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鹤类会议曾经宣布:全世界只有二百多只白鹤,属濒危鸟类,急需人类保护。随后,自1986年以来,在鄱阳湖却出现了世界当今最大的白鹤群,数量为1600多只。这一消息,震动了中国和世界。但鸟类专家又告诫说,对于一种在历史上曾经难以计数的鸟的种群来说,1000多只仍然太少了,如果不加悉心爱护,白鹤依然是濒危的。1999年秋日,鄱阳湖传来的消息是令人震惊的:大批的白鹤、天鶴等国家珍稀保护动物被猎杀而在市场上公开出售!白鹤是大型水禽,通体羽毛雪白,惟翅膀前端为黑色,故也有称之为黑袖白鹤的。其喙棕黄色,体长可达135厘米,玉腿修长略显粉红色。只要站着便亭亭玉立,时而单腿,状极迷人,荒泽草莽顿时为之动情而千姿百态。白鹤为“一夫一妻”制,求爱时,雌雄二鸟常常同池戏水,雄的扑水冲浪尽显英雄本色,并捉食喂饲以示爱意。白鹤对爱情忠贞不渝,大约是天性使然。一对白鹤每年产两卵,只有一只幼鸟能成活,双生而独养不知何故。我在鄱阳湖畔看两只白鹤带一只幼鸟漫步、觅食,此为一家;不远处另是一家,也是“二老一小”;从浅草丛中又走出一家,依然如此。湖滩广阔,那是白鹤以及别的候鸟的公共空间。
当迁飞时,白鹤们展翅腾空会排出“一”字型或“人”字型,高声鸣叫数番后离去,那鸣声不断是以壮军威呢还是眷恋故园?那“人”字型,是对人的赞美呢还是对人的呼唤我是你们的至爱亲朋?我曾拜访过一个守护芦荡的老人,那一天正赶上老伴给他送饭,还带来了小孙女。白鹤离去的日子是忧郁的,在群鸡起舞的小院里,他们一起仰望长天,伸出手,伸出泪花晶莹的目光,回应着白鹤离去的鸣叫。
长江不论是非,是亦人之是,非亦人之非。采石矶留下的不仅是一时成功者的脚印,还有愁肠百结的失敗者的浩叹、落魄者的沉吟。
这就是历史。
下游之水出湖口,江天一色,长江下游航程于此开始。
下游并不是轻松自如、畅通无阻的代名词,下游之水也是长江中游之水、上游之水。随着地形地貌的变迁,至此可谓一落千丈的长江,有所变化的只是因为河道变迁而引发的水文形态,丝毫未变的是水的本色、本性。是“善下之”’是“为百谷王而不争”,是载浮载沉大度包容,是“逝者如斯夫”的提醒,是江边必有渡口、河上必有桥,是下游之水9从桥上走过河边徘徊的庄子的妙语:“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在长江下游,东海的涛声已经渐行渐近了。
并不是百川都归大海的,但长江的方向却简单明了:“江水又东”’“江水又东”,东流人海。江海相连相接,标志着伟大而美妙的水循环的无时不作,且不见其首尾而莫论始终’可以问云问雨问雪。下游的渐近于海,在通常情况下并没有使长江失去从容。下游有下游的艰险,下游有下游的风光,长江下游的独特之处是处于两种过渡之间一从中游过渡而来,朝海洋过渡而去。
各种迹象表明,下游流程依然是多姿多彩的。
鄱阳湖由湖口人长江,如果是倾泻,长江水量猛增之下会顿时暴溢,湖口的流出应是平缓、有序而源源不绝的。湖口是束水之处,宽窄有度至关重要。800米的宽窄度应是长江和鄱阳湖达成的默契。一湖碧波与长江的浊浪汇流之后,开始仍保持着分明的界线,清水浊浪辗转达25公里,才渐渐混而为一色:大浑浊。
鄱阳湖的使命并非是让长江变清,而长江却要让所有注入之水一起浑浊。这里除了日益严重的水土流失需另当别论之外,长江一定程度上的浑浊,所体现的是它的流程之长、高差之大、虚怀若谷、仁慈宽容。
鄱阳湖水不混浊就不能成为长江的一部分,为了跻身长江鄱阳湖湖水便只能浑浊。同样的道理,当千百条支流及大大小小湖泊先后汇进长江,长江才能有大浑浊。
大浑浊是大气派。
大浑浊有大创造。
出湖口不远处的大江激流中,古城彭泽附近,有孤峰从波涛间昂然拔起,这就是有“江天一柱”之称的小孤山。山形似螺蛳发髻,旧称“髻山”。
小孤山上游矶峭水涌,下游烟波浩渺。陆游是这样激赏小孤山的:“凡江中独山,如金、焦之类,皆名天下,然峭拔秀丽不可与小孤山比,自数十里望之,碧峰孤起”’而且“越近越秀,冬夏晴雨,姿态万变”。
小孤山又名小姑山,与大江南岸的彭郎矶隔水相望。这里至今流传着小姑嫁彭郎的故事。苏轼在《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的诗中写道:“天苍苍,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崖崩路绝猿鸟去,惟有乔木挽天长……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相传,有福建莆田姑娘名林小姑,从小随父母移居彭泽,与当地一个名叫彭郎的青年相爱。后因战乱,小姑随父母逃亡途中成为孤女,后被道德真君收养,到四川峨眉山上清观学道。有一天,林小姑崖壁采药,山谷中一阵风吹过,小姑不慎跌下悬岩,被一樵夫相救,哪知道这樵夫正是闻讯赶到峨眉山寻访她的彭郎。情人相见,凡心顿起,从此避开真君私下约会,终被发觉,小姑被禁闭于禅房中苦无良策。有道童同情林小姑,偷出飞天宝伞叫她与彭郎下游之水。
远逃他乡。待真君发觉并求助张天师时,小姑与彭郎已飞去很远了。只见张天师拂尘一抖飞出一把宝剑,直追林小姑,在彭泽江边将飞天宝伞一劈为二。林小姑与彭郎各抓住半边伞,跌落长江南北,成为彭郎矶与小孤山。
小孤山扼守江中,地势险要,元人手书“海门第一关”的石壁至今犹存。小孤山被誉为“楚蜀豫章诸水咽喉,东劣吴越之屏障”。宋仁宗时宰相刘沅《小孤山》诗道:“擎天有八柱,此一柱仍存。石耸千寻势,波流四面痕。江湖中作镇,风浪里盘根。平地安然者,饶他五岳尊。”在这“天地偶然留砥柱,江山有此障狂澜”(谢坊得句)的小孤山前瞻后顾,从湖口上溯到城陵矶下流而江阴河段,长约1160多公里,流动于间有山丘阶地的冲积平原上,汊道河湾,纵横发育,属低度分汊河道。此一河段的另一特色是众矶肃立、暗伏玄机,所谓众矶巳经完全不同于长江上游金沙江、三峡河段的高亢壁立、严厉收束了。矶石是松散于河段各处的,是矗立江边如屏如障的基岩,一样可以激水扬波,同为惊险程度却不大相同。众矶之中,赫赫有名的有湖南城陵矶,湖北黄陵矶、谌家矶,江西彭郎肌、马挡矶,安徽太子矶、采石矶,南京燕子矶等。
有矶必有山,石头也是声气相通的。
这1000多公里的江岸与众矶呼应的是大大小小的山丘,如蒲折赤壁山、嘉鱼黄岳山、武汉龟蛇二山、湖口石钟山、南京狮子山等等。这一系列的矶与山丘很早就濒临大江了,它们稳固着江岸,使长江之水即便在进人广阔的平原后,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自由摆动,同时又形成了长江河道的多样性。在矶头突出处,河床较窄,过了矶头,河床渐宽,呈藕节状。
这也是长江两岸众多的“节点”,是天然之节,造化之点。河床因而有宽窄,水流为此有缓急。矶的附近,湍急之流涌过窄窄的河道,成为束水攻沙,泥沙很难沉积;一旦出肌,水速骤减又江面开阔,便会淤积而出江心洲,河道于是分汊,宽宽狭狭,缓缓急急,时分时合,沙洲生灭。长江在每一段流出的过程中,都显现着它的独特性,并且也可以由此推断上游河段的若干生态状况。不完全的统计说,下荆江以下的江中,分布有大小江心洲120多个,汊道100多处总长650公里,为此一河段全长的567。江心洲的形成还与水流上涨时的河水漫滩、水流切滩有关。
古代长江江深水急,江面也要远为宽阔。秦汉以前的史料有关江心洲的记载极少,魏晋以后长江流域的开发程度与曰倶增,上游和中游的植被破坏加大了水土流失,江中泥沙大量增多,江心洲也随之纷纷出水面世。
这是一个因为流水的变化,江心洲与汊道消长频繁的历史时期。稍加体察,我们便能发现:长江在不息地调整自己,而人类活动中的筑堤围田又在不断地影响长江。
在疏松的粉砂质江岸,由于江流冲激河面拓宽而使江心洲淤涨,分流之下汊道发展;汊流形成的弯道处,因洪水切割边滩,又有江心洲形成;江流主泓道随之增加了摆动的力度,夺回汊道使之淤塞,江心洲并岸;还有一种情况是几个较小的江心洲聚合而成大江心洲,从而使汊道减少。由于主泓道的不稳定,汊道与江心洲的消长生灭还有交替演变的特点。而在这一系列的演变过程中,人类活动的介入程度愈来愈大,在江心洲上垦田,并岸以后围堤等等。
历史时期长江荆江以下河段的江心洲并岸,大都并向左岸,而下荆江的洪流自然裁弯,则通常是在右岸切开,然后左右合力使长江主槽南移。这一左岸向右岸迁徙的趋势,形成了左岸多宽阔滩地、右岸为矶头林立的框架。但是也不妨可以这样认为,长江右岸的矶头坚挺,也是促使河槽南移的因素之一一。
长江中下游河段的特征,除了江心洲与汊道的消长,历史上不乏崩岸的记录,且多数发生在九江以下江岸。究其原因,长江在这一段流程中,所经之处大部分是江岸疏松的泛滥平原,江流冲激、大浪淘沙之下,便是堤坏岸崩。
在悬崖紧束、峡谷森然的上游河道,山岩若岸从无溃决之虞,但分崩离析也是从不间断的,雕刻、镂空、崩滩的险象环生,因为发生在荒山野岭中而不为人注目。
水到中下游,宽阔与自由所引出的,便是河洲汊道并岸崩岸了。
对长江来说,最为重要的是方向,而自由只存在于束放之间。
或者说,浪花、涛声与水分子是自由的,长江便是自由的了。
大崩岸是轰然大声。
安徽铜陵胥坝,岿岿然壮哉,明朝正德年后坍人江中;扬州的江都古城,古巷古墙古风,在三国时坍落水底;而名噪一时的瓜洲城在清光绪十年全部塌陷于江涛之下。至于码头废弃,古渡口的淹没、迁移,更是举不胜举。
略写长江这一段河道自然演变的若干情节,是为长江下游的多彩多姿、风土人情作一铺垫。矶情水势、沙洲汊道实际上巳经告诉我们:长江下游风雨变幻,而自有其下游的景观。
亲爱的读者,让我们回到小孤山。稍稍从容地顺流而下读矶和山、人与城,拂去历史的尘封。
出小孤山启秀寺,便是小姑梳妆亭,亭对面是彭郎矶。
彭泽县东北约15公里的长江南岸,是长江天险马挡肌,闻名中外的要塞。马挡矶上依彭郎矶、小孤山,下有牛矶、将军庙作屏障,过江便是一处沙洲与之对峙,航道窄而水流急,是一夫把矶万夫莫敌之地。
马挡矶一带,江风忽而迅猛忽而平和,古人有变幻莫测之慨,因而有“马挡神风”之称。过往船只上的艄公纤夫,对马挡矶上的山神庙至为虔诚,为求神明保护而免覆舟之苦。初唐时,王勃往洪都(今南昌),舟行于此,风高浪急,泊马挡矶下,自己净手更衣登山求神,果然风向一变北风骤起,飞流500里而至洪都,意气风发乃作《滕王阁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