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行为’?不,算了吧!剧院不是马戏团。在马戏团,你们知道的,抓住吊杠或者灵活地跳上马的那些身体行为,当然是极其重要的,因为杂技演员就是要依靠着这些身体行为来表演呢。
“但是,您可一定要知道,闻名世界的作家去创作自己天才的作品,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主人公去练习身体行为的!而我们却一直被迫在这里练习这些身体行为。我们实在是受够了。
“不要把我们赶到地面上!不要束缚我们的翅膀!让我们展翅高飞,飞到那永恒的……远离地面的……全世界的……飞往那更高的领域!艺术是自由的!艺术需要的是辽阔的空间,而不是微小的真实。需要的是恢弘的气魄,是为了实现远大的飞行,而不是像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我们需要美丽、高尚和崇高的东西!不要封闭我们梦想的太空!”
“不让戈沃尔科夫在云端翱翔,托尔佐夫可是做对了。他是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我自己在心里想着,“怎么回事?戈沃尔科夫,我们的头号代言人想飞向天空!不去做练习,而去‘做艺术’!”
等戈沃尔科夫说完了之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道:
“您的抗议令我很吃惊。至今,我一直认为您是一个外部技术手段的演员,因为在这个领域您以前有过很好的表现。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您真正的志向是脱离现实的领域,您想要永恒的世界级的领域,但是,很遗憾,到目前为止,您绝对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才能。
“归根到底,您在演艺方面的追求会飞向哪里呢:是飞向我们这里,飞向您经常为之表演、为之表现自己的观众席,还是,飞向脚灯的另一面——就是飞向舞台,就是飞向作家、飞向演员、飞向所服务的艺术,飞向您所体验的‘角色的人的精神生活中’呢?按照您的说法,您是想飞向后者的。这就更好了!那就快点表现出您内心的本质,抛弃您所挚爱的表演手段和粗俗趣味的观众才需要的所谓的崇高风格吧。
“外部的程式化表演和虚假是没有翅膀的。身体本身是飞不起来的。好点的情况也就是可以向上跳起来差不多一米高,或者用力地向上踮起脚尖。
“能飞的是想象力、情感和思想。它们不是由物质构成的,也没有躯体,但却被赋予了隐形的翅膀;只有它们才能到达我们所梦想的‘远离地面’的地方。
它们蕴含了我们的鲜活记忆、‘人的精神生活’和我们的梦想。
“它们所能飞向的不仅仅是‘高空’,而是要比这远得多的地方。它们能飞向那些大自然还没有创造出来的,但却生活在演员无限的想象中的世界。但是您所拥有的情感、思想、想象力却飞不出观众席,您只能成为观众席的奴隶。所以,您的情感、思想和想象力才应该向您喊出您刚才的话:‘不要把我们赶到地面上!我们受够了。不要束缚我们的翅膀!让我们展翅高飞,飞向永恒的全世界的领域!给我们高尚的东西,而不是陈旧过时的刻板的演员表演套路!’”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话时,故意模仿着演员做作的慷慨陈词时的行为,学着戈沃尔科夫那振振有词的说话方式。
“如果灵感的风暴都不能吹动您的翅膀,也不能急速地将您卷走,那么,为了奔跑起来您比任何人都需要身体行为的线,以及它们的真实和信念。
“但是,您害怕这样做,您感到做这些培养演员所必需的练习是有损尊严的。您为什么要将自己排除在普遍的规则之外呢?
“女芭蕾舞蹈演员为了能在晚上表演出轻舞飞扬的‘足尖舞’,每天早晨在训练舞蹈基本功的时间里都要非常努力地去练习,都会累得汗流浃背。为了能在晚上演出的歌声中注入自己内心的情感,歌手每天早晨也要吊嗓子、发长音,锻炼他的横膈膜,练习在头部和鼻腔的共鸣。不同艺术的表演者都不会轻视自己的身体器官和为了掌握技术手段所做的身体练习。
“为什么您想成为一个特例呢?为了让自然天性能够一个接着一个地引起下一个,我们努力地把身体的自然天性和心理的自然天性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而直接,然而,您却在力求将它们割裂开。不仅如此,您甚至抛弃(当然只是口头上的)自己的半个自然天性——身体的自然天性。但是,自然天性跟您开了个玩笑,它没有将您最珍视的东西给您:崇高的情感和体验,只把自我表现和装模作样的身体技术手段留给了您。
“您比其他人更沉迷于外在的毫无创造性的表演方法,虚伪的夸夸其谈的激昂和各种各样的习惯性的刻板。
“我们中谁最接近崇高的领域呢,是每天踮着脚尖,把‘飞向蓝天’挂在嘴边,而整个身体却还在观众席的您,还是在信念和真实的帮助下,用身体行为的技术手段表演出复杂的人的感受的我呢?你自己判断吧:我们之中谁更接近地面?”
戈沃尔科夫没有说话。
“真是难以理解,”停顿了一下之后,托尔佐夫大声说道,“那些自己本身就缺少崇高,也没有飞行所用的隐形的翅膀的人,才会总是不停地提到崇高。这些人总是用虚假的激情去谈论艺术和创作,结果当然是解释不通和令人感到费解的。相反地,真正的演员在谈到自己的艺术时,总是通俗易懂的。
“你不属于第一种人吗?
“仔细地想一想我所说的,当然,也同样要想到,在天性为您设置的角色中,您有可能成为优秀演员和有用的艺术工作者。”
在戈沃尔科夫之后,威廉米诺娃进行表演。使我惊讶的是,她非常出色地做完了所有的简单练习,并用自己的方法使这些行为都变得有理有据。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表扬了她,然后,让她从桌上拿起裁纸刀,用它来刺死自己。
刚一演到悲剧的地方,威廉米诺娃立刻变得装腔作势,开始气急败坏地“把热情撕成了碎片”,而当演到高潮部分时,她竟突然意外地拼命地喊叫起来,以至于我们实在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托尔佐夫说道:
“以前,我有一个姑母,她嫁给了一个贵族之后就成了一名优秀的‘上流社会太太’。她有一种特殊的交际艺术,就像是能在刀刃上保持平衡一样,正是借助这种交际艺术姑母十分出色地表现了自己上流社会的‘礼节’,在任何时候她都获得了成功。所有人都很信任她。但是,有一次,她为了讨好一个有名望死者的家属,必须去参加这名死者的安魂弥撒,当时,教堂里已经挤满了来为死者送行的人。我的姑母走近棺材,看了看死者的脸,摆出一副要唱歌剧的姿势,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朗诵般地对整个教堂的人说:‘永别了,朋友!感谢你曾带给我们的一切!’但是,真实感却背叛了她:她失策了,没有人相信她的悲伤。类似的情形刚才就发生在您身上。在演喜剧的时候,您可以编造一些角色的小行为,在这时候我是可以相信的;但是,在最紧张的悲剧性时刻如果您还这样做,那就会搞砸了。显然,您的真实感是片面的,在表演喜剧时比较敏感,而在悲剧时则比较迟钝。所以,您和戈沃尔科夫都应该去寻找自己在戏剧中真正的位置,及时知道自己的‘角色类型’——在我们的艺术中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19××年×月×日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继续检查我们的真实感和对真实感的信念,第一个上台表演的是维云佐夫。
他和我还有马洛列特科娃一起表演了“烧钱”这个片段。
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在前半部分维云佐夫表演得前所未有的出色。他这次所表现出的分寸感着实令我吃惊,使我重新确信了他有真正的才华。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对他赞不绝口,但马上又做了些补充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