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他们都带着许多张面具,只是时间长了,他们会忘记,面具下面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伊末韩
从车窗外看到的模糊的风景照应在她黑色的瞳仁中,一切,变地那样的清晰。天空下起了雨。伊末韩为她撑开了一把伞,带着她走向了莫家的方向,一路上,他始终将伞往她的方向靠,像是害怕她淋湿,而他自己的一侧肩膀被雨水淋湿,记忆中,那是第一个为他撑伞的男人,温柔而细心。
“送我去兴丰路的房子,我现在住在那里。”
伊末韩并没有说话,而是让司机继续开,车停下以后,铃兰才发现,那里是曾经的伊家。如今这栋房子已经属于伊末韩了。
“到家了,下车吧。”伊末韩依旧命令着。
“我不要住在这里。”他是故意带她来这里,好让她想起她在伊家所有痛苦的回忆。
伊末韩不给她挣扎的机会,托着她下车,按了门铃,莫依依开了门,铃兰在见到莫依依的一瞬间,突然内心涌出一股暖流。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温暖的回忆,那都是莫依依带给她的。
“依依!”铃兰的眼中含着泪叫着她,莫依依像一个孩子扑向了铃兰的怀里。
温存了片刻,莫依依给伊末韩和艾铃兰拿了拖鞋,恭敬地欢迎他们进门。刚进入餐厅,就看见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炒面。
“末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超市都关门了,只好简单地做了炒面。”
铃兰一惊,原来是他特意安排的。
伊末韩简单地吃了两口,就说要洗澡睡了,然后走向了二楼,铃兰边吃边和莫依依聊着天。
看着莫依依现在津津有味的吃饭的样子,铃兰感到了一丝欣慰,想起她出事以后的摸样,铃兰就会忍不住流下眼泪,那个时候的莫依依将自己和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唤,每天只靠着打葡萄糖维持生命,铃兰险些以为,她会就这样离开,而伊末韩却那样坚定的说,“我一定会治好她。”
莫依依忍不住伸手摸着铃兰的脸,心疼的说,“铃兰,这些日子过的好吗?”
铃兰淡淡的笑着回答,“很好啊,做记者要去很多地方,很充实呢。”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怎么那么瘦了?”
铃兰握住依依的手说,“瘦才漂亮啊!我是不是又变漂亮啦?”
“是啊,我们铃兰越来越漂亮了。”铃兰和莫依依絮絮叨叨的聊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楼上伊末韩正望着她,眼中透着欣慰和温柔。
如果不是铃兰一直这样陪伴着莫依依,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记地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她的笑颜就像是一道光突然地射进了他的心底,让他来不及拒绝。
伊末韩洗了澡,走进了书房开始看文件,听见铃兰上楼的声音,不自觉地走到了门边,打开了书房的门,她的手里拿着换洗衣物,应该是去洗澡。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铃兰问:“你见到他了吗?”
“嗯,见到了。”
“然后呢?”
“他很好。”
“不遗憾吗,就这样离开他。”
明明想要强忍着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流下。
伊末韩无措地望着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的话总是会让她露出伤心的表情。
伊末韩叹了口气说,“我明天要带依依去北川准备婚礼的事情,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他正要关门,却听见她说,“谢谢你。”
他没有回答,就关上了门。
钟君影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一天的,脑海中始终是一片空白。回到家的时候,萧雨做好了饭等他,他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萧雨拿过他的饭碗责怪着,“既然她当初在你求婚的时候选择离开,就不要想了。”
钟君影诧异地看着萧雨。
钟君影假装没有听见萧雨的问题,起身向房间走去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嘱咐她,“我明天要去南宁参加医疗志愿服务,你这几天不用准备我的饭了。”
一大清早,钟君影背着行蘘出发,在机场和其他几个医疗志愿者会和,坐上了飞往南宁的飞机。飞机升起,他紧闭着眼睛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里回到那一天,他第一次遇见铃兰的情景。
同一架开往南宁的飞机上另一个机舱里,艾铃兰正陷在回忆里,自从见到了钟君影,曾经那些她极力藏好的过去,又一发不可收拾的出现,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像那时一样,没有记忆,没有过去,而是像受伤的蜗牛,独自蜷缩在自己的壳里,无人打扰。
那个她喜欢的男孩有全世界最美丽的手,白皙而纤长,可是那双手却那样的冰凉。
睁开眼睛,飞机已经降落在南宁的机场,钟君影觉地自己真的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刚出机场,一个阳光充满着朝气的当地的男孩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向医疗团队介绍自己,“我叫薛知其,是南宁的医生,南宁是一个十分炎热的地方,干旱是南宁时常会发生的灾难。
薛知其开的车是一辆有些破旧的吉普车,从繁华的南宁市中心一直开往贫民窟,阳光灼热地烤着他,蓝天白云,去往目的地的路况很糟糕,他们几乎是一路颠簸去的,车所开过的地方就有满天灰尘。
钟君影看着一路上地风景,宽广的田野,离她是那么的近,田野上奔跑的男孩和女孩,它们自然地享受着属于它们的田野和阳光,像是它们的天堂。他压抑的心情也因为眼前美好的一幕渐渐地消散。
车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医疗团队搭建了一个大帐篷作为他们的休息室,条件十分简陋。让钟君影震惊的是简陋的帐篷里源源不断有患者被送来,他放下包做了消毒工作,连忙加入了急救队伍中。
陆陆续续送来一些贫民窟的儿童,他们不停的呕吐,腹泻,钟君影和其他两名医生初步推断是霍乱,需要及时输液,但是已经药品已经不够那么多人使用。
医疗队的领队告诉他们,霍乱爆发已经持续了两个月,药物紧张,救援组织已经想办法通过其他地方运输药品过来。
“还有阿托品吗?”钟君影一边给患者治疗一边问。
“没有了。”当地的救助人员回答。
钟君影没有想到在药物和干净的水源缺乏的情况下,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天气炎热,缺乏干净的水源,病患多,药品不够,还时不时会有战争和暴乱。
他刚到这里,还没有好好休息过,水也没有喝,也没有进食,身体已经筋疲力尽,在救治完一个腹泻的儿童以后终于晕倒了。
自从见到了艾铃兰,钟君影就让自己处于一种忙碌的状态中,他不能停下工作,否则会想起那个努力要忘记的人,这么长的时间,本以为自己的世界已经归于一片安静了,原来,只是自己在自欺欺人而已。
是不是我们越想要逃避的人,越是逃避不了。
钟君影睡了很久很久,醒来的时候竟然看到艾铃兰的脸,以为是幻觉,她离开以后,很多次的梦里都能见到她的模样,每一次又快速地消散,这一次又会延续多久呢。
“你中暑了,而且脱水。”
这一次,怎么连声音都能听见呢,以前在梦里,他从未听见过她的声音。
他感到一双手轻抚着他的额头,那样柔软,他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来,他看见她的脸,白皙消瘦,长长的睫毛垂着,眼神温和。
他一直喜欢她那样的温和的眼神,连冰冷的心都能温暖。
这一次的梦,竟然延续了那么长的时间。
他突然感到脸上有水滴下,水滴竟是温的。
他猛然地起身,才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艾铃兰”,他几乎用尽全力喊着她的名字。
“我来南宁做采访,没有想到你也在这里。”
想要逃离,却偏偏相遇,仿佛是命中注定。
他看着她,嘲讽地说,“我怎么好麻烦会突然消失的人呢?”
艾铃兰无措地望着他,说,“你好好休息。”说完起身离开,而他狠狠地抓着她的手,却一时语塞。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无从说起。
艾铃兰的手机铃声突然的响起,他发现了自己失态,连忙放开了她。她特意走到了门口接听,钟君影仍旧能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我刚到南宁,大概呆两天,方嫂的儿子回来了,我让她陪儿子去了,这几天我就不住在那里,你有什么事情就打我手机吧。”
挂电话之前,听见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那边天气热,你注意身体。头痛记得吃药。”
挂了电话,艾铃兰显地有些尴尬,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走出了村民的房子。
在她离开的那一刻,钟君影的心抽痛着。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薛知其给他送来了午饭,他吃了几口,又回到了帐篷中,帐篷里的人都是被隔离的患者,大部分是儿童。在那些救治的人中,他看见了艾铃兰的身影,她正在喂一个孩子吃药。
阳光在午后变地近乎透明,空气里绷着药味和呕吐的酸味,帐篷里来来回回是救治人员繁忙的脚步声,而那个女孩露出灿烂的笑颜,仿佛置身于一个美丽安静的地方。
一直是这样的,有她在的地方,周遭的环境也会随着她变地美好,像是诱着他走进了另一个地方。
而此刻,他突然觉地,那个记忆里明朗而美丽的女孩离他那样远,他想靠近,脚步却停在原地,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她身边去。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那就停留在十六岁的夏天,她站在香樟树下躲避着夏日的光,身上散发着凌冽的清香,他有意地靠近于离她最近的地方。
艾铃兰似乎察觉到钟君影的目光,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却又很快的避开了他的目光,继续喂药,钟君影也开始忙碌起来。治疗工作一直忙到傍晚,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
好像是有意躲避着对方,晚上薛知其说要大家一起聚一聚的时候,钟君影说不舒服要休息,而那个时候,艾铃兰已经乘上了回千川的列车。
直到第二日,钟君影才听薛知其说,“昨天晚上,那个美女记者乘城里来的车走了,说是要回去了,真想她多呆一些时间,我们这里的孩子可喜欢她了。”
钟君影眼神飘忽的看着眼前的救治工具,然后参与救治工作中,却总是失神。
午后的阳光依旧猛烈,薛知其送饭的时候问他,“钟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整个早上都没什么精神。”
钟君影勉强回答,“是有些不舒服。”
他所谓的不舒服已经延续了三年的时光,无药可救。他不知道要如何描述这种感觉,闷闷的,刺痛的,压抑的,他试过靠买醉去遗忘,而萧雨说,“我早就提醒过你,恋爱就是这样脆弱到无可挽留的东西。”
回到圣樱的那一个傍晚,天空被落日烧成了火焰般的红色,一直蔓延到天际。
艾铃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没有地方可以去。和钟君影有关的回忆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那个在她寂寞的青葱岁月带给她温暖的男生,有好看的笑容和温柔的眼神,他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闪闪发亮,可是,于她而言,那样的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