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意味着您对今天后半天已经有了某些设想!您是否感觉到,在这半天里有一条未来的延伸很远的连绵不断的线,其中包括杂事、义务、愉快的事情和不愉快的事情,而且只要想到这些,您现在的情绪就会随之起落呢?”
“在预见未来时,也会有变化。哪里有变化,哪里就会出现生活的线。当您想到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您时,您是否感觉到它的存在?”
“当然,我感觉到了您所说的那条线。”
“将这条线与原来的那条线连接起来,注意一下现在,您就会得到长长的、无间隙的、将今天的过去、现在、未来贯穿起的一条线。这条线不断延伸,从醒来那一刻起一直到晚上入睡。您现在是否明白,您的生活中的个别的短线是如何形成长长的、无间隙的完整一天的生活线的?
“您现在想象一下,”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解释说,“让您在一周之内准备好奥赛罗的角色。您是否感到,在这段时间内,您的所有生活都好像集中在一件事上,即光荣地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上面呢?在整整七天里,这个任务完全抓住了您的注意力。在这期间,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如何交出这个让人担心的戏剧。”
“当然。”我说。
“那您是否还感觉到,在我指定的这段生活中,还隐藏着一条比上面例子中提到的更长的连续不断的生活线,也就是用于准备奥赛罗角色的完整的一周的生活线?”托尔佐夫追问说。“如果有一天、一周的生活线,那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月、一年、还有一生的生活线呢?
“这些长长的线也是由许多短线组成的。
“在每个剧本和角色中,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形。那里许多的短线汇成了无数条长线。在舞台上,这些线可能包括了不同的时间间隔——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整个一生等等。
“在现实生活中,这条线是由生活本身编织而成。而在剧本中,则是艺术家接近真实的艺术虚构创造了这条线。
“但对于角色的全部生活而言,艺术家所确定的线不是连贯的、不是持续不断的,而是部分的、有很大间隔的。”
“为什么?”我不明白。
“我们已经说到,戏剧家给予我们的不是剧本和角色的全部生活,而只是被搬到舞台上、发生在舞台上的瞬间。戏剧家没有描写出发生在代表剧情发生地点的布景之外的许多事情。戏剧家常常故意不说发生在幕后的事情,也就是那些引起剧中人物的行为的事情,而演员却需要在舞台上完成这些行为。我们自己必须用想象力的虚构去创作完成剧作家在发表的剧本中没有创作完的内容。
没有这个,扮演角色的演员在舞台上就得不到连续的‘人的精神生活’,也只能有一些角色的个别片段。
“为了体验,需要一条连续不断的(相对而言)角色和剧本生活的线。
“不仅在舞台上,就是在幕后,都不允许角色生活的线中有中断和脱落的现象出现。这些中断和脱落会毁坏所扮演人物的生活,形成空白的、对生活无用的地方。后者会被演员其他的与所演的内容无关的思想和情感填满。这样就将他推向了错误的方面,走进了他个人生活的领域。
“假设,您在表演烧钱的习作,您很好地引领了角色生活的线,您应妻子的呼唤,正往餐厅走,准备看儿子洗澡。但到了后台,您遇见了刚从远方来的一个熟人,这个人是托人说了好话才溜进后台的。您从他那里得知了发生在您的亲人身上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您勉强止住笑,登上台表演烧钱的场面和‘悲剧的无作为’片段。
“您自己明白,角色的线的这些插曲是不会带给角色益处的,对您也没有帮助。这就是说,即使在幕后,也不能中断角色的线。但很多演员却不能在幕后为自己表演角色。就让他们这样,让他们想一想,假如今天他们是处于所扮演人物的环境中,他们会怎么做?在每一场戏中,每一个演员都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就像解决其他与角色有关的问题一样。演员正是为此而来到剧院,站在观众面前的。如果演员今天没有解决这个对于他而言非常必要的问题就离开了剧院,那么应当认为他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19××年×月×日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一开始上课就吩咐我们走到台上,舒舒服服地坐在“马洛列特科娃的客厅”里,每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同学们有的坐在圆桌边,有的坐在墙边,有的坐在挂在墙上的小电灯下面。
拉赫玛诺夫比所有人都显得忙碌。由此我们推断,他又要表演新的虚构的东西了。
当我们在舞台上各个角落里交谈时,小灯泡忽明忽暗。而且,我还注意到,它们总是在说话人的旁边,或者在被提到的人旁边亮起来,比如,当拉赫玛诺夫说话时,他身旁的灯就亮起来。当他回忆起放到桌子上的某样东西时,在桌子上方的灯就亮起来。
有一点我不能解释,这就是在我们房间之外——在餐厅、观众席和旁边的其他的房间,灯光也是突然闪烁起来。原来,这个灯光代表客厅之外的东西。
比如,在回忆往事时,走廊里的灯会亮。当我们谈到现在发生在我们房间之外的事情时,餐厅里的灯就会亮起来。当我们在幻想未来时,“马洛列特科娃住宅”的大厅里的灯也会亮起来。我还发现,灯管总是不间断地闪烁着:一个灯还未灭,另一个灯就亮起来。托尔佐夫给我们解释说,闪烁的灯光说明对象是不断变换的。这种变换总是不停地、合乎逻辑地、连续地或者偶然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同样,在戏中,在表演角色时也应当是这样进行的。”托尔佐夫说,“在舞台上要不断变换对象,形成一条连贯的线,这是很重要的一点。这条线应当在这里,舞台上,在舞台的这一边延伸,而不应当延伸到舞台的另一边——观众席中。
“人或者角色的生活就是不断变换对象和注意的范围。这种变换时而在我们周围的实际生活中出现,时而在舞台上进行,时而在想象现实的方面,时而在回忆往事方面,时而在幻想未来方面发生,但却不能在剧院的观众席中进行。
线的这种连续性对于演员来说非常重要。你们应当牢牢记住。
“我现在借助于灯光的说明向你们展示,应当如何将生活的线连续不断地延伸到演员的整个角色中。
“到观众席来。”他招呼着我们。“让伊万·普拉东诺维奇到发电间,帮我一下忙。
“我要演的剧情节是这样的。今天这里举行拍卖会。拍卖两幅伦勃朗的画。在等待买主时,我和一位油画鉴赏家坐在圆桌旁,商议这两幅画的价格。
为此,我必须一会儿看这幅,一会儿看那幅。
(房间两边的灯光不断轮流一会儿亮,一会儿灭。而这时托尔佐夫手中的灯却灭了。)“还必须在思想上将这里的画与珍藏在我们博物馆和国外博物馆里的伦勃朗的其他稀世珍品进行比较。
(在前厅中代表想象的博物馆的藏画的灯一会儿亮,一会儿灭,与代表客厅里的想象的画作的两盏壁灯互相交替着。)“你们看见门口附近突然亮起来的那些黯淡的小灯了吗?这就是一些不重要的买家。他们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迎接他们,但不热情。
“‘如果只来一些这样的买家,我是不能达到抬高价格的目的的!’我暗想。
我就这样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中,没有看到任何人和物。
(所有以前的灯都灭了。一个代表注意力小圈的流动灯光照到了托尔佐夫身上。当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灯光与托尔佐夫一起在动。)“请看,请看:整个舞台和后面的房间都是新亮起来的灯,而且这次都是大灯。
“这是外国博物馆的代表。显然,我会怀着特别敬意去欢迎他们。”
之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向我们描述了迎接的场面和拍卖的过程。
当重要买家之间开始激烈地竞买时,他的注意力尤其集中。这场竞买竟然以吵闹而结束,而胡乱闪射的灯光则是表示吵闹的情形。大灯立刻分别亮起来,又灭掉,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就像烟花的壮丽尾声一样,令人目不暇接。
“我是否成功地给你们演示了,在舞台上生活的连续不断的线是如何形成的?”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
戈沃尔科夫认为,托尔佐夫没有成功地证明他想要证明的事情。
“请原谅,您向我们证明了完全相反的内容。灯光的演示向我们说明了没有间歇的跳跃,而不是连续不断的线。您知道吗?”
“我没有发现这一点。演员的注意力不停地从一个对象移向另一个对象。
这个不断变换注意力的对象也就形成了连续不断的线。如果演员只是注意到一个对象,整幕或者整出戏都将拽住他,不间断的话,那么就不会有任何的行为线。即使这条行为线形成了,这条线也只是一条精神疾病患者的线。我在之前将这条线叫做‘ideefixe’。”
同学们都赞成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的观点,都认为,他成功地用直观的方式解释了自己的观点。
“这就好!”他说道,“我给你们展示了,在舞台上始终应当是这样的情形。
为了进行比较,你们回忆一下,在大多数情况下,演员在舞台上还是会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情形。我当时用那些小灯向你们说明了这一情形。这些小灯在舞台上只是偶尔亮一下,那么在观众席中这些灯会不断地亮着。
“演员的生活和注意力在舞台上只是瞬间充满活力,随后就长时间地停顿下来,转移到观众席或者剧院外了。你们认为这正常吗?接着它们又重新回来,又重新从舞台上消失。
“在这样的表演中,演员生活中只有少数几个瞬间属于角色,其他时间它们都与角色无关。艺术不需要这样不同类别情感的混合。
“要学习在舞台上为每一个心理生活动力和每一个元素创造连续不断(相对而言)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