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从太虚在上海俭德储蓄会讲“人生佛学的说明”开始,他发表了一系列讲演,标志着其“人间佛教”思想的系统化。
在《人生佛学的说明》中,他首先提出:“佛学有二大原则:一日契真理,二日协时机。”接着回顾佛教的演变,强调:“佛教之来中国,以先有轨范人生之儒教,与祭天、祀鬼、求神仙之道教。故承受发挥者虽在大乘思想,然以人生社会已为儒化所专有,故佛法应乎少数儒道之玄学者,则为禅宗与天台、贤首,游方之外;应乎一般民众之习俗者,则由净土、密宗而流为专度亡灵及鬼神祸福之迷信、随俗之习,而真正之佛法未能成中国之人群化也。且反受中国宗法社会、家族制度之影响,而将原来六和僧众之僧团,亦化成变态之家族制。”至今在中国大多数地区的佛寺,仍为如此形态,这真令人痛惜呀!他进而指出:“当以‘求人类生存发达’为中心而施设契时机之佛学,是为人生佛学之第一义。佛法虽亦容无我的个人解脱之小乘佛学,今以适应现代人生之组织的群众化故,当以大悲大智普为群众之大乘法为中心而施设契时机之佛学,是为人生佛学之第二义。”“故‘人生佛学’者,当暂置‘天’、‘鬼’等于不论。且从‘人生’求其完成,以至于发达为超人生、超超人生,洗除一切近于‘天教’、‘鬼教’等迷信;依现代的人生化、群众化、科学化为基,于此基础上建设趋向无上正遍觉之圆渐的大乘佛学。”这里“置‘天’、‘鬼’等于不论”,“洗除一切近于‘天教’、‘鬼教’等迷信”,不但已经与仍属传统的“人天乘”作了区隔,而且也与绝大多数宗教作了区隔,不但初次彰明了佛教富有的理性特色,而且强调了佛教作为宗教特有的超越性。
认为太虚讲人生佛教,印顺讲的才是人间佛教的人们,除了出于现实的考虑外,可能也因为太虚只是在1933年10月的讲演稿《怎样来建设人间佛教》的文中间或提到“人间佛教”,而大多数时候都讲“人生佛教”。其实,1944年秋,太虚在汉藏教理院讲“人生佛教与层创进化论”的时候,已经把世间、人间与人生的层次关系讲清楚了,即宇宙、有情众生、人类社会(人间)、个人人生改善乃至修菩萨行、成佛,共七个层次。其划分的参照系之一乃是理性的成熟程度,太虚说:“这种次第含有高度和广度的意义;高度者,是以其理性的高低浅深而言”,“广度即以其范围而言”。
在20世纪30年代,太虚发表系列讲演与文章,就建设人间佛教的出发点、具体方法、步骤、目标等作了具体阐述。太虚针对佛教徒个人往往急于证果的情绪与社会上对佛教末流重“死”重鬼神的非议,在不少场合讲了人生佛教的出发点,即“如果发愿成佛,先须立志做人。三归四维淑世,五常十善严身”[4]。1944年,他汇集历年有关人生佛教与人间佛教的论述,新撰了代序,编成《人生佛教》一书,全面地阐明了建设人间佛教的方法、步骤、目标,即在个人是由奉行五戒十善开始,渐而四摄六度,信解行证而成佛果;同时每个人都“要去服务社会,替社会谋利益”,一方面以个人人格影响社会,一方面合力净化社会,达成建设人间净土的目标。[5]
在契合佛法根本原理方面,太虚博览经藏,不无抉择。他认为就终极而言,人间佛教已囊括了五乘共法、三乘共法与大乘不共法。[6]佛法根本首先如佛陀一生所示,故撰写了《释迦牟尼的教育》。他承认,自己“不为专承一宗之徒裔”而“仰止唯佛陀”。“本人观察佛法之五乘共法、三乘共法及大乘不共法,原为一贯。”[7]而推崇《楞严经》、《大乘起信论》是他与其弟子印顺不同之处。太虚对经论的抉择为人间佛教提供了规范,也是一方面的根源性依据。
在契合现代社会需求方面,一是太虚坚持“立人之极,建佛之因”,以人的菩萨心行,变人间为净土。[8]即其人间佛教的“佛化”主张。在为《海潮音》拟写的创刊宗旨中,更明确为“发扬大乘佛法真义,应导现代人心正思”。例如,他指出:“学佛不但不妨碍正当职业,而且(因此)得着精神上的安慰,做得事来,便有系统而不昏乱。”[9]以此阐明现代佛教的职业伦理,也以此克服现代人普遍的浮躁心态,他还强调了禅宗的“自主”,以克服现代人心被物欲役使之弊。二是依据佛法观点,回应现代思想学术思潮。他特撰《真现实论》,阐明佛法基本的“空”观实乃对世学不抱任何成见在胸的“法尔如是”;但佛法更以般若智慧超越凡俗层次,达到对现实存在的真正把握,因而是超越成为现代学术主流的各实证主义、现实主义派别的“真”现实主义。佛法之真现实主义“镜涵万流,含容一切”,对现代科学、哲学以及一切物质的、精神的现象与问题,均能“圆满”解释。《真现实论》的论述,对坚定现代佛教徒的信仰具有重大意义。与《真现实论》相辅,太虚还撰写了《自由史观》与《佛陀学纲》,认为人类“正当之所为,唯自用自由源泉之心知活动,自解放重重被囚之桎梏,以增进其自由而完成其自由之本性耳”。太虚的“自由”与西方宗教、哲学的自由概念虽有差别,但他已意识到,只有自由才是由经验通往超验的桥梁,当然禅宗强调的人的主体觉悟与活泼自在的处世态度仍是其出发点。太虚把佛法对现代世学的统摄归结为“原理——现实主义(法尔如是);动机——平等主义(大慈悲心);办法——进化主义(由做人而成佛);效果——自由主义(无障碍)”。总之,由上述两方面的结合,人的菩萨心行即“人菩萨行”,被赋予了现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