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长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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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到民国时,历史前进了,中国的官僚却远比历朝历代的封建官员素质更差更恶劣了。除了割据地盘鱼肉百姓之外,谁要跟他们谈水利、水土、江湖关系,那就是对牛弹琴。

1931年,洞庭湖区围田筑垸达400万亩,相当于现在洞庭湖的全部天然面积。大通湖北部全体成垸,西洞庭湖的石龟山、蒿子港、白蚌口等地相继围垸并向南延伸。华容县筑堤100多处,安乡600多处,沅江100多处,汉寿300多处,常德、湘阴等地少则也有几十处,大堤小堤纵横,切割着洞庭湖,一个大湖的完整性再一次被彻底破坏,水道不畅,水面零碎,收了几年谷子,人们以为可得丰衣足食时,灾难又来了,灾难怎么能不来呢?看看洞庭湖的样子就知道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曾在常德任16混成旅旅长的冯玉祥将军,不仅打仗也关心生态,在徐州就写过护树顺口溜名传一时:“老冯驻徐州,满城绿油油。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在《我的生活》中,将军还有论洞庭湖与放垦、水灾关系的文字:

洞庭湖水不大,多沼泽之地,张敬尧乃和当地土劣勾结,将沼泽中冲积的土地圈起来,使水不能入,从事放垦种植,致湖中容水量大减。黄河怕决口,长江则无决口之虞,即因为长江赖有许多大湖小湖为其水囊。张敬尧放垦的结果,即不啻把长江的一些水囊堵死,使水发时无法流泻。十八年(1929年)、二十年(1931年)

长江连发大水,张敬尧辈实应负相当责任。这是我实地观察后的感想,并非空谈。

1946年,湖南省滨湖洲土视察团的调查报告说:当时湖中洲土共达268万亩,其中东洞庭湖西岸为345万亩,大通湖区311万亩,武岗洲、上下飘尾等处82万亩,南洞庭湖北岸南嘴以下475万亩,西洞庭湖区汉寿酉港一带约13.7万亩,常德东北四美堂17.5万亩。加上湘、资、沅、澧四水尾闾洲土19.3万亩,岳阳以下长江南岸淤洲20万亩。当时整个洞庭湖态势是“洞庭东湖湖面的三分之二已淤积成洲,所余水面纵横不过六十里许,平均水深不及二尺。洞庭西湖也已缩小至三分之一”,“大通湖四周均挽修成垸,江水及南来诸水均未能人湖”……洞庭湖早已危机深重了。

在暴溢、陆沉、反反复复的围垸水一淹、淹而复垦的切割与剥夺之下,面对着愈来愈少的赞美与颂歌及愈来愈多的诅咒和泥沙,苦难的洞庭湖啊,人间烟火世事兴衰,无不与你血脉相连。

1949年,洞庭湖湖泊面积为4350平方公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对洞庭湖作了系统整治,实行疏浚河道、堵支并流、合围连垸、加修大堤、圈高丢低、建造蓄洪垦殖区等一系列措施。但是,人湖泥沙继续增加,围湖造田高潮迭起,湖面急剧萎缩,湖底迅速淤积,导致湖泊调蓄能力持续减弱,湖泊水位持续抬高,灾难性的湖泊形势有增无减。

1949年、1954年两次大水之后,洞庭湖区堤垸破败,一片颓废。本世纪50年代前期,湖区治理的重点是修复并加高堤垸,合修防洪大圈。1950年至1953年,修建大通湖蓄洪垦殖区,将百多个分散小垸合并,又将南洞庭湖48个堤垸合并为三个防洪大圈。1954年大水冲毁堤垸300余处,淹没农田380万亩。灾后在西洞庭湖区堵口24处,禮水以南、沅水以北之39垸与西洞庭湖的两个国营农场合为沅澧防洪大圈。安乡堵口19处,把原先分散的堤垸并为安尤、安保、安造、安金垸。汉寿县从驿护堤沿八合、护城、瑞福、南堤、堵阳山,至柳家挡与北堤连接,为护城大垸。大通湖区堵口8处,建南大市重点垦区。南洞庭湖堵水肌口,修大众砂田重点垦区。南县有育才垸。华容有安合垸。湖区堤垸数从1949年的993个,减为1955年的292个。

那么,洞庭湖的天然湖面积呢?却从1949年的4350平方公里,减为1954年大水后的3915平方公里。无疑,那是泥沙淤积之故。而在当时的并垸过程中,垦区又增加了。

看不见有关防洪水利的新思路,我们仍然在高筑堤、大围垦的怪圈里左冲右突。

20世纪50年代后期,洞庭湖区围垦发展最快,同时也是外湖萎缩最甚的时期,是时也,湖区耕地以每年19万亩的速度递增,先后围垦建设了建新、洋淘湖、钱粮湖、屈原、千山红、茶盘洲等农场,总面积达96万亩。这个前所未有的速度之下,堤垸合并也在加速进行中,继续以防洪大圈准备抗洪,所带来的各种影响却极为微妙。如1955年至1957年,常德地区把300多个小垸合并成69个大垸,扩大耕地近20万亩,缩短堤岸线2000多公里!1961年,对于饥饿的中国人和萎缩的洞庭湖来说,都是难忘的。这一年湖区堤垸总数又减少到220个,而洞庭湖面积巳减至3141平方公里。

60年代再围垦,建有君山、北洲子、金盆、贺家山、南湾湖5个国营农场。各县各地又实行规模不大而为数众多的小围垦,并深入内湖,可谓寸土必争。其中万亩以上的有湘阴洋沙湖、三汊港、白泥湖,岳阳费家湖、麻塘,沅江、汉寿也都榜上有名。“到1969年底,又扩大耕地89万亩,外湖面积减至2820平方公里。此一时期的内湖面积减少最为迅速,由1961年的294万亩减至1969年的204万亩,每年递减10万亩以上”(《洞庭湖的变迁》本世纪70年代的洞庭湖区围垦以结合血防灭螺的“矮围”为主,有沅江东南湖围7000亩,汉寿六角山25000亩,湘阴青山湖3000亩,澧县七里湖28000亩等。1976年玩江“矮围”漉湖48万亩,岳阳、汨罗合围中洲垸13万亩。“高围”数字最大的是华容团洲垸8万亩,湘阴横岭湖38万亩。这些围垦工程中影响最为恶劣的是沅江漉湖与湘阴横岭湖,都在竣工后的第一个汛期全线崩溃。对水情河势茫然不知,致使围而复废,同时也是洞庭湖给出的一个鲜艳明亮的红色警示:

洞庭湖的外湖围垦,巳发展到最大极限,湖垸关系巳紧张到刻不容缓。

到1979年止,湖区堤垸数又增至278个,耕地面积扩大到868.7万亩,湖泊面积减至2691平方公里,不足建国之初4350平方公里的2/3。

洞庭湖为江湖关系所累所制约,同时又为湖垸关系所困扰。某种程度上关键在于泥沙,前者表现为输送,后者表现为淤积。当湖底不断抬高湖泊水面随之不断减少,另一方面洲渚不断增加堤垸便相继扩展。洞庭湖不含丘陵地带的平原区为13027平方公里,在全盛时湖泊水面占总面积的鄕’1949年占33。时至今日,洞庭湖总面积中,围垸占去9323平方公里为11、,洪道面积1013平方公里为80,而天然湖泊面积2691平方公里仅占20。这个比例是洞庭湖全盛时的45,是1949年的62。这一变化使湖垸关系面临着这样的危机:湖泊容积锐减,洪峰水位飚升,堤垸危在旦夕;围垸溃水猛增,地下水位升高,即便堤不溃决,涝灾也日趋频繁,子民百姓何以承受?不要说年年洪涝,即便是一条河系的局部较大洪水,便会引发大灾。1980年汛期,四水之中仅澧水流域遭遇连续暴雨,津市超历史最高水位1.5米,安乡超0.58米。但当年洞庭湖区洪峰水位之高,持续时间之长,抗洪抢险之激烈及其损失之大,均为1954年特大洪水以来所罕见。

1983年,还是澧水出现较大洪水,但小于1980年,其佘三水和三口入湖流量比980年来水更平,但是湖区洪区更大更高!西洞庭湖安乡、石龟山站洪峰水位又破历史记录,达到39.38米和40.43米。在东、南洞庭湖,洪峰水位仅次于1954年。湖区溃垸28.8万亩,成灾138万吉,被溃333万宙,安乡、澧县一带200多公里堤防全靠子堤挡水。

平水年景高洪水位的“洞庭湖现象”,已经把洞庭湖推进了灾难的深渊中。再过若干年,洞庭湖很可能是无水便干涸,有水便泛滥,信夫?

综观我们的水利建设,1949年以来在洞庭湖投人之大,工程之多,足可证明其重视程度如何。但就思路而言,却依旧是修堤一堤岸越筑越高,防汛一洪水越防越大,抢险一人民越抢越穷。倘若从改善江湖关系、湖垸关系着手,不争朝夕之功而图万世之利,在已经得知洞庭湖的根本问题在泥沙淤积和出口壅阻之后,治沙并从而改善泄蓄不和吞吐不畅便是至关重要的了。

报载:洞庭湖即将开始大规模的挖沙清淤之举,投入船只数以万计。这无疑是好事,但仅仅如此还是目光短浅的,治沙不治山,万船挖沙又怎能挡得住众水输沙?

洞庭湖人湖水道中,北有松滋、太平、藕池三口,调弦口于1958年堵塞,共13条泄洪道。南有湘、资、沅、澧四水的7条洪道。据1951年至1983年的实测含沙量统计,荆江与四水的多年平均人湖泥沙量为1.34亿立方米。荆江为1.09亿立方米,占人湖泥沙总量的8270;四水为0.24亿立方米,占189。洞庭湖出口处城陵矶多年向长江平均输出泥沙量0.35亿立方米,占人湖泥沙总量的26.3,而每年重重叠叠地淤积湖内的泥沙髙达98亿立方米。

荆江三口中,藕池口输沙最甚独占一半以上,松滋次之,虎渡口最小。西洞庭湖区在藕池、松滋、虎渡及澧、玩两水所挟带的泥沙不断充填下,已经差不多淤积成陆洲。据湖南省水电设计院的测算资料。自1956年至1983年,每年进人西洞庭湖的泥沙为0.629亿立方米,再由南嘴、小河嘴出口0333亿立方米,沉积湖内的为297亿立方米。按湖面平均,每平方公里淤积6.7万立方米,相当于每年淤积6.7厘米的厚度。目平湖自1952年至1975年湖底平均淤高2米,最高处为5.4米。西洞庭湖现在的平均高程为30米,只剩一狭窄的洪道过水,淤泥荒滩,气息奄奄。要问美好的如何飘逝而去,你看西洞庭湖。

不需太久,西洞庭湖将最终成陆而消亡。

人类为了获得土地,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波涛和森林。人类本来有足够的土地,只是为了挥霍而需要更多的土地。最后是水土流失,一种生命与环境的濒危状态。

洞庭湖盆现有西洞庭湖、南洞庭湖、东洞庭湖三片湖面。而南洞庭湖原为沅江、湘阴境内大量堤垸;万子湖与横岭湖是湘、资二水入湖洪道潴积而成的湖汊。上世纪末,其面积均只有10多平方公里。在荆江分洪道形成的人湖三角洲于洞庭湖北岸不断淤涨,水势南倾而堤垸溃废,由万子湖、横岭湖扩展而成南洞庭湖,时在20世纪之初。南洞庭湖是年轻的,却也一样为泥沙所累,湖底高程在25米至32.5米之间。如果湖区西部来沙量不变或有所增加,倘若目平湖消失,南洞庭湖在不久的将来也必步其后尘。

众水所汇的东洞庭湖自古以来就是洞庭湖的主体,它由秦汉以来的浩瀚大湖萎缩而成,它的萎缩过程实际上就已给出了它的结局。北宋范致明的《岳阳风土记》及清代魏源的《湖广水利论》中,均有记载东洞庭湖的严重淤积,并担忧其消亡。东洞庭湖处在荆江四口陆上三角洲、藕池河东支扁担河三角洲、华容河三角洲的三壁合围之中。众水所汇也是众沙毕至,湖底平均高程约27米。以1952年和1975年的实测地形图相比较,20多年光阴,扁担河三角洲向东洞庭湖推进了13.5公里,淤宽15公里,淤高2.5米至5米。如果按此一推进速度类推,东洞庭湖的消亡不过是时日问题了。

一个世纪以来,洞庭湖的演变过程就是不断淤积萎缩的过程。湖泊面积的缩减前文巳经写到,再如湖泊容积,仅以1983年和1949年相比,1983年的湖泊容积为174亿立方米,是1949年293亿立方米的514,缩减406。再以岳阳水位33.5米为基准,洞庭湖1983年的容积较之1954年的268亿立方米,减少94亿立方米。与此同时,萎缩进程的大大加快,使人胆颤心惊:建国前的100年,共减少湖泊面积约1400平方公里,建国后35年减少湖泊面积约1600平方公里!有专家称:如果长江重现1870年的每秒115000立方米的特大洪水,后果不堪设想。严防死守是守不住了,若任其自然泛滥,可能出现两种后果:一,洪水首先在荆江南岸堤防薄弱处决口行洪,松澧地区首当其冲,再从西洞庭湖一带居高临下,洪流所至,皆为泽国。继而南洞庭湖、东洞庭湖乃至整个洞庭湖区无有幸免者。二,炸口分洪,当舍南救北的措施达不到预期理想时,荆江两岸一片汪洋,有可能导致长江改道、洞庭湖北徙。

江湖关系,危机四伏!洞庭湖,美丽的洞庭湖啊苦难的洞庭湖。

洞庭湖,飘逸的洞庭湖啊沉重的洞庭湖。

当笔者写着有关洞庭湖的这一章节时,北京阴雨,时值清明前夕,也正是采摘君山银针的日子。那么,岳阳楼上游人,应可品新茶而观洞庭了。

我曾品尝过。

当新茶一撮放人玻璃杯中,倒进开水,一片片银针垂直而立,踊跃争顶,作出水状,稍后才缓缓直落,簇立杯底,依然生机勃勃,宛若初绽枝头。这时候杯中之水已变得澄黄而清澈,有清香溢出,浅尝之,沁心人肺。

君山银针茶在唐代便被指定为贡茶。银针的采摘要求十分苛刻,时间为清明前后7至10天间,有九不摘,即:雨天不摘、空心不摘、细瘦不摘、风伤不摘、弯曲不摘、茶芽发紫不摘、茶芽开口不摘、早晨大露不摘、尺寸不合不摘。所谓尺寸8?茶芽的长短、宽窄、厚薄,均以毫米计算。采摘的每一片银针要芽头苗壮、坚实挺立、大小均齐、白毫显露、芽身金黄。因而君山银针另有一名:金镶玉。

湖光山色、天地精灵化为一叶,藏于一针,如金镶玉,是为君山银针。

洞庭湖便是以君山得名的,君山也称洞庭山。《湘妃庙传略》谓:“洞庭盖神仙洞府之一也。以其为洞府之庭,故曰洞庭。后世以其汪洋一片,洪水滔天,无得而称,遂指洞庭之山以名湖曰‘洞庭湖’。”岳阳的民间传说却又大异其趣了。传说峨眉山有花蛇名洞庭,与巴蟒同胞,巴蟒为兄,洞庭是弟,同拜师于太上老君,学成回山,父母已双亡。巴癖将洞庭赶进长江,一山不踞二蛇也。洞庭顺流而下,过三峡后却见云雾重重,毒瘴翻滚,洪涛接天,而旷野之上草木不长、五谷不生。洞庭即与所率水族一起,吞毒雾、吸毒瘴,吞吸49天而精疲力尽时云散雾开,云梦泽因此而成为一个大湖,百姓感念洞庭赤诚,又为之取名曰洞庭湖。

关于君山的另一则神话,是缠绵悱恻的,流传也更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