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长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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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欧阳修、黄庭坚、陆游、王士祯等都到过三游洞,洞中有宋人题刻10多处,明代重刻了三游洞序石碑,另有诗文题刻40多处。

作为诗歌的三峡、文化的三峡,三游洞是三峡之末的一篇万古不朽的美文。

我们怎能不回首三峡呢?回首三峡就是惜别三峡,就是回味三峡。

正是三峡丰富了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养育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伟大诗人屈原,提升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品位,集中了几千年来杰出的源于自然的累累佳作名句。

三峽是山的经典。

三峡是水的经典。

三峡是诗的经典。

笔者当然要为一生三过三峡的李白及杜甫留下一段实录。

公元725年春天,李白25岁,乘舟东下出蜀远游。写下了“桃花飞绿水,三月下瞿塘。雨色风吹去,南行拂楚王”的青春佳句。

李白第二次过三峡时,已是公元759年的2月3日,早春时节,山花萌动时,奈何岁月无情,李白时年已经58岁,又逢“安史之乱”。在参加永王李冑幕府谋事不成而获罪后,被流放夜郎,夜郎在贵州桐梓一带。李白于挦阳江头告别妻子儿女,踏上流放之路,沿江溯流进入三峡。回想少年壮游,30多年过去了,于是写《上三峡》:

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

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

第三次来到瞿塘峡口的白帝城下,是李白获赦时。这一年关内大旱,哀鸿遍野,民怨沸腾,唐王朝为平息怨愤还知道大赦天下,李白绝处逢生,返舟东下,留下了千古绝唱: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杜甫在夔州住了近两年,还是风雨茅庐,加上贫病煎熬,直到公元768年春天方始离开,过三峡到荆州。杜甫在夔州写了400多首诗。

《登高》写于公元767年,为历代论诗者推崇,也为爱诗者和不爱诗者众口流传。杨伦在《杜诗镜铨》中称它“高浑一气,古今独步”;胡应麟以为是“古今七言律第一”。诗云: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怀。

杜甫写《登高》前一年,漂泊流离初到夔州不久,写有著名的《秋兴八首》,之一为:

玉露凋伤机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石占。

之四为: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震,征西车马羽书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

杜甫留寓夔州住壤西时,门前有枣树。邻居是个贫困妇人,枣熟时便来打几个枣子以充饥,脚步轻轻,诚惶诚胃恐,杜甫从不惊动她。之后,杜甫迁居,把镶西之屋让给吴南卿,吴打算插篱以防。杜甫写《又呈吴郎》以为劝说: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蓠却甚真。

巳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流淌着、呼晡着、撞击着李杜文章以及竹枝词、前三游、后三游、无数的神话和传说,还有舟楫碎片、沉船与白骨,长江就要流到南津关了。

南津关是西陵峡之末。

南津关也是三峡终点。

南津关还意味着:长江上游到此为止。

弯曲是一种形体的美,也是力量的显示或积蓄。对于长江来说,同时还是它穿越奔突、接引吐纳之后的即兴发挥、余音绕梁。

人类希望走直路,江河不惜走弯路。

楚风余响胃津关“雄当蜀道,巍镇荆门”,在三峡之末而犹有三峡气概,两岸陡壁束扼滚滚滔滔的长江之水,与變门之险首尾相应。万里长江从南津关源源冲出,进人江汉平原,江面一下宽展到2200米。

这就是江河流水的神奇,在一定的地形地理所限定的河道中,它坠落,它重209叠,它舒展。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对待各种各样的制约,却始终保有水的本色和性格。

水永远是水。

历来只有人说水。

世间从无水看人。

此刻,长江宁静而安详,流速舒缓,涛声柔和。

因为流水无言,所以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当凿通横断山脉,在三峡束放于怪石险滩间的长江之水,是否也曾有过磨难和痛苦的感觉?有没有牺牲者一那些细小之极的水分子?或许流水的淡泊就在于淡泊苦难,因而我们便心安理得地更多注意到了充满创造性的流水的过程。

从渡口、集镇、元谋人、都江堰、成都万里桥到悬棺、三峡,现在是平原了。

平原坦荡着一条真理:所有密集的城乡、人口与五谷杂粮,都渴盼着水的滋润灌溉。

这里在战国时为声名赫赫的楚国属地,故有“极目楚天舒”之句,与“荆楚雄风”之说。在地质构造上,江汉平原属下沉地带,疏松沉积物广为分布,现在的长江河道就发育在这些沉积物之上。较之于凿通山崖危壁,这里是真正的疏软宽松了,长江河曲便应时因地而生,显示着一定程度上的无拘无束、放任自流,从宜昌到武汉的直线距离为286公里,百转千折的江水行程却是712公里。

人类不得不面对大地之上的高高低低、弯弯曲曲,这样的地形地貌是我们寄居的这个地球的多样性的一个侧面。曾经怎样启发过古人类的灵智,暂且不论,但一条假定为直线意义上的长江,却绝对与现实的长江无法相提并论,也许,我们将不得不承认:

弯曲是一种形体的美,也是力量的显示或积蓄。对于长江来说,同时还是它穿越奔突、接引吐纳之后的即兴发挥、余音绕梁。

人类希望走直路。

江河不惜走弯路。

正是弯弯曲曲的大江流水孕育了楚地、楚国、楚文化。

到得荆州,便能感觉古风扑面了。

古荆州,即今湖北江陵,位于江汉平原西部,荆江北岸。江陵是《禹贡》九州中的荆州之地,春秋战国时为楚所有,楚文王元年,楚国国都由丹阳(今湖北枝江,一说栋归,笔者注)迁至江陵,时称郢都。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说,江陵乃“故郢都”,西通巴蜀,东有云梦泽,是一个大城市。《史记》所说的“故郢都”即为楚国之都郢。遗址在江陵城北5公里处,因在纪山之南又称纪南城。至公元前519年,楚平王又在旧郢城东南筑新郢城。直到公元前278年,被秦国大将白起攻占,历时400年。

当年的土筑城墙历经风雨而不去,至今仍有形迹可寻,城墙大约高4米至7.5米,1975年的考古工作者证实,城东西长4.5公里,南北宽3.5公里,面积为16平方公里,是今江陵城的三倍。共有8个城门,城内分布有大大小小的夯土台基,最高的达6米。有的是王室宫殿遗址,也有手工作坊旧地,其间有400多个水井及诸多窑址。已发掘的西城一城门显示,它有三个门道出人,中门道留下的楚国车轮痕迹还依稀可辨。南北城垣的古河道出口处,也是三个门道且各有水门一座。当时郢都街道的纵横交错、房屋的栉比鳞次、车马的来来往往,可见一斑了。

楚是春秋战国时的大国,郢都又位于水陆交通的要冲,其繁荣华丽当时只有少数城市可以相比。东汉的桓谭在《新论》里说:“楚之郢都,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为朝衣鲜而暮衣敝。”被称为“挤烂城”,早晨穿着新衣服出门,晚上回家新衣已经挤旧了,虽未免夸张,却也可想当年的车马喧嚣,人头攒动。郢都当时不仅是政治、经济中心,还是文化中心,吸引了春秋战国时众多名人学者,孔子、墨子、庄子都曾到过纪南城,法家吴起在这里主持过变法,荀子在楚国做过兰陵县令,道家的老子、农家的许行、天文学家唐昧等就是楚国人。屈原自不必说了,大词赋家宋玉的作品也孕育于此。岑参和崔道融、戎昱,宋代“小万卷”朱昂均是人们熟知的江陵才子。

古时楚国还是音乐舞蹈之乡,是“南风”、“楚声”的发源地。

戏剧家优孟、音乐家俞伯牙、歌舞家莫愁,都曾在楚都倾倒过楚人,然后是楚乐昂扬、激越、委婉的流传。近些年在纪南城四周出土了大批钟、磬、鼓、瑟等各种楚乐古乐器,那是一支庞大的乐队,一曲悠扬的乐声,演练在2000多年前的楚国大地上。后来或许因为战乱,钟磬鼓瑟被埋没了,但在被埋没之前跳跃而起的音乐之声,却是无法埋没的,它已经飘散。

在楚都郢的辉煌岁月里,古荆州也开始脱颖而出。不过,在最初,它是楚成王为一览大江胜景而修建的水畔行宫和船码头。行宫不足道,码头却可以集水路航运之利,得水上风气之先,有码头必有船只停靠,有船只停靠必有人与物的交流,有交流必有生机。

有的大城原先只是一个码头集市,鱼鲜活蹦乱跳之地,开始的脚印很可能是那些渔民、船工、贩夫留下的。

荒野中的奠基者总是那些无名之辈。

晋楚城濮大战后,楚成王就是在水畔行宫渚宫召见大将子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