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烹饪美食爱茶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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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琴棋书画诗酒茶(2)

南宋茶事之盛,亦如画事之盛一样,一个主要的原因大概要推宋徽宗赵佶。这位亡国之君,治国一塌糊涂,但他对画事却有贡献。不但自己擅画,创“瘦金体”,狂草也颇可观。还广收古物、书画,网罗画师,扩充翰林图画院,亲命编辑的《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和《宣和博古》等书,至今仍为学人所重。也就是这位皇帝,竟然亲自撰写了一部茶文化经典着作--《大观茶论》,这在古今中外恐怕是空前绝后的。赵佶擅画又喜茶,合璧而成之巨幅文人雅集品茶图--《文会图》,亦在台湾茶事图册中见之。上行下效,有宋一代饮茶蔚然成风,而为一大时髦,当是顺理成章之事。

刘松年的三件茶事图,正好展示了当时社会三个主要阶层,两种主要饮茶方式,几乎可以看做是宋代饮茶的全景浓缩图,《撵茶图》是写当时贡茶的饮用情况,尽管图中之人物并非帝王将相,但从图中茶的饮用方式,即煎煮饮用之前有一个用磨碾的过程来看,他们饮用的是团茶。《卢仝烹茶图》尽管是写唐代士人之饮茶,但其实不过是借前朝衣冠而已。而《茗园赌市图》则是写市民之斗茶。此幅被后来画家屡屡仿之,如宋代钱选的《品茶图》、元代赵孟的《斗茶图》,均是取其局部稍加改动而成的。市民不但饮茶,并且进而盛行从饮茶引申出来又脱离饮用的茶的形式游戏,还成为一种习俗,可见南宋茶事之盛。而作为宫廷着名画师的刘松年,一而再再而三地图画茶事,更增其佐证。

元代赵孟的《斗茶图》很有名,图中画了四个人,有人一手提竹炉,另一手持盏,头微上仰,作品茶状,数人注目凝视,似乎正在等待聆听高论,中又有一人手执高身细颈长嘴壶往茶盏中斟茶,人物生动,布局严谨。赵为湖州人,元代大画家,开创元代新画风者。他的夫人和弟弟亦善书画。

明代的唐伯虎、文徵明也都以品茶为题材的作品传世。唐伯虎的《事茗图》画一层峦耸翠、溪流环绕的小村,古木参天下有茅屋数椽,飞瀑似有声,屋中一人置茗若有所待,小桥流水,上有一老翁依杖缓行,后随抱琴小童,似客应约而至,细看侧屋,则有一人正精心烹茗。画面清幽静谧,而人物传神,流水有声,静中蕴动。

文徵明的《惠山茶会图》,描绘了明代举行茶会的情景,茶会的地点,山岩突兀,繁树成荫,树丛有井亭,岩边置竹卢,与会者有主持烹茗的,有在亭中休息待饮的,有观赏山景的,看来正是茶会将开未开之际。

明代丁云鹏的《玉川烹茶图》,画面是花园的一隅,两棵高大芭蕉下的假山前坐着主人卢仝--玉川子;一个老仆提壶取水而来,另一老仆双手端来捧盒;卢仝身边石桌上放着待用的茶具,他左手持羽扇,双目凝视熊熊炉火上的茶壶,壶中松风之声仿佛可闻。

清代薛怀的《山窗清供》,清远飘逸,独具一格,画中有大小茶壶及茶盏各一,自题胡峤诗句:“沾牙旧姓余甘氏,破睡当封不夜侯。”当时,诗书名家朱星渚还题茶诗:“洛下备罗案上,松陵兼列经中,总待新泉活火,相从栩栩清风。”此画枯笔勾勒,明暗向背十分朗豁,富有立体感,极似现代素描画。

茶艺人画也出现在雕刻作品上,现存北宋妇女烹茶画像砖刻画:一高髻妇女,身穿宽领长衣裙,正在长方炉灶前烹茶,她双手精心揩拭茶具,目不斜视。炉台上放有茶碗和带盖执壶,整幅造型优美古雅,风格独特。日本以茶为题材的绘画也仿自中国,如《明惠上人图》描绘日本僧人高辨在日本宇治栽植第一株茶树,坐禅松林下。着名的还有《茶旅行礼》,画卷十二景,描绘17到18世纪每年从宇治运新茶到东京的壮观礼节。

至于茶与书法,稍有常识者,不会不知道蔡襄、苏东坡、徐渭等一代大家。

有个墨茶之辩的故事,说的是苏东坡和司马光,都是茶道中人。一日,司马光开玩笑问苏东坡:“茶与墨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君何以同爱此二物?”苏东坡说:“茶与墨都很香啊,你说呢?”

那还用说吗?

唐代是书法盛行时期,有个大名鼎鼎的书法家,是个出家人,叫怀素,喝醉了酒,手指头、袖口、手绢,沾了墨就往墙上涂去,龙飞凤舞,号称狂草,可谓一代大家。他写过一个叫《苦笋帖》的帖子,上曰:“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上。”真是文也好,字也好,一派大气。茶圣陆羽对他推崇备至,专门为他写了《僧怀素传》。

蔡襄就不用说了,他出生在产茶省福建。在任福建路转运使时,改进制茶工艺,生产出小龙团饼茶。和茶叶饮用愈加艺术化的同时,书法也从重法走向尚意。蔡襄的字,在北宋被推为榜首,他写的《茶录》,从文上说是对《茶经》的发展,从字上说是有名的范本。另有《北苑十咏》、《精茶帖》等有关茶的书迹传世,有后人称赞他,说他是茶香墨韵珠联璧合。

“宋四家”中,另有一个大家苏东坡,写过一件《一夜帖》信札,说:“却寄团茶一饼与之,旌旗好事也。”

明代,才子辈出,画家们喜欢在画上题诗盖印,那个因“唐伯虎点秋香”而在民间出了名的苏州大才子唐寅,画过一幅《事茗图》,上题:“日长何所事,茗碗自赏持;料得南窗下,清风满鬓丝。”字也飘逸,人也飘逸,寒而不酸,真风流也。

还有个了不起的大家徐渭,徐文长,他留下的墨宝中,有《煎茶七类》一幅,草书,满眼青藤缭绕之感。他自号“青藤道人”,是中国文人中少有的刚烈奇崛之士。不见容于当时封建社会,一生潦倒,在他因极度痛苦而疯狂的日子里,他会用锥子来钉耳朵。他是个书、画、诗、文、戏曲无所不精的人,并借以发泄抑郁不平之气。现在浙江绍兴,还有他的纪念馆“青藤书屋”,后来的大画家齐白石,为了表达对他的尊敬,便自号“青藤门下走狗”。

这样一个人,亦是茶痴。

到了清代,有扬州八怪横贯于世。杭州人金农精于隶楷,自创“漆书”这种颇多隶意的楷体。他书过《述茶》一轴:“采英于山,着经于羽,烈芟芳,涤清神宇。”字有金石味,不禁使人想起张岱笔下的日铸茶:梭梭有金石气。原来茶气和书气是可以一气贯通的。

郑板桥这个人自称书法为“六分半书”,那首“湓江江口是奴家,郎若闲时来喝茶”便是他写的。八怪中以画梅着称的汪士慎,一生以追求品尝各地名茶是求,有“茶仙”之称,自己说:“蕉叶荣悴我衰老,嗜茶赢得茶仙名。”茶魂梅魄浑然一体。

现代书法家中以茶入诗的,首推故世的前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他是位大佛家,工诗书,也是爱茶人。

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喝茶去。

这亦是一首佛门偈句,用茶来揭示人生哲理的诗。

茶和书法,所以通融,因其有共同抽象的高雅之处,书法讲在简单线条中求丰富内涵,亦如茶在朴实中散发清香。茶与书法的共同之处,通过茶人与书法家合二为一的中国文人来实现,反过来又教化和修养中国人。

茶与歌舞

讲到茶与戏的关系,又要讲到老祖宗那里去了。陆羽少年时从和尚庙里逃出来,就跑到戏班子里去。他口吃,偏爱说,扮演逗人取乐的滑稽角色,细细想来,是很辛酸的,他师傅知道了气得直摇头。但他天分高,戏演得好,就被看戏的长官们发现了,加以培养,使其成材。他还写过《谑谈》这篇戏剧论文呢。

中国的戏曲是到元代才成熟的。那里面已有关于茶的场景。到了明代,大约和莎士比亚同期,中国出了个大戏剧家汤显祖,他把自己的屋子命名为玉茗堂,他那29卷书,通称《玉茗堂集》,取高洁流芳之意。他那本写爱情的代表作《牡丹亭》中有一场叫“劝农”,农妇们边采茶边唱:“乘谷雨,采新茶,一旗半枪金缕芽。学士雪饮他,书生困想他,竹烟新瓦。”当官的看了也来了兴致,和唱道:“只因天上少茶星,地下先开百草精,闲煞女郎贪斗草,风光不似斗茶清。”

汤显祖在茶乡浙江遂昌当过县官,在那里写过“长桥夜月歌携酒,僻坞春风唱采茶”的诗行。他写“劝农”,是有生活基础的。

这样,戏台上开始出现一种朴素的服饰,行家称“茶衣”,蓝布制成的对襟短衫,齐手处有白布水袖口,扮演跑堂、牧童、书僮、樵夫、渔翁的人,就穿这身。

又出现了不少表现茶馆生活的戏。比如《寻亲记·茶坊》、《水浒记·借茶》、《玉簪记·茶叙》、《风筝误·茶园》,当代的着名大戏剧家老舍写过《茶馆》的大型话剧,中国一流的话剧演员把它搬上舞台,演尽了小人物悲怆的一生。

1966年,老舍投湖自尽,是十年浩劫中第一个自杀的中国文化名人。另一位大作家汪曾祺,当过右派,种过几年土豆,并在那个时代改编过一出叫《沙家浜》的京戏,里面有段由阿庆嫂唱的“西皮流水”,可谓“凡有井水处必唱”,把个“春来茶馆”唱活了: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

汪老先生,是当今中国的语言文学大家。他的文字,去品品,有茶味。

终于出现了以茶命名的戏剧剧种--采茶戏。最初,它是茶农采茶时所唱的茶歌,在民间灯彩和民间歌舞的基础上形成,有四百年历史了。这个戏种善用喜剧形式,诙谐生动,多表现农民、手艺人、小商贩的生活,有泥土气,在江西一带流行至今。有出戏叫《九龙山摘茶》,从头到尾就演茶:采茶、炒茶、搓茶、卖茶、送茶、看茶、尝茶、买茶、运茶,全都作了程序化的描述,电影厂还拍过一个戏剧片叫《茶童戏主》,很受欢迎。

茶戏,在中国,看样子还会继续发展下去。《茶馆》到法国演出后,轰动巴黎,真的中国茶馆也就跟着开设到巴黎的街道上去了。

茶歌是从茶谣开始的,茶民在山上采茶,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忍不住就开始唱,唱多了,形成风格,形成了调子,足之蹈之,手之舞之,变成了茶舞。

明代的中国浙江,发生过一起有名的案子,叫“谣狱案”--什么谣?《富春江谣》;唱什么?唱农民的贫苦:

富春江之鱼,富阳山之茶。

鱼肥卖我子,茶香破我家。

采茶妇,捕鱼夫,官府拷掠无完肤。

昊天何不仁?此地亦何辜?

鱼何不生别县。茶何不生别都。

富阳山,何日摧?

富春江,何日枯?

山摧茶亦死,江枯鱼始无!

于欷,山难摧,江难枯,我民不可苏!

有个官吏韩邦奇,给皇上奏章,用了这首歌谣,皇上大怒,说:“引用贼谣,图谋不轨。”韩邦奇差点丢了命。

君王杯中茶,茶民眼中泪,不少歌谣都是描绘茶民悲苦生活的。

又有一类茶歌是结合茶叶生长不同季节的自然景象来讴歌历史上各种风流人物的,如《十二月采茶》:

三月采茶桃花红,手拿长枪赵子龙,百万军中救阿斗,万人头上逞英雄。

四月采茶做茶忙,把守三关杨六郎,偷营劫亲是焦赞,杀人放火是孟良。

……

十一月采茶雪花飞,项王垓下别虞姬,虞姬做了刀下鬼,一对鸳鸯两处飞。

……

抄了一大段,是因为这茶歌实在是好,舍不得删。

明清时,茶市贸易空前繁荣,一些茶叶集散地到处都设有茶坊、茶行。当时人们爱唱的采茶小调与一些民间山歌俚曲,便在作坊里的采茶姑娘中相互传唱,民间卖唱艺人也常到茶行里去坐堂演唱,招待各方茶客,有时也在村户人家为喜庆日子演唱。

茶歌唱多了,就形成了自己的曲牌,如《顺采茶》、《倒采茶》、《十二月茶歌》、《讨茶钱》等等,一个调子,任集体个人重新填词。

在江西武宁这个地方,有一种气势磅礴的大型山歌,叫打鼓歌,一名鼓匠击鼓领唱,众人一边劳动,一边答和,演唱时间长,且有一套约定的程序,这当中有不少属于茶歌,唱采茶的:

郎在山中砍松桠,姐在平地摘细茶,手指尖尖把茶摘,一双细脚踏茶芽,好比观音站莲花。

唱爱情的:

情歌不必挂心怀,奴家不是贱奴才,恰似山林茶叶树,花不逢春不乱开,好花千日等郎来。

有一首茶歌,犹如一个小故事,一幅风情画:

温汤水,润水苗,一桶油,两道桥。

桥头有个花娇女,细手细脚又细腰,

九江茶客要来谋(娶)。

一个到外地卖茶的年轻商人,看上了站在桥头的苗条少女,决心娶她。不禁使人想起《诗经》300篇开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说到茶舞,开始大多以双人对歌对舞形式出现。《国歌》曲谱的作者聂耳就谱写过一首叫《茶山情歌》的对歌对舞曲:

男:茶树发芽啊满山青,我想妹妹到如今,问妹一句知心话,不知答应不答应。

女:明月当空哟遍山黄,谁家大姐不想郎,有心约郎山顶会,只怕堂上二爹娘。

中国现在最着名的茶舞,我还得推音乐家周大风先生作词作曲的《采茶舞曲》。这个舞中有一群江南少女,载歌载舞,满台生辉。中国历史上素有“越女天下白”之称,以为江南少女是最美的。最美的少女和最香的茶在一起,真正应了那首茶联: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

茶与文艺的结合中,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茶与评弹曲艺的结合。可以说,中国曲艺的发展,是少不了茶在其中的重要作用的。一市秋茶说岳王,并不是说秋天的茶能够诉说岳王,而是南宋时期在杭州发展起来的瓦肆艺术,说书人在里面说着岳飞的故事,而听众们则捧着盛着秋天的茶水的杯壶聚精会神地听。评弹艺术是以苏州评弹为代表的,这苏州评弹就少不了茶馆的参与。

可以说当初的评弹舞台,就是茶馆。评弹艺人们所谓的跑码头,就是跑河湖港汊间的小茶馆,因为它们同时也是小舞台。听众们边喝茶边听书,真是“生后是非谁管得,满城争说蔡中郎”。那种如痴如醉的情景,真是令人神往。

所以,如果说,评弹艺术是被茶水孕育开来的,想来也不过分。

只是现在的茶艺馆里,曲艺表演是少了,像杭州,目前也就是湖畔居和大华书场这两家还在说书品茶,其余的茶艺馆,大多是架着一架古筝,也有的时尚一些,放一架电子琴,甚至有时还请摇滚乐手来,那是向酒吧学的。

古筝弹起来时,听的人可听可不听,就权当了背景音乐。

有的茶艺馆把这道工序也省了,就出现录音机里放的音乐。因为茶馆音乐的特殊性吧,在坊间CD片中,就出现了一种茶道音乐,那是专门在茶馆里放的,一听那曲子中就透着茶的袅袅清香,是非常得茶之神韵的。有的时候,茶艺馆也放洋乐,我就听到过克莱德曼的《水边的阿狄丽娜》等曲子。各种各样的趣味在茶艺馆里流行,倒也算是百花齐放、相得益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