里江段,从1998年12月起进人枯水期,7处水道出现严重浅情,水深仅2.9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