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长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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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黄鹤楼屡建屡毁,最后一楼被焚于清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1700多年间,名虽不改,楼曾几易;100多年间,空有其名,实无其楼。只有楼址废墟,思忆萧瑟。1985年6月,经5年的砌石重垒精雕细刻,钢筋混凝土仿木结构的5层黄鹤楼重新耸峙于黄鹄山上。人们常常会想像黄鹤楼初成时的样子,可惜没有资料,其建筑形制,无从描述。

唐代的黄鹤楼也只能从有限的文字中去勾勒,如阎伯瑾在《黄鹤楼记》中所写:“耸构巍峨,高标粜议,上倚河汉,下临江流,重檐翼馆,四闼霞敞,坐窥井邑,俯拍云烟,亦荆吴形胜之最也。”而贾岛诗中说是:“高槛危檐势若飞,孤云野水共依依。”由此看来,唐时黄鹤楼已有相当规模,并非只是一楼高耸,已经有了辅助建筑。

宋元时黄鹤楼形制已有图画可鉴。宋时为单层建筑,衬以脊、亭、阁,简洁明了。元时主楼有两层,屋顶为重檐歇山,楼作矩形,三开中隔,朗然清秀。

明画家安正文的一幅黄鹤楼画中,主楼立于髙台,台形似宋制,台之周曲廊外挑较少。主楼两层则又如元之楼阁。楼顶重檐,檐下有布篷遮阳,楼座外挑,楼内分隔雅间,楼侧辅以小厅,楼群进口处为一牌坊,施以粉墙。明270多年间,黄鹤楼曾四次重建,战乱时毁,治世时建,一楼兴废,天下兴亡。清同治年间的黄鹤楼有三层,呈四面八角形。层有围廊,楼与围廊间均以落地门窗分隔,檐角高高挑起,楼顶以三叠形葫芦收结。有清一代建楼修楼,使之不绝于世,而最后被毁,却也离开大清朝寿终正寝不远了。‘黄鹤楼的最近一次毁于火灾,时在1884年9月22日,有“中国近代信史”之誉的《申报》消息为证。清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八月初九的《申报》文章以《鄂垣大火》为题说:

长江三楼9初四晚,鄂垣北风劲疾,江上雪浪如山。七点半钟时,汉阳门外街东门坡地435长江传方,张姓骨货作坊失火。该坊本系草屋,因学徒执火油灯上小阁取物,失手将灯倾落,施救不及,遂至燎原。当时延烧筷子、骨牌、碱包等作坊,复飞至江姓院子与王家板厂。箕伯扬威,火鸦飞舞,城内黄鹤楼第二层护栏亦被延及,立兆焚如。先是有多人立在楼前左右观火,及楼径焚着,内外夹攻,看火人均往后山撞倒栅栏而走。附近黄鹤楼之官厅与涌泉台亭顶,同付一炬,幸胡文忠公祠、祖师殿、鲁班阁并茶馆无恙。烧至八点多钟,楼向南倒。计沿江一带作木作坊厂、铺面、住宅约共焚去200家左右。十一点钟,火又延至平湖门沟边始行止熄,所奇者汉阳门外之油货、豆豉、饭馆三家,面面皆火,而彼则岿然独存。又贴城之观音阁及巡卡亦未灾及,惟黄鹤楼内烧死卧病之60余岁老道人一名。督、抚、司、道、府、县、营官闻警后均带队驰到。汪协戎在胡公祠守候全夜;卞制军到时,火势正炽,不敢冒险到祠,只在经厅署坐候许久方回。闻火头张姓当已走避,只将同住之某姓拘去,王姓板厂主、江姓院子主人均已拘拿云。

436一张旧时报纸,一则旧时消息,读来弥足珍贵。

黄鹤楼地处九省通衢的武汉,俯瞰长江,临流耸峙,古到今文人毕至,传世诗文琳琅满目。除年代最早的唐阎伯瑾所作的《黄鹤楼记》外,而被推为“惊心动魄,一字千金”的则是清代学者汪中所写的《黄鹤楼铭》。汪中,江苏江都人,乾隆年间著名学者,著有《述学》6卷。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年),汪中到武昌做湖广总督毕沅的幕僚,写《黄鹤楼铭》。序文写地理形势及楼名由来兴废:“江出峡,东至于巴丘,沅湘两水人焉;又东至于夏口,汉水人焉。于是西自岷山,西南自胖舸,南自桂岭,西北自蟠冢,五水所经半天下,皆汇以是以注于海。而江夏黄鹄山当其冲……”结末处有隽永之叹:“川逝无停,人往不作。”黄鹤楼到底没有《岳阳楼记》、《滕王阁序》这样的惊:世不朽之作,实在是一大遗憾!相比起来,影响更大的是诗词,以崔颢的《黄鹤楼》为影响最巨者:

昔人巳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唐才子传》(元辛文房著)说,李白登黄鹤楼本想赋诗,见崔颢诗作,一叹而搁笔:“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黄鹤楼上因有“搁笔亭”。

该出手时便出手,当搁笔处需搁笔。

又据《唐诗纪事》、《苕溪渔隐丛话》称,李白在黄鹤楼搁笔后于心耿耿,以同韵同律写《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其实李白有几十首写黄鹤楼的诗,上述传言可视之为诗坛佳话,或由后人创作也未可知。而“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同样也是千古绝唱。

岳飞镇守黄鹤楼下鄂州(今武昌)达7年之久,三次北伐均以鄂州为基地,因而传为岳飞写的《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似非空穴来风。其慷慨激烈、辞锋毕露之间的浩然之气,感人肺腑: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滕王阁建于唐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位在南昌城西北角章江门外,赣江东岸的冈峦之上,为赣江、抚河交汇之处,李世民之弟李元婴所建。元婴时任洪州都督,封为滕王,故有滕王阁之名。滕王阁的出现,比岳阳楼、黄鹤楼晚了500年。有趣的是,这三座名楼在历史上的兴盛期,均在公元7世纪至10世纪的唐代。黄鹤楼与岳阳楼在相近的东汉末年、三国时期始建后,一直声名不彰,隐而不显,仿佛在期待着滕王阁的出现。然后到唐代,社会相对稳定、繁荣时,便有了三大名楼的烘托、联唱。

这三座名楼,或者“衔远山,吞长江”,或者“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或者“半是半非君莫问,好山长在水长流”,都离不开长江,都在长江水系的血脉相连中。兴也废也,风流神采,嗟蛇岁月,莫不因为附丽于长江而使人一见生情,流连忘返。

写滕王阁,不能不先说“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公元675年,王勃去交趾(今越南)探亲,为风浪所阻于长江马挡矶,后夜行数百里而到南昌,正赶上洪州都督阎伯屿为重修滕王阁竣工而举行盛宴,王勃也在被邀宾客之列。席间都督请宾客题诗作文,众皆推辞,王勃却道盛情难却,挥笔疾书。阎都督心中不悦,以为王勃年轻太狂,而其女婿吴子章本已准备好一篇文章的,大显文才之机被王勃占先了。阎伯屿拂袖而出,令手下随时报告王勃所写的每一句话。“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为起句,阎都督不以为然:“老生常谈耳。”又有一吏报说:“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都督道:“故事也。”再报:“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阎都督不语。又报:“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阎都督仍不语。待到报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阎都督坐不住了:“此子落笔有神助,真天才也,此文当垂不朽矣!”是为《滕王阁序》。俟王勃搁笔,阎都督携王勃之手,称赞说:“帝子之阁,风流千古,有子之文,使吾等今日雅会,亦得闻于后世。从此洪都风月,江山无价!”王勃滕王阁之文,使滕王阁名满天下,屡毁屡建已经很难分清是为存乎斯楼还是借乎斯文。王勃之后,步其后尘登临题咏者,纷至沓来并引以为荣。文化,有时候只是一篇好文章,其凝聚力却可以连续古今,陶醉千秋。公元790年、820年,御史中丞洪都观察使王仲舒两次重修滕王阁,并作《滕王阁记》,再由王绪作《滕王阁赋》。一序一记一赋,作者均为王姓,合称“三王”。韩愈在《新修滕王阁记》中写道:“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记赋等,壮其文辞,盖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当时王仲舒请韩愈为滕王阁文,韩愈何等大文豪也,却谦而恭之道:“以未得造观为叹,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乃不辞而承公命。”滕王阁不仅是宴乐吟诗之地,还建有戏台。在明代,演出过《牡丹亭》。汤显祖有诗记盛:“韵若笙箫气若丝,牡丹魂梦去来时。河移客散江波起,不解销魂不遣知。”因为王勃、韩愈的“诗文传阁”,自宋代始,江西一地,才子辈出,诗兴勃发,出现了欧阳修、曾巩、王安石、朱熹、文天祥、解缙、汤显祖、邹韬奋等名人大家。而滕王阁当视之为近源头临活水的孕育之地。

滕王阁的楹联多文采意境。

明初,江西才子解缙与友人在滕王阁共作联语。解状元见阁中鸽飞而去,便出上联:“滕王阁,阁藏鸽,鸽飞阁不飞。”对方无词以对,解缙手指赣江景色道:“瞧檻外风光便有了。”友人答以下联:“扬子洲,洲停舟,舟行洲不行。”清初宋荦有联曰:“依然极浦遥山,想见阁中帝子;安得长风巨浪,送来江上才人。”会稽人周峋之的一联别有况味:

滕王何在?剩高阁千秋,剧怜画栋珠帘,都化作空潭云影;阎公能传,仗书生一序,寄语东南宾主,莫看轻过路才人。

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楼一阁,兴兴衰衰均与国运和时代相关。滕王阁的迭废迭兴反复修建有文字可考者为29次,第29次重建竣工,时在本世纪80年代之末了。

唐宣宗大中二年夏(公元848年滕王阁首次毁于火灾,初唐之阁不复存在。集材重建,规模宏大,工程亦最为坚固,经260余年,直到宋徽宗大观年间始加重修,主阁增高十之一,并造“压江”、“挹翠”两亭于主阁南北。南宋时因赣江江岸坍塌,滕王阁改建于城墙之上,有“豫章城上滕王阁”的诗句为证。元代100多年中,滕王阁两次重建,规模有所缩小,但“材石坚致,位置周密,檐宇虚敞,丹刻华丽,有加于昔焉”(《重建滕王阁记》明代之初,元时滕王阁遗构犹存,朱元璋伐陈友谅,曾在阁中宴请诸将。不久,风雨飘摇中“颓压以尽,遗址沦于江”。重修,名“迎恩堂”,1452年毁于火。再修改构为“西江第一楼”。成化四年(公元1468年)又修,“高四寻,广倍之,深逾于高寻有二尺,四周缭以回廊”,复称之滕王阁。自明代开始,在阁上演戏并增设戏台。

至清代,滕王阁兴废更为频繁,重修重建达13次之多。公元1654年,重建之滕王阁改明代面向正南为正西,恢复唐宋旧观。巡抚蔡士英有鉴于“江山之好,文章为助;不朽之业,有籍以存”,而亲自为滕王阁重建撰写《征诗文檄》,征集诗文460余篇,辑作《滕王阁集》,可谓一时之盛。此后或因火灾或因木质结构在风吹雨淋中的朽坏,而一修再修。到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清廷内外交困民穷财竭,其最后一次重修滕王阁简陋潦草,不再恢宏,盖气数将尽也!1926年10月北伐军攻打南昌’赣军惟恐城外建筑居高临下为革命军所用,于10月12日组织工兵400余名,每人赏银圆5块,令其集中煤油于德胜、章江、广润、惠民四座城楼之上,再以消防枪喷激至城外民房商埠,投以硫磺弹。弹爆油烧,江岸成为火海,延烧三日不息,城外街巷尽成焦土,滕王阁彻底化作灰烬。

当千年古迹成为攻防之所时,毫无疑问便是这一片土地蒙难之日、沉沦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