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梓浠
楔子
独角兽在灌木丛中御风而行,浑身雪白的皮毛在轻盈的月光下闪现出柔和的光泽,它背上趴着的妙龄少女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熟睡多时,然而她却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松开了拳头,任由手心里的祖母绿宝石滑落在丛林间。
祖母绿的光泽微微闪烁着,像是谁的低声召唤。
一、 罗浮宫·黑色甬道
昏暗的宫殿仿佛是巨大的迷宫,过道两旁的墙壁上浮雕精致而神圣,透过彩色玻璃的光束被削弱,残阳迫近一般令人昏昏欲睡,浮雕周围的路灯上镶嵌的各色宝石在微光中闪烁着,让原本色调暗沉的建筑顿时熠熠生辉,显得更为高贵和奢靡。
面容冷峻的少年稳步穿过雕花长廊,他一身戎装,那双深蓝的眼眸恰似深潭中的碧波,朱唇微抿。幽幽的光线拉长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一袭深蓝色制服的侍从紧紧尾随着他。
直至长廊的尽头,莫里迦·安德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侧头,用疏冷的声音对侍从吩咐到:“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进这间卧房半步。”
“是,殿下。”侍从毕恭毕敬地回答完,然后轻轻将卧房的门关上,莫里迦颀长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雕花木门闭合的一瞬间。
幽幽燃起的灼灼烛光摇曳着微黄的火焰,让原本冷冰冰的卧房突然多了一丝暖意,莫里迦伸手触及这盏沾满尘埃的烛台,轻轻旋动着上面嵌着的一颗湖蓝色宝石。
“咔哒。”昏暗中,似乎暗藏的某个齿轮在僵硬的移动中发出了一丝年久失修的呻吟,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的齿轮被带动着,那张看起来雷打不动的大理石床仿佛突然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它机械性地缓缓移开,一条黑色甬道一点点出现在原本摆放雕花大床的位置。
似乎是厌烦这漫长的等待,莫里迦习惯性地望向窗外,此时已是垂暮,哥德式的建筑稀疏地坐落在空无一人的四周,一切是那么的静谧而高贵。然而随着一辆马车匆匆驶过洒满夕阳余晖的大道时,一群黑色的鸽子惊飞起来,扑腾着勾画出一幕凄凉美艳的画面。
伊塔芙·瑟莱斯兰的红色披风被马车疾驶时带起的风吹起,像是她此刻内心燃起的熊熊妒火。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莫里迦看出了伊塔芙的脸上的微微愠色,于是他也露出不悦的神色,思考片刻后,莫里迦将那颗宝石反向旋转,让那张雕花大床再次覆盖住了地下宫的入口。
“莫里迦·安德烈!”伊塔芙不顾侍从的阻拦,一边高呼着莫里迦的名字,一边蛮横地打趴了侍从,硬是闯进了莫里迦的禁地。
“殿下,对不起我失职了!”侍从惊惶地看着莫里迦,却只见他挥手让自己退下。
一向优雅淑女的未婚妻此刻气势汹汹的模样,让莫里迦不由得皱了皱眉,于是冷声到:“伊塔芙·瑟莱斯兰,你擅自闯进来就不怕后果么?”
“后果?莫里迦,我是你的未婚妻!而你呢,对我不冷不热也就算了,竟然还敢金屋藏娇!”伊塔芙将手里紧紧捏着的水晶首饰盒用力地砸在莫里迦面前,璀璨的水晶顿时在清脆的破裂声中碎成一地晶莹,而里面装着的一颗祖母绿宝石则滴溜溜地滚落到莫里迦的脚边,犹如一滴悲哀的泪水,以卑微的姿态仰视着它的主人。
“这算什么?”莫里迦微微垂眸,似乎毫不介意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石,而他的波澜不惊,却愈发掀起了伊塔芙内心翻江倒海的恼怒。
“‘这算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颗宝石是安德烈家族每一世王妃的象征……”伊塔芙幽蓝色的眼眸里闪动着泪花,她紧紧地抓住莫里迦的胳膊,胸口微微起伏,“可是你悄悄让人打制成项链吊坠,却只在订婚宴上给我一颗普通不过的红宝石!”
如果不是伊塔芙在与好友闲谈时提到订婚宴的话,她也就不会知道还有一颗祖母绿宝石的存在,更不会悄悄潜到莫里迦的御用珠宝师那里偷来那颗绿宝石。
“你预备怎么样?”莫里迦看着伊塔芙这张风华绝代的脸因为嫉妒而扭曲得丑陋,心里油然生出一丝厌恶,“不过一颗宝石而已。”
伊塔芙似乎预料到了莫里迦会这样敷衍了事,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容:“莫里迦,你不爱我可以,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只能心甘情愿地娶我,一心一意待我一个人。因为只有我,才能配得上你!”
除了拥有曼妙身材和美艳容貌,伊塔芙·瑟兰斯兰的贵族小姐身份也令人羡煞不已,仿佛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当选安德烈王室的第二十代王妃。自从十一岁那年第一次遇见莫里迦,她就爱上了这个面容冷峻的少年,并确定了自己的终生幸福托付者。
然而莫里迦却从不这样认为。
“结婚不过是形式,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不想多看你一眼。”莫里迦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冷漠的态度冻结了一切,让伊塔芙的盛气凌人瞬间被浇熄。
“哼!”伊塔芙摔门而去的背影落在莫里迦的瞳孔里,然而一瞬间便随着她跌跌撞撞地逃开而消失。她从来都没有被放在他的心里,眼里亦是,一闪而逝。
房门再次被侍从谨慎关好,莫里迦转头看向那盏昏黄依旧的烛台,那火焰仿佛是摇曳在他的眼底,思念之心如此焦灼。
黑色的甬道两侧是精雕细琢的玉璧,上面铺缀的宝石丝毫不逊色于其上方富丽堂皇的宫殿,莫里迦手里持着一盏烛台,缓缓走向甬道尽头。
狭窄的甬道阴暗而潮湿,而它却通向一片开阔空旷的原野。一阵鸟语花香的气息扑鼻而来,莫里迦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
一匹红棕色的马驹被系在出口附近的一颗大树下,看见莫里迦的一瞬间便欢快地嘶鸣起来,似乎恭候多时。莫里迦将烛台吹熄后妥善地放在地上,走过去解开系在树干上的缰绳,然后帅气地一跃上马。
“驾——”此时少年的眼眸里雀跃着阳光。
二、 塞纳河·画地为牢
灌木丛的尽头是一座茂密的森林,林间流淌过一条环状的清澈河流,而河流环抱着一座城池。哥德式的塔尖设计,象牙白的外墙让这座城看起来精致又典雅。
是九月初。
一身黑白色洛丽塔服饰的少女伫立在城门与护城河之间的木桥上痴痴等待,紫色的眼眸深深地望向森林的那一端。她的裙摆下趴着一只乖顺的独角兽,浑身雪白,眼眸却是深黑色,样子像是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唯有前额突兀地长出一只角。
歌希亚·安德烈——这个被莫里迦悄悄藏匿了多年的公主就终日在这座不为人知的城堡里生活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如今,那个瘦弱干瘪的女孩子已经出落成水灵动人的美丽女子。
“多洛,他来了,你先藏起来吧。”歌希亚远远地就听出了莫里迦的马蹄声,于是俯下身抚摸着独角兽的脑袋,将它弄醒后轻轻丢进碧绿的河水里。
“呜!”多洛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哀怨的神色,嘴里也发出一声不满的哀号,可还是乖顺地潜进了凉凉的水里缓缓游走了。
歌希亚还没来得及目送多洛离开,就被一双大手揽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歌希亚……”莫里迦宠溺地揉着歌希亚金色的长卷发,碧绿的眼眸流露出难得的温柔,他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诉说着思念,“我想你了。”
“哥。”歌希亚也开心地搂着莫里迦,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对着他伸手讨礼物,“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呢?”
“我记得。”莫里迦的眼睛有些黯然,歌希亚的那一声声哥哥让他的背脊有些僵硬,不过他还是若无其事地从怀里拿出了一颗祖母绿的宝石,“生日快乐,歌希亚。”
“好漂亮……”歌希亚欢喜地接过这颗宝石仔细端详着。
只是这颗绿宝石有些眼熟,似乎在母亲那里见到过,只是几年前它还只是一枚干干净净的绿宝石,并没有被打制成项链的吊坠。
疑惑在歌希亚眼里一闪而过,甚至带着一丝冷笑,却被她抬眸时清澈的眼神掩饰得天衣无缝。
“怎么会呢?我给你的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来,我帮你戴上。”莫里迦眼里只有柔情,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歌希亚的卷发,给她戴上这象征安德烈王妃的项链,却对心底的爱意只字未提。
“哥,惯例哦。”歌希亚从脚边的竹篮里端出一只精巧的琉璃碗,“上好的野兔肉酱。”
“好。”莫里迦微笑着接过琉璃碗和勺子,只是在他垂下睫毛的一刻,蓝色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悲伤,“歌希亚,你可以许愿了。”
“哥,我想离开这里,回到以前的生活。”歌希亚认真地握着莫里迦的手,眼神充满渴盼。
以前的生活……
莫里迦的手指僵了一会儿,沉默片刻后,点头应允。
歌希亚·安德烈。
莫里迦·安德烈。
他们是兄妹,然而他们却并没有血缘关系。
莫里迦是出生风尘的母亲不知道跟那个男人一夜风流后的结果,然而在她的石榴裙下拜倒的人里却偏偏存在这样一个不顾世俗眼光的人,这个人便是歌希亚的父亲,这个国家的王。跟随母亲入宫后,由贱民变为王子的莫里迦却过上了物质丰富,而精神上却备受折磨的日子,在母亲被那些贵族的妃子逼得服毒后,莫里迦的积怨已久终于爆发,为了顺理成章地得到本不属于他的王位,他杀人如麻,将歌希亚的其他兄弟统统赶尽杀绝,却留了年幼的她一条性命。
亲眼目睹母亲和兄弟们倒在血泊中的血腥场景后,年仅十四岁的歌希亚晕倒在莫里迦的怀里。莫里迦右手握着沾满血腥的长剑,左手却搂着唯一的幸存者,眼神决绝而令人生畏,他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拥有远超过他十七岁的冷静和残忍。
可他看向歌希亚恬静的面庞时,眼里却浮起一丝不忍和怜惜。
于是他决心为歌希亚建造一座城,将她永远囚禁在自己身边,哪怕她会恨他一世。
意外的是,歌希亚在极度惊吓中失去了那些可怖的记忆,却记得莫里迦是她的哥哥,并将他视为唯一的亲人和依赖,三年来她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片森林里,每个礼拜他都会来看她,给她带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
如今歌希亚已经成人,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张,况且自己已经为王三年,即使当年弑君夺权的事情被抖出来,也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三、 凡尔赛·鬼迷心窍
“多洛你没事吧?”歌希亚将檀木箱子打开,把蹲在里面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抱了出来。
多洛湿漉漉的身体蜷缩在歌希亚怀里,不断打着喷嚏,大概是之前被她丢进河水里着凉了,于是它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始作俑者。
脚步声渐近,多洛如同惊弓之鸟般迅速钻回了木箱里,直到一个绝色佳人款款来到眼前,歌希亚才回过神来。
“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难怪令莫里迦如此神魂颠倒!”伊塔芙提着裙裾走进歌希亚的房间,巧笑嫣然,却是绵里藏针,“忘了告诉你,我是莫里迦的未婚妻,伊塔芙。”
“我是歌希亚·安德烈,想必你就是瑟莱斯兰的独女吧。”歌希亚自然感受到了伊塔芙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醋意,于是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姓氏说了出来。
“歌希亚·安德烈?”伊塔芙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在她的记忆里,安德烈家族在一日之内全部暴毙,仅剩一个莫里迦,然而歌希亚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怎么会突然出现?
莫里迦和伊塔芙的婚礼按期举行,伴娘是突然诈尸的歌希亚,任何流言蜚语都被莫里迦镇压了下去,这场盛大的婚宴更像是一场商业舞会。
“歌希亚,最美丽的小姐,我有这个荣幸跟你跳一支舞吗?”身穿银灰色燕尾服的莫里迦绕过新娘伊塔芙,对着歌希亚伸出邀请共舞的手,被晾在一边的伊塔芙也故作大度地点点头,其实暗地里早已恨得咬碎了牙齿。
“歌希亚,我们跳舞吧。”而另一只手却抢在莫里迦面前牵起了歌希亚。
歌希亚盯着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他一袭白色礼服,漆黑的眼眸跟在场的人种似乎格格不入,眼神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像是梦里见过的那个白衣少年,总会在她做噩梦时紧握着她的手给予温暖的力量。
“歌希亚,”白衣少年的嘴角扬起温暖的弧度,他凑近歌希亚的耳边轻轻说道,“我是多洛。”
歌希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俊美的容貌,跟化成独角兽的时候那可爱憨厚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一直陪伴自己的小兽居然是个眉眼温柔的少年,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歌希亚有种做梦的感觉,脚步也飘飘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