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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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不,瑞丽,我们不应该这样悲伤,瑞丽。”有一种缠绵的忧伤,已悄然注入我的心田。我的情愫复杂起来,我明白我的劝告对她是苍白无力的。

“可是,如果是这样,痛苦却是长久的、终生的,我们宁愿不要这种瞬间的欢乐。”

晶莹的月光如水般流过窗子,凝聚在她多情的眼睛里,我注视着它。啊,它哪里是一双普通的眼睛,那是深深的海洋,我明白了,倘若我不顾一切地进去,是会被淹死的……

心地多纯美的女人啊。

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她。她是在强压住心房的烈火,那是欲望的火,一旦燃着了,真不知道它要烧到何时何方。瑞丽啊,一个真正的女人。我又何尝不该做个真正的男人呢!我本来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啊。

远去的白勃,萧条的灵堂

3月15日 星期五

傍晚时分,田局长打来电话,告诉我白勃局长已于半个小时前下世了。我没有想到,这个年龄还不到半百的副局长,何以这样匆匆离去。

大概是在半个月前的一天,就得知白勃因被打伤住进医院。当时是傍晚,不,是比傍晚还要晚些的黄昏,白勃下班从移民局回家,走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巷子里,突然迎面来了3个汉子,其中一人持一榆木棍棒,劈头盖脑地给了他一闷棍,白勃就晕倒了。我到医院看他时,已是次日早晨,他已从昏迷中醒来,我问他,可知打他的人是谁?他说不知道,我问他打他的人是否金远本地的人,他说还是不知道,因为对方连一句话都没说,一见他进入小巷,就包抄过来……

移民局立即向公安部门报案,希望能追踪到打人凶手。公安人员说,难就难在没有任何线

索,而白勃他自己什么也说不清,连那3个人的长相、高低、胖瘦都忘记了。又是黄昏,又没灯光,又没路人,现场只有打人者和被打者,整个小巷找不到一个知情者。尽管有这么多困难,公安人员还是表示要全力以赴组织力量侦破此案。谁知道,这个白勃却等不上了,就永远地离开人间。医生的结论是脑震荡并脑出血致死。

我赶到医院时,尸体已放进恒温棺材,放到了太平间。太平间的一隅布置了临时灵堂,上

面挂起白布黑字的横幅:沉痛哀悼白勃同志。灵堂四方挂了10多个花圈,是白勃的妻子、孩子及移民局和几位局长送的,我和老阚、小东送的花圈和挽帐也被主事人挂在合适的位置。

我们一行走至灵柩前,向白勃的遗体鞠躬,然后在哀乐的伴奏中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向白勃的遗体做最后的告别。

白勃的妻子哭诉着说,要我为白勃做主,一定要抓住肇事凶手。要主持公道,承认他是因为秉公办事、不徇私情而遭到坏人报复牺牲的,应该追认为烈士,即使烈士追认不成,至少应该是因公殉职,并照这种待遇料理后事。白勃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

我很同情白勃一家的遭遇,人到这时候,总是能获得社会和同志的帮助的。我把田局长、柳局长、秦局长拉在一起,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3个局长一致表示,说弄成烈士的可能不大,前些时市AB局一个干部与一个抢劫行凶人搏斗致死,还没弄成烈士。我说,那就照着因公殉职办吧,该出什么材料,该跑哪个部门,你们抓紧办办。这时,秦局长说,白勃生前办事特别认真,不讲情面,就惹了不少人,却没交啥朋友,现在人都死了,也就很少有人来看一看,除了咱们班子成员和你俞市长。

田局长说,要不,现在社会上都兴老好人呢,这种“好人”不仅生前不吃亏,就是死后也红火哩,唉,这算什么事啊!

我说,你们班子以组织名义组织组织,开追悼会时可不能弄冷了场。3个局长当场表示,一定好好组织组织。

这时,我突然想起3个月前,市里工会一个副主席去世,赶往他的临时灵堂,来看他的人像赶庙会一样,络绎不绝,一拨接着一拨。送的花圈已摞得无处可挂,在一旁记账的总管忙得不可开交,挽帐、白布、被罩、被面、鲜花、常青树、松柏,把个灵堂装点得肃穆庄严又郁郁葱葱。

可是,白勃的灵堂,真是天上地下,天壤之别啊!只有那副挂在棺木上方的挽联,默默地诉说着心声:

一生如玉游天国

两袖清风奔极乐

是白勃生前太好惹人了吗?白勃太不会理解别人了吗?白勃太认真了吗?唉!不管怎样,这样萧条的灵堂,远去的白勃,太孤单、太孤单了……

我朝医院外边走去,心中怎么也平静不了,有一种刺人的东西在胸中、在脑海、在心田里搅动,直搅动得我魂不守舍,心惊肉颤,神经崩裂。白勃怎么了?白勃要做的事,那都是上边、上级、上层一直提倡的正儿八经的事情啊。白勃在哪个单位,那个单位就倒霉;白勃在哪个县城,那个县就倒霉!啊,这是一种什么理论啊!你不服吗?不服行吗?它是事实啊,一时半会儿能改变它吗?走到大门口还听到灵堂那里传来的哭声:“呜呜呜……俺的白勃呀,你好狠心呀——你撇下俺母子俩就走了,呜呜呜……呜呜呜……”

“白天鹅”就要飞啦

3月22日 星期五 晴

天已渐渐黑下来。我却静不下来,心中乱糟糟的,有一种说不清的预感,使我坐卧不安。我走出办公室,鬼使神差地走到政府后院的车库,我打开车库,开出越野三菱吉普,径直地往那个小山村驶去。灰褐的线条画满了寂静的旷野,湛蓝的天上闪烁着稀稀落落的小星星,下弦月挂在空灵的远方,尽管只去过那里一次,那地方就成了心灵的磁场,一下子把我吸了去。汽车终于停在目的地,我打开车门。蓦地,悠扬的小提琴梁祝协奏曲飘然而至,啊,正是“化蝶”那浪漫的华章。我凝神伫立,生怕踩碎流畅的音符,又恐扰醒如痴如梦的乐章。乘着微微冷寂的轻风,和着昏昏欲睡的月光,曲中的梁祝在倾诉真情。我终于抬起脚步,着魔般跟上了它的节拍,亦步亦趋地进入音乐的殿堂。啊,是她,欧阳瑞丽,正全神贯注地对视乐谱,拨动着知音的心弦。我悄然站到她的身后,侧耳聆听情人如诉如说的心声。她却收起了琴弦,转身微笑地看着我。

“怎么知道我来了?”我只是想,她不该感觉到我的到来。

“你没有看我是对着镜子练琴的吗?哈哈——”

啊,原来是这样,我一上楼,镜子里就照出了我的身影。

“继续拉嘛,我想听。”

“可是,我不想拉了。”她故意作对。

“真没办法,我这市长管不住你,哈哈——”

“怎么不打个电话,就突然来了?坐吧。”她指一下沙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只是想着快点过来。”说话时,我就坐在沙发的正中间。

“你忘了,你是市长,不是一般人,这么晚了,还乱跑,哈……”

“市长怎么了,市长也是人嘛,市长就不能有点自由?”

“哈,是什么时候想开了、放开了,哈哈……”

她边说边把小提琴放进写字台上的提琴盒子里,又把弓子松了松,放进去,合住了盒子,将它放在文件柜上边,就转身去为我沏茶了。这时,我站起身来去看刚才小提琴盒下边压住的一封信,是一封国外来信,来自美国的信函。是她的什么人?男的?女的?

我凝视着那信皮,陷入一种复杂的思绪。

她端着茶来了,看见我神情专注信皮的样子,就笑了: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这封信,是谁……”我索性讲明,又坐回到沙发上。

“同学的信,就是那个改学法律的拉大提琴的同学。”她顺势坐到沙发的另一侧。

“他在美国成家了?”

“噢,他是个独身主义者,在同学中以此出了名的。哈哈,同学中什么人都有,真有意思。”

“怎么,他在那里混得怎样?”

“怎么是混,应该说是奋斗,是吧,你怎么这样健忘,上次,我不是说过,他在美国专门帮人打官司,混得挺不错的。怎么,这重要吗?”她突然反问起我。

我已经预感到,她要走了。我想马上知道她下一步的行踪,却又不好正面询问,就声东击西地说:

“瑞丽,说正事吧,我那20多个移民村的工程要立即招标,你们公司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可是它对于我,并不重要,真的,俞阳,想一想,如今的人是什么思想境界,就明白了。”

“什么境界?”

“市场经济,商品意识,等价交换,已成了如今中国人的思维定势。你们发标的移民工程,如果我们公司中标,一般人会怎么看?”

“怎么看?”我故意追问。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话本没什么,可是一用到市场经济中,麻烦就出来了。来,就凭我们天外天公司的综合实力,承揽你们的移民工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倘若我们投标,中标绝对在情理之中。可是,现在的人会承认我们是靠实力中标的吗?别人首先感到的是,你接受了我们公司的好处。不然,就出了鬼了,如今的人就这么刻薄,这么狭隘,这么近视,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不是?”

她说的是实情。如今的人,特别是对别人,总是往坏处品头论足的多。实际上,如今的人,抓抢机遇办投机取巧的事、违规违纪的事也真不少。

“我不怕,瑞丽,身正不怕影子歪,管他们议论个啥。”

“不,俞阳,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尽管我不做官,但是我

理解做官的人,每一个机遇,对你们都特别重要,每一件事,对你都有深远的影响。你想过没有,一旦我踏进你们金远的领地,会有成千双诧异的目光对视着我,质问着我,剖析着我,那眼睛是在问:你与俞市长是什么关系?唉呀呀,说不清的。唉,金钱、美色、权力、关系,已成了当下无孔不入的通行证,难道人与人之间就没有了纯洁的、清净的东西了吗?只要一想到这,我就想远走高飞。”

“你在的公司挺好的,你又那么受重用,怎么想飞?”瑞丽阐述的这种利害关系,我何尝不知道呢,我只是要探究她下一步的打算。

“我已决定辞去公司的工作,报告已经写好。”

“辞职,往哪里去?”

“出国,上次你就猜对了。”

尽管对她的这种决定我有思想准备,但事到临头,心中就涌出一种怅然的感觉。

“为什么非要出国?瑞丽。”

“也不是非要,只是觉得心烦、窝气、寂寞、看不惯,只想远走他乡,靠自己的实力生活,就这么回事。”

“到金远市吧,瑞丽,你这样的人才,金远很需要的。”我故意这样试探她。

“哈哈,你真够义气的,俞阳,可是,我真的来了,你可就真的难有发展了,哈哈——”

“怎么会呢?你来了,我的动力更大了。”

“想得美,俞阳,我是不会来的。不过,这个情我领了。”

“你真清高,瑞丽。”

“不是清高,是理智。”

“你出了国,我会想念你的。”

“记住王勃的那首诗中的名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就足够了,真是痛苦了,诵诵这诗,就能自我慰藉了。”

“话说得轻巧,瑞丽,也许你能这样,我不行,我这人,还是太重感情了。”

“不见得吧,你能走上市长的位置,就这一点,只靠感情是不可能的。俞阳,从现在开始,你就把我作为你的亲妹妹,行吗?”

我的心头又是一惊,唉,我先前的妻子、情人友好并存论是难以成立了,也许,那种理论本不该成立,不能成立,那样的理论对妻子和情人太不公平。我把身子往她的身边挪了挪,伸出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亲热地说:“妹妹,我能有你这样的妹妹吗?”说着,我就把她搂过来紧紧地抱住。

她并不推辞,只是说:

“我是你的亲妹妹,俞阳,你就这样地认为,你就对了,知道吧,是胞兄胞妹。”

我无力地松弛了双手。也许,她是对的,她想的更远,更远。

窗外,早已是凝重的夜色。

“走,到外边走走,领略领略工地的夜景好吗?”

“好呀。”我跟她走出去。

我们在山峦的小径上漫步,相互依偎着走到并不险峻的山巅。从这里向下俯瞰,流彩飞虹的工地,灯火辉煌的生活区,这里的清晨总是从夜晚开始。小酒店、小舞厅、小旅社、小商品,还有一个个的娱乐中心。

我们漫无目的地悠闲散步,像是在大海上自由地荡舟。闪烁欢跳的霓虹灯光是天然的指路灯塔,不知不觉地把我们吸引过去。

啊,“红森林酒吧休闲屋”里面传来悠然轻快的乐曲。它的一侧又有个“黑海洋歌舞厅”。怎么,这里出出进进的全是老外(白种人和黑种人)。

瑞丽告诉我,这里是专为老外服务的休闲场所,他们的服务费不收人民币,只收美元。在日月霞工地,就云集了50多个国家的上千名技术人员,他们有过夜生活的习惯,这就是市场经济,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供应;哪里消费什么,哪里就生产什么。

“为什么只为老外服务,中国人付钱不行?”我有点不解。

“不行的,老外在酒吧休闲、饮酒,要有小姐在一起泡,他们倒进高脚杯半杯马爹利、XO什么的,就要喝上一两个小时。中国人饮酒,多是三四个人一伙,不管什么酒,都是论瓶喝的,有的还要吆五喝六、划拳猜枚,几个人能喝上几瓶酒的。这里并不希望从多销售洋酒方面赚钱,而是以收取服务费盈利。至于陪酒小姐,则由老外付小费。咱们的人喝酒就是喝酒,消费观念不一样的。”

这条街最多的消费点是舞厅,瑞丽告诉我,这里的舞厅是分档次的,除供老外的休闲地方之外,还有专供有身份的人、有钱的人去的,那里设施较好,小姐也长得漂亮,收费就高。

有档次较低的舞厅,只要几元钱弄张门票即可……

想一想,仅在工地干活的人已经一万多了,这么多人下班之后干什么?远离家庭,孤独单身,都躲在小屋里打扑克,恐怕不行吧。这可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消费群体呀。

我很随意地用胳膊搂住瑞丽的腰肢,脖颈歪往她的面颊,贴住她的头发,毫无顾忌地轻轻松松地走着。我说,这样的我们像亲兄妹吗?她说她也不知道,因为她也没有过亲哥哥。

我们终于走出繁华的街市,回看这独特的工地村庄,先前清冷的村野已成了热闹的重镇,歌声与舞步把农舍装点成快乐的舞台,有多少天南海北的单身汉子在享受工余之后的精神生活,有多少农户从这里获得在土地上得不到的收成,又有多少不愿透露姓名身世的异乡少女,不顾一切地在这里淘金。

我和瑞丽站在村口一方凸起的高地上,迎着早春的寒风,蓦然看见,距脚下大约三四百米的地方,亮着一片绚丽的彩虹,红绿相间、飞跃闪跳的霓虹灯打出“夜巴黎”的耀目字样。我们没有商量,径直向那诱人的方位走去,想,现在的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就这远乡僻壤的工地山村,会有“夜巴黎”吗?我敢肯定,敢叫这名字的店主,一定没有到过巴黎。

“夜巴黎”还真有点奇特,房屋东西两侧有两个入口,分别标有中餐部和西餐部的大字,汉字下边是翻译出的英文。中餐部门口的迎宾小姐身着中式的艳丽旗袍,西餐部门口的迎宾小姐穿的是款式新潮的套裙。

“饿了吧?”瑞丽小声地问我。

“哦,”我方想起晚饭还未吃呢,看看表,已是晚上10点了,“你要不提,我还真是忘记吃饭了。”

我们走进西餐部一个约100平方米的大厅,大厅被木板隔成一个一个的单间,里边摆放着方方的餐桌和圆圆的餐椅,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桌上放着叉子和餐刀,有中英文对照的菜谱,一支格调柔润抒情、节奏松弛悠闲的乐曲正自由自在地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