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敲响人头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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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崛起的海螺山

天已经黑了,格尔木变成了一片灯火的海洋,我们仿佛是些小鱼小虾,走走停停地穿行在霓虹的隧洞里。

喂,小姐,海螺山在哪里?

小姐媚态地瞅着我们,挺挺自己的胸脯说:在这里。

我们吓了一跳:这里既不是特区也不是沿海,她怎么这么开放?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可都是正人君子。

喂,先生,海螺山在哪里?

路边的男人走到汽车跟前来,十二分热情地告诉了我们去海螺山的路。

霓虹的隧洞没有了,灯火渐渐稀疏,一片黑暗。我们就像是躲在海螺里的蜗牛,使劲朝外看着。什么也看不到,除了堵人的黑。车灯照亮的前面好像已不是路了,又想问人,但是没有人。周宁说:我感觉方向是没有错的,硬着头皮走吧,走到半夜还看不到什么,再说。

我们很幸运,没到半夜就看到了灯火,璀璨得就像一座城市。开过去一打听,居然就是海螺山。

海螺山差不多就是天堂了。风马从山顶朝四面八方铺设而下,悬挂风马的绳子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远远望去,就是一座彩色的须弥山了。山下一圈儿还是灯,有电灯,有酥油灯,电灯是照明的,酥油灯是敬佛的。人影幢幢,有喇嘛,也有世俗的信徒;有经声,也有进入梦乡的鼾声。我们下车,走到山根里,不由得合十双手,朝着山顶拜了三拜。

我问道:为什么叫海螺山?

周宁说:我也不知道。

但是马上我们就知道了。周宁从山体上轻轻一抠,就抠下一个拳头大的海螺化石来。再仔细瞅瞅,发现整座山都是海螺化石的堆积。

周宁说:这就对了,它说明这里是海底,这里原来是古地中海也叫特提斯海的海底。

周宁说:海底变成了高原,这才是真正的沧海桑田。而我们就在这种伟大到无法言说的变化中,来到了亿万年前的海底世界,看到了因为海水消失而团团簇拥在一起的古生物。你瞧瞧,和现在的海螺比,居然一点变化也没有,好像生物不是进化的,而是造物主让你怎样,你就永远怎样,一点变动都不可能有。

我说:是啊,是啊,可是海水怎么会没有了呢?要是现在这里还是汪洋大海,那世界肯定要美好得多。

周宁说:我看不见得,如果没有从海底到青藏高原的崛起过程,说不定人类就不可能产生了。

我说:谁知道呢,这是一个既不能证实又不能证伪的臆说。

周宁说:这是科学,1912年,德国地球物理学家魏格纳提出了板块构造学说也就是大陆漂移学说,在这个理论指导下,地质学家们发现,在古生代以前,今天的非洲、南美洲、印度半岛、澳大利亚和南极洲,是一个联合在一起的大陆,位于南半球,称作冈瓦纳古陆。和冈瓦纳古陆遥遥相对的是,位于北半球的芬亚古陆也就是欧亚古陆。两大古陆之间,隔着一片海,这片海从现在的地中海到中东、高加索、伊朗和喜马拉雅山地区,称作古地中海或者特提斯海。

周宁说:到了中生代,由于地壳运动,冈瓦纳古陆破裂,印度大陆开始向北漂移,古地中海受到压迫而逐渐缩小,到了第三纪早期的时候,古地中海在喜马拉雅地区仅仅剩下了一个东西走向的狭长海湾。随后便是海湾消失,印度大陆和欧亚古陆发生碰撞,就像一块平整的纸板,在强烈的挤压下,出现了弯曲、褶皱、凹凸,喜马拉雅山隆升而起,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由此形成了。这是古大海海底的崛起,在这样一种缓慢的崛起中,一部分海洋生物死去了,一部分海洋生物慢慢地适应着水退、水少、水枯的变化,进化成了两栖动物,以后又进化成了陆地动物,再后来就变成了猴子、猿、人类、我们。

我说:照你这样说,我们今天来这里是彻底地回了一次故乡,是真正的寻根问本了。说着,我以头叩山,叩着古海螺,动情地说,故乡啊,祖先啊,游子游了几千几万年,如今我回来了。

周宁说:直到现在,印度大陆的向北漂移还在继续,青藏高原还在崛起。由于崛起,我们不仅变成了人,而且生活得如此幸福。尤其是这里的人民,随着崛起,他们正在升天--他们离太阳越来越近,离天堂越来越近,他们眼巴巴地看着神,神的眷顾自然就多一点。这种眷顾一多,人的内心也就纯粹了,干净了,和平了。人的内心一干净,就不会有罪恶的念头,就会感觉到我们赖以生活的大地是如此的亲切,和平的胸怀里,永远都是人和自然的拥抱。就比如这座海螺山吧,要是在内地,早就不存在了,这个挖,那个偷,一定要想方设法弄回家去变成私有财产。但在这里就不同了,信徒们会用全部的感情乃至生命保护它,它安然无恙,怎样在海底,就怎样在陆地,直到崛起到天上去。

周宁说:在青藏高原,最可夸赞的就是人借助神的力量对自然进行保护,或者相反,是神借助了人的力量,反正结果都一样,都是为了让人相信万物有灵从而通过亲近和惧怕两种方式,达到保护环境的目的。藏传佛教的意义,或许不在于佛教本身,也不在于让人相信来世,让人在精神负担上解脱痛苦,而在于创造了人类生存的根本条件,在于用山川地貌的原始形态造福于人类,在于延缓人类走向死亡的速度,在于阻止势必到来的对地球生态的破坏。藏传佛教唤醒人的精神从而创造不可估量的物质,没有藏传佛教,就没有青藏高原较为完善的生态,就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植被消失,冰川融化,沙漠盖地,江河断流,就会……完蛋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怎么尽说些不相干的话?

我说:是啊,别再高谈阔论了,得赶紧打听人,三个川西的喇嘛来了没有?张文华的朋友莲花金刚来了没有?尤其是两个骆驼客,他们既然是带着海螺朝圣的,就没有不来海螺山的道理。

我们沿着海螺山往前走,逢人就打听:见过……没有?见过……没有?见过……没有?所有的回答都是:没有。没有。没有。真正是岂有此理,莲花金刚、川西喇嘛、骆驼客,这些以佛自诩的僧人,这些标榜虔诚的信徒,居然一个也没有来这里。这里是圣洁的海螺殿,这里是人类的祖先,这里是螺塔的佛供,是四宝合成的须弥山,他们忘了么?他们为什么不来?我们这些俗人都来了,他们这些侍奉神的人为什么还不来?

我们环绕着海螺山打听了三圈,打听得我们都有点生气了,无奈地站了一会,转身回到了车上。

正在打盹的刘国宁揉了揉眼睛,发动起了汽车。

汽车醉汉似的摇摆着,走过了斜阳滩,走过了斜阳谷,走了差不多有两公里,一个坡坎颠过去,汽车突然熄火了。刘国宁说:怪了。再次发动的时候怎么也打不着火。刘国宁下去,揭开车头盖搞了半天,还是不能起动。怎么回事啊?

周宁这时大叫一声:糟了,我怎么把海螺带来了?

我看他手里还攥着那只他抠出来的古海螺化石,就说:带来就带来,留个纪念吧。

周宁说:那不行,这里面渗透了经声佛语,结晶着喇嘛和信徒们的心愿,它属于众生,我私自拿走了不吉利,我得送回去,你们等一等。

周宁下了车往回走去。就在这时,刘国宁随脚一踩油门,汽车居然突突突地跳起来。我们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的时候,都意识到:看样子这里的海螺的确是不能拿走的。

周宁又上了车。刘国宁掉转车头准备返回海螺山。就在这时,我们听到后面有汽车的喇叭声,扭头一看,发现我们的北京吉普赶来了。

北京吉普里只有司机张长寿一个人。他停下车,头伸出窗外,焦急万分地喊着:快,快回去,孙学明出事了。

我们下车跑过去,听一脸苍白的张长寿说:孙学明被人绑架了。

谁绑架的?回答说不知道。

绑架到哪里去了?回答说不知道。

绑架者有什么条件?回答说不知道。

刘国宁又把车头掉了过来。周宁说:不行,这海螺必须送回去,不送回去还会出更大的事。

我也觉得孙学明的出事与我们拿了古海螺有关,就说:不仅要送回去,还要代表我们全体向海螺山磕三七二十一个响头。

只好分开了:周宁和刘国宁去送还海螺化石,我和张长寿先回格尔木市,会同此刻正在到处寻找孙学明的张文华和王潇潇。

周宁叮嘱我们:我听说昆仑山下的黑社会不得了,你们回去要是还没有找到,立马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