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元勋不动声色,躬身谢礼,随即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
将凌蝶和雪蕊都接入宫来,呵,明着是体谅他臣子念亲之心,暗着是,他要敢说个“不”字,就拿他的家人作为陪葬!
念雪娇的宫殿里,煞是热闹。
才刚满十三的念雪蕊生得体态丰盈,长相甜美,同念雪娇相比,也毫不逊色。
“娘亲,你瞧瞧姐姐的锦裙,可真是漂亮,是上乘丝绸做的吧?”
念雪蕊摸着念雪娇摆在床上的锦裙,眼里满是艳羡,果然嫁入宫的女人才能得到天下最好的东西,“蕊儿,别乱碰你姐姐的东西,要是弄脏了,勾破了,可是给你姐姐丢人。”
“切,娘亲就知道疼爱姐姐,蕊儿才不稀罕这样的衣裳,蕊儿以后也要嫁进宫,那蕊儿也会有这样的衣裳,不,是比这个更好的!”
虽是生得一张天真的脸蛋,但论那势利劲儿,绝不输给念雪娇。
小的时候,她时常跟在念雪娇的身后一起去深院,在那儿学着念雪娇指桑骂槐,数落屋中的念沧海。
*****************
“呵呵……蕊儿你当真愿意同你姐姐一样嫁入宫?”
上官凌蝶年过四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极细的眉儿一挑,这可绝对不是无心一问。
现在天下局势,北苍身为大国之首,坐拥天下只是可待,要是她的女儿能登上凤座,那她就是国丈夫人,女人家的名衔就是最贵重的珠光宝器,可以明耀天下。
听说皇上是要攻下北域,杀鸡儆猴,扩大北苍版图。
雪儿便是眼下他极为重视的人,因为她夫君念元勋手中的兵力是皇族开战最为需要的。
只要她夫君肯点头,那凤座肯定就是雪儿的。
不过雪儿嫁入宫都一年多了,连个皇贵妃的位置都没爬上去,怕是不能勾牢端木离的心,要是再多一个蕊儿入宫,那一个为后,一个为皇贵妃,不就能保万无一失?!
“蕊儿若是愿意,娘亲可是舍得?蕊儿可才刚满十三,都还未及笄。”
念雪娇缓步走来,她不曾想难得一家团聚,重逢时刻,听到的却是有人要来抢夺她的帝爱,而那个人还是她的亲妹妹,怂恿着竟是她娘亲。
*****************
“姐姐这么说莫不是在嫉妒?”
念雪蕊直言不讳,从小跟着念雪娇“摸爬滚打”,她有的那些个骄纵,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她也是一个都不少。
虽然没进过宫,但是大人们一直都说后宫就是女人的战争,能爬到最上面的位置,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嫉妒?”
念雪娇眉头有些狰狞,硬是压下自己的火气——
曾几何时,她眼中的这个小妹妹不过就是个小胖妞,圆头圆脑,傻里傻气的,可不过眨眼一年多的功夫,她倒是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才十三岁,那曾经的圆润都成了丰腴的好底子……
“没错,就是嫉妒,怕妹妹美过姐姐,日后夺了皇上的疼爱,姐姐可就寂寞了。”
“蕊儿,够了,不可对姐姐这么无礼,姐姐现在的身份可是娘娘,照理,你可要唤她雪妃娘娘……”
“娘亲,蕊儿还小,何况你我鲜少团圆,这会儿就无需讲究什么宫中礼仪了。”
*****************
念雪娇虚伪的笑着,转而看着念雪蕊,扮演着好姐姐,仁爱地抚着她的脸,“姐妹同心,姐姐理应疼惜妹妹,宫中尔虞我诈太多,姐姐只是不愿妹妹受伤,不过妹妹若是有心,姐姐倒是无妨,妹妹若是有那个能耐夺下皇上的心的话,大可一试。”
语毕,手掌轻轻拍了拍念雪蕊的脸颊,那凝注她的眼神相当的狠厉。
毕竟是没经历过太多的人事,念雪蕊比念雪娇说教,心里不怎么痛快,可还是有点忌讳她的可怕——
从小一起长大,她可是知道姐姐不少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摸样。
谁若是惹恼她了,她下手可是一点都不会手软的!
“蕊儿啊,你姐姐先入宫,定是吃了不少苦,你一定要谨记姐姐的教诲,真正的敌人是姐姐之外的妃子,日后姐姐若是登上凤座,那你就要努力爬上贵妃的宝座,辅佐你姐姐,这后宫注定是你们姐妹俩的,又需要彼此分得那么清楚?”
女子喜欢嫉妒是常事,可上官凌蝶可不希望她们姐妹窝里斗,天下国君就那么一个男人,要嫁入宫就要做好和别的女人分享的觉悟。
所以名衔才是最不能想让的东西,绝不可以落入别的女人的手中。
“是,娘亲。”
“谨从娘亲教诲。”
要是说这样的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的功夫还不都是传自她们这个“好娘亲”。
要说从小到大的这些年,虽然娘亲什么都不说,爹爹也不准任何人闲言碎语,可是她们又怎会不知,娘亲对于自己做过的事可是骄傲得很,她们大抵能猜到爹爹的原配夫人廖媚伊是为何凭空消失的。
*****************
殿外,廊道上,念元勋还未走入屋就听到母女三人的对话。
一颗冰寒的心更是冻结得厉害。
寒心,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听见她们的笑声,他心中的恼怒就烧得能吞噬整片天际,呵,她们就只是一群吃人吐骨头的魔鬼。
而罪魁祸首却是他自己,若非他一念之差招惹了魔鬼进门,又怎么会害得媚伊和一双孩子不得不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有其母必有其女,上官凌蝶的一双女儿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论在他跟前,她们是何其天真的孩子,但他知道只要他一转身,她们就是长着隐形獠牙的魔鬼,丑陋可怕肮脏!
上官凌蝶,为何连你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定要将她们一同扯入无可挽回的不归途……
念元勋脚步顿住,他实在不愿入屋享受那“天伦之乐”。
脑海里忽地绽开一副纯洁白暇的美人图,“媚儿。”他低低喃着,他能怀念只有那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个温柔女子——
还有,那一双孩子……
襁褓中的哇哇啼哭,他还记得握着她小手的温暖,足以融化这一刻他冰冷眼中的所有寒冰
海儿……
海儿……
念元勋一遍遍无声的呢喃,思绪就这样被带回了那一夜——
*****************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耳边是婴孩哇哇大哭的啼哭声,眼前是覆在容颜上黏腻的血腥液体……
襁褓里的孩子,模糊的眼帘中是一张张男人女人的脸孔——
“老爷,老爷,你快瞅瞅这个娃儿,这小脸生得有多水灵!多漂亮!”
产婆抱着刚裹入襁褓中的女婴,一手才为其擦拭去脸上残留的血丝,下一刻便欣喜若狂的递送到那壮年男子手中——
襁褓中的小脸,白璧无瑕的就像是裹着一层雪,晶莹剔透,白里透红。
小鼻高高挺翘,双唇淡淡粉色。
一双眼双瞳剪水,眼尾亮亮,像极了夜空明耀的月牙儿,冷傲的俊容为之动容,笑颜大开,“小东西,你真的好美!”
男子生得魁梧体格,俊朗不凡之容颜,深邃的眉眼噙着一股不可亵渎的威严,然而对上怀中初生的婴孩,寒烈凌厉的眼神眨眼化为了一
汪暖春之水——
慈父之爱,昭然可见!
*****************
“瞅瞅,瞅瞅,老爷,这孩子果真生得水灵迷人,瞧瞧这双眼长大了美人痞子。”
一旁容颜娇俏的女子小腹高隆,殷勤的附和着,笑得是一脸欢悦,低头对上襁褓中的女婴,眼底深处却是藏着一把森冷的利刃。
“老爷……老爷……”
彼时,床榻中传来女子羸弱的轻唤,“媚儿。”男子苍劲的脚步立刻来到榻边,一手挽起床纱毫不避讳地在残留着斑斑血痕的床褥上坐下。
空气还弥留着临盆诞子的血腥气息,“媚儿,你为本王受苦了……”
大手爱怜地拂过苍白无色的小脸,低头便是深情感激的一吻,这一番当众宠爱教女子面颊映现一缕羞赧的嫣红,惹得跟着过来的上官凌蝶一脸妒忌:凭何这女人只是生了个女娃,都能博得老爷如此疼爱?!
她怀胎七月都不见老爷有曾那样怜惜的触碰过她,晶亮的眸子泛出杀色,抚上高隆小腹的手生生狞握了起来……
“老爷,让我瞧瞧孩子……”
羞若蚊蝇的声音落出烙下吻印的唇,念元勋将怀中孩儿安放廖媚伊展开的手臂下,就在这时窗外忽然惊现奇光异彩,煞是绚烂——
天际日月交替,七彩霞光相映成辉,云端深处绽出炫目图腾,神秘的光影打在襁褓中雪洁的脸蛋上,就似捧着一颗出海明珠,缓缓沁入其额心。
*****************
“老爷……这孩子……”
这简直是世间奇景,廖媚伊又惊又喜的错愕哑然,念元勋同现一脸惊异。
早已候命在外的命师跪拜于屏风之外,忽地兴奋高呼:“恭喜英王,贺喜英王,小郡主乃明珠出海,千金贵格,日月为她臣服,天光为
她护体,蟾宫大开,凤冠托珠,实属千年一现的帝后之相。”
帝后之相?
廖媚伊莫名的手一抖,念元勋则笑颜大开,兴奋激动的一把拥着她,“听见么,媚儿,本王的明珠日后必定登上北苍凤座。”
秋色的水眸轻颤,侧身轻轻吻上臂弯里的孩子——
当那攫着暖意的温度沁入额心,襁褓中的孩子倦意的长睫瑟瑟,没有人知道,她生来就有记忆,他们说的,她都请得一清二楚……
原来……原来自己就是这刚出世的小女娃……
*****************
夜半,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里,两道鬼鬼祟祟的黑影交耳低语:“夫人,都办妥了。”
“确定没人看见么?”
“绝对没有。”
“哼,帝后之相?我倒要瞧瞧丑八怪能如何登上北苍凤座!”
茭白的月光打在两片烈焰红唇上,一抹歹毒的笑弧扬起——
只闻东苑突然尖叫嘶鸣而起。
跟着是婴孩撕心裂肺的啼哭,全府灯火瞬间通明。
廖媚伊的屋子里摇床中的孩子口吐黑沫,浑身红烫,抽搐不断,不出半刻,面部溃烂流脓,血流映红……
拖着虚弱的的身子,女子搂着孩子痛心嘶叫,直到晕厥过去……
据说,经历过那夜的人都将它视作一场噩梦,念府上下谁人都不准提起那一夜。
据说,念元勋当夜即刻召来全城名医,但终究无疾而终。
据说,婴孩未死,却自此破了颜……
*****************
“将军。”
跟在念元勋身后的是他多年来忠心耿耿的副将林将辉,见念元勋失了神好久,不免担忧。
“爹爹?!”
“老爷?!”
念元勋并未立马收回思绪,而是念雪娇同上官凌蝶走出屋来唤他,他才愕然回了神——
看着那映入眼帘的两张脸孔,一股厌恶袭上心头。
就是这个女人,毁了他最珍爱的。
为了当时还尚在腹中的雪儿,她残忍地将毒手伸向才哇哇落地,连这个世界都还未看清的他可怜的海儿……
*****************
天下人知道的就只是传言,而他念元勋知道的却是真真实实的全部,那一夜当念雪娇鬼鬼祟祟的和奶娘说话时,他正巧路径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借着就是媚儿屋中传来的惨叫——
他招来全城的名医却无法救回他美若仙子的女儿,只能无助的看着那张可人的小脸溃烂腐败,看着小小的她高烧不退,咳嗽不断,还有那……
那听着让人心碎的啼哭。
“老爷,唔唔……老爷……救救我们的海儿……呜嗯……海儿……娘亲的海儿……是娘亲对不住你……啊嗯……啊……嗯……”
念元勋忘不了廖媚伊哭到崩溃的呻吟,那一夜她哭到麻木,哭到呆滞,哭到最后晕厥过去,昏睡了几天几夜……
真正对不住她们母女的是他,是他不该娶上官凌蝶这个毒妇进门——
他发誓,他要她和那个奶娘以命偿罪,可——
“这是命,英王,小郡主的命运注定坎坷荆棘,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道坎儿,虽是帝后之相,可必定要经历生死才能换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世安逸……
*****************
那是当夜一切都成定局时,命师阻拦盛怒的他的话——
命?
命运……?
他英王念元勋的女儿为何要在诞下之际遭受这等痛苦,她还是个襁褓里的孩子,她会就这么夭折而逝,他又怎能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那是小郡主必须经历的磨练,恶人现在还除不得,没有她们也无法历练小郡主的毅力,没有她们小郡主日后也无法冲破这命运的枷锁,找寻到那个遇到命定里的‘人’,那个人将是她所有不幸的尽头,他会给予她永生永世的幸福。”
“本王不信你的鬼话,海儿逃不过这一劫,她会死去,而那些害她的人,本王定要拧断她们的脖子,向她赎罪!”
“那不妨小人同英王打个赌,小郡主要是熬过今夜,你就信小人的忠告。”
对于命理算卦,不过是皇室的传统,念元勋向来并不深信,可是那个赌,他输了,那小小的家伙熬过了那一夜,奇迹的生还下来,唯一的遗憾就是在脸上留下了一块丑陋的红瘢——
“英王,无用担心,日后时辰到了,小郡主自然会恢复原来的面貌,她始终会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
“所以本王只能放纵那凶手,任由她再次对海儿下手?!”
“小人说了,恶人还除不得,英王的担心,只需要将小郡主‘丢弃’,对她不管不顾,那恶人便自然而然不会再将小郡主视为眼中钉。”
“海儿还是个孩子,本王为父怎能对她不管不顾。”
“相信小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渡过重重难关,小人希望英文那么做,只有让小郡主经历人情冷暖,才能让世上看到小郡主拥有着一颗明净无染的心儿。”
“……”
“帝后难道不该是天下最美的人儿?!”
“……”
“不仅仅是容貌,重要的更是那颗心。”
“如果本王不答应呢。”
“英王对小郡主的宠溺是毒药,英王若是忍心拿小郡主的性命当赌注,小人便不再多言一句。”
念元勋从未如此无能过,窝囊过——
他疼爱她们母女胜过生命,他不信什么命运,不信该死的鬼神妖魔之说,可他却没有胆识拿海儿的性命去当赌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