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春意便被分开两边,岁月的枯荣清晰可辨,而导致阴阳永隔的那一面墙,则无边无形,令人不觉而生畏,当你已然靠得很近的时候,便也是在你看它最遥远的当下。
越过横滨玉田疗养院的低墙放眼望去,成片的毛竹林正依偎在丘谷的环抱之中甜睡,发出沙沙的梦呓,相伴着一阵又一阵特别有节奏感的轻呼声,这是生命之芽所萌发的乐章。
一个身着制衣制帽、胸口上还印有302数字的女人,独自坐在墙边的一张长椅上,她安静入迷的聆听着竹林里的声响,用那般柔美线条勾勒出的多情下颚,跟随风与竹在交谈中渐次变化的语调,一起轻微的律动着,她的眼神里似乎蕴含着一道不小心从星辰上跌落的光亮,那光亮荡起了恒久的春华,染尽青丝,染尽她所有的忧伤和惆怅。
“高桥夫人,您有客人来访”
“我一再说过,请不要那样称呼我,我叫空竹,嘘……你仔细听,你听”
“我能听得到,那么,空竹太太,我们还是一起去见见客人吧”
“我不去,我不喜欢见人”
“你听,小竹笋们该抱怨了”
“我的小竹笋,哦,是他吗”
“可不是嘛”
空竹太太半蹲在来宾接待室里的婴儿床边上,用一脸惊恐的神色瞅着床上的婴儿那奶油般的肌肤,从她狰狞的表情,和不断跳动的睫毛可以看出她的内心是极为害怕的,可是一想到这是她的“小竹笋”,空竹太太就显得轻松自在起来,如同从未曾害怕过一样,但那仅是须臾之间的变化,一旦她察觉到这是个会停止呼吸的人,便止不住哆嗦起来,想缩回已伸出去的想要抚摸婴儿的手,那是一双过份修长而骨感的老巫婆的手,手掌手背上的静脉编织成了一副典雅的薄纱手套,舞动得厉害的手指,像是在施展古老而神秘的魔咒。
婴儿手舞足蹈的样子甚是惹人疼爱,微张微阖的小眼睛左右来回的巡视着周遭的环境,待他发现空竹太太之后就定睛不动了,整个接待室里静悄悄的,婴儿看了一会这张憔悴如云、变幻莫测的脸,好奇又兴奋的把整只小拳头都含进了嘴巴里吸允。
冷不丁的见到婴儿这一情状的空竹太太,像是被一截记忆里飞来的石块击中,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全身松软的垮下来,歪斜着瘫倒在地上,匍匐扭动的爬向门口,但那扇房门紧锁,此时她眼里的那道光亮不知从何处暗淡了下去,甚至于已近乎熄灭。
房间的四个角落不知不觉的开始涌入水流,她极尽勉强的翻过身来,却惊奇的发现婴儿床不见了,一只翅膀上有红斑的海鸥正拼命的撞向窗玻璃,窗外的一排棕榈树的树顶竟然全是光秃秃的,枝叶尽皆散落在地上,树下一片狼藉,天空中雷电交加,落下来的却不是雨,而是薄冰片,冰片落在地上居然溅起大大小小的火花。
空竹太太打开窗户,大声的呼救,没有人回应,只一会儿功夫,屋内的水位已经齐腰深,她被一股湍急的暗流冲到了某个角落里,水渐渐的漫过脖颈,她呛了几口水,有些意识不清,处于半昏迷之中,正当她快要被完全淹没的时候,突然满屋的水在一瞬之间都化为黑乎乎、轻飘飘的烟雾。
等那烟气缓缓沉降了下来,之后渐渐缩小的在房间地板上形成了一整滩的油污渍,惊魂未定的空竹太太累得只能躺卧在那滩油污的旁边,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病床上,紧挨床铺的床头柜上新摆放上了一只她喜爱的青花瓷瓶,瓶里插了几束紫白相间的康乃馨,这是二零零四年的那个多变的初秋,空竹太太,实际上,我们应该称她高桥夫人,两年前因患人群恐惧症而住进了疗养院接受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