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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情深一往,风流尽性(7)

笔者近日观掌故家郑逸梅先生所写的《邓散木、邓国治父女》一文,文中说当徐悲鸿与蒋碧薇离婚时,篆刻大师邓散木的女儿国治才三岁,已略懂人事。当她从父亲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号啕大哭,说:“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怎能离开,离开了,日后如何生活啊?”

如果人人都像三岁小孩那么单纯,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了。

伯乐徐悲鸿

徐悲鸿不仅是画坛的一匹千里驹,还是一名伯乐,他看画、看人的眼光都相当的精准。

徐悲鸿是个爱画如命的人,他看到好的字画,不问价钱,非得手而后快不可。他住在北京的时候,经常去琉璃厂的字画店里淘宝,忙的时候店里便派人把字画送来给他看。遇到他喜爱的字画,他总是拍案叫绝:“这是一张好画!”“这是难得的精品!”赞美之词滔滔不绝,一旁的画商听得眉开眼笑,本来并不打算卖出高价的,这时也要坐地起价了,因而他没少花冤枉钱。

为此,廖静文曾多次劝他:“你就不会冷静一些吗?”徐悲鸿笑了笑,承认她的话有道理,可是等下一次画商送来好画,他又故态复萌了。

徐悲鸿鉴画与九方皋相马一样,都是不问出身,只看内在的价值。他曾将北宋董源的巨幅山水,拿去和张大千换了一幅清代金冬心的《风雨归舟图》,后者不论年代、名气还是价格都跟前者无法相提并论。但徐悲鸿却认为很值,他在《风雨归舟图》上题写道:“此乃中国古画中奇迹之一。平生所见,若范中立溪山行旅图,周东村北冥图,与此幅可谓世界所藏中国山水画中四支柱。吾以画为重,不计名字也。”

徐悲鸿收藏《八十七神仙图》的故事尤其动人,堪称佳话。1937年春天,到香港举办画展的徐悲鸿经人介绍,来到德国籍马丁夫人家中鉴赏书画。马丁夫人的父亲曾是德国驻华外交官,在华生活几十年,购买了大批中国书画文物,其中不乏精品。父亲去世后,马丁夫人有意将其出售,特意来香港寻找买家。

在几大箱字画中,当徐悲鸿一眼看到《八十七神仙卷》的时候,不由得欣喜若狂,魂不守舍。当即提出以自己手头所有现金购买此卷,由于表情过于兴奋,被马丁夫人看出了破绽,徐悲鸿怕她反悔,又加上了自己的七幅画。

此画老旧不堪,绢底已呈褐色,不仅没有落款,没有历朝历代名人或皇室的藏印及题跋,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如果换成一般人,恐怕不会把它放在眼里。徐悲鸿如果能沉得住气,买另外一件宝物,再提出买一送一,相信得来全不费功夫。

《八十七神仙卷》是一幅绢本水墨白描人物手卷,徐悲鸿一眼就看出此画出自唐代名家之手,而且极有可能是“画圣”吴道子所作,其艺术价值“足可颉颃欧洲最高贵名作”。自称五百年来精鉴第一人的好友张大千同样认为此画与唐壁画同源,非唐人不能为。画上八十七个神仙列队从天而降,人物比例结构之精确,神情之华妙,构图之宏伟壮丽,线条之圆润劲健,都让人叹为观止。潘天寿观画后赞道:“全以人物的衣袖飘带、衣纹皱褶、旌旗流苏等等的墨线,交错回旋达成一种和谐的意趣与行走的动,使人感到各种乐器都在发出一种和谐音乐,在空中悠扬一般。”

徐悲鸿在图上小心翼翼地钤上了“悲鸿生命”之章,他为自己能将这件已流失于外国人之手的国宝赎身,使其回归祖国,视为“平生第一快意之事”。此后天南地北,人在图在。

1942年5月,徐悲鸿到昆明举办劳军画展。5月10日,日机空袭,匆忙间他同众人一起跑进防空洞。警报解除后,他回到住地时,竟发现门锁已被撬开,三十余幅画被盗,最要命的是,《八十七神仙卷》也不翼而飞了!徐悲鸿当场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此后很多天他吃不着、睡不下,焦急地等待警方查找的结果,高度的紧张和焦虑,让他血压陡然升高,从此落下高血压的病根。十余年后,徐悲鸿以高血压病逝,“悲鸿生命”,何其悲怆!

就在所有人都认定《八十七神仙卷》黄鹤一去不复返时。1944年夏,中央大学艺术系女学生卢荫寰无意中在成都复睹此画,赶紧写信给正在重庆的老师。徐悲鸿闻讯大喜,经朋友牵线,对方开口要二十万现款外加徐悲鸿的几十幅画,徐悲鸿没有任何犹豫,一口答应。有人提醒他:卖你画的人可能就是偷你画的人。徐悲鸿说,即使是他偷的,只要画能还回来,我也感激。

《八十七神仙卷》回来了,尽管画面上“悲鸿生命”的印章已被挖去,题跋也被割掉,但好在神仙们个个安然无恙,激动不已的徐悲鸿与夫人廖静文日夜把玩,赋诗留念:

得见神仙一面难,况与伴侣尽情看。

人生总是葑菲味,换到金丹凡骨安。

徐悲鸿由画识人,倒也发掘出不少人才。1949年秋,徐悲鸿偶然看到青年画家黄胄创作的国画《爹去打老蒋》,此画人物生动传神,且将速写技巧和中国画的笔墨结合,他一见倾心,立刻写信给中央文化部的领导,将黄胄调到了北京。黄胄到京后,徐悲鸿给了他许多鼓励和教导,黄胄有他日之成就,徐悲鸿的提携之功当记上一笔。黄胄日后也以画马闻名,可惜修养不够,所画之马气质远逊于“悲鸿马”。

而在十八年前,徐悲鸿已经在南昌发现了傅抱石。1931年夏,任职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的徐悲鸿利用暑假之便去了南昌。二十七岁的傅抱石此时正失业在家,穷困潦倒,友人将报上徐悲鸿在南昌的消息告诉他,并劝他去拜访一下这位大画家,看看是否有转机。傅抱石听从了朋友的劝告,带着自己的篆刻和绘画登门请徐悲鸿过目。

徐悲鸿看了傅抱石的作品之后,赞赏不已,又了解了对方自学成才和在困境奋斗的故事后,更是心有戚戚焉。第二天,徐悲鸿到傅抱石住处回访,建议他出去留学深造,经费的问题包在自己身上。从傅抱石家中出来之后,徐悲鸿去找了当时的江西省主席熊式辉,对熊说:“南昌有个青年画家傅抱石,才华横溢、前途无量。你们应该把他送出去深造,将来他必定是了不起的大画家。”

熊式辉对于培养画家并不热衷,倒是对徐悲鸿画的马很感兴趣,徐悲鸿知道他的意思,第二天派人送上了自己的一幅奔马图。于是,傅抱石得到了公派赴日留学的机会,后入东京帝国美术学院,揭开了人生的新篇章。

郭沫若说:“我国绘画,南北有二石。北石即齐白石,南石即傅抱石。”徐氏对于“南北二石”都有过知遇之恩。1929年徐悲鸿短暂出任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他很钦佩齐白石的独创精神,曾三访齐白石,聘请他任艺术学院国画教授,二人成为莫逆之交。草野出身的齐白石当时地位不如名气,这标志着他已经受到正统学术的承认,可谓意义非凡。齐白石很是感激,多次对人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徐君也”。

徐悲鸿多年主掌中国顶尖的艺术院校,他一直秉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的标准,让许多有为学子得以进入艺术的殿堂。着名雕塑家钱绍武十八岁时以初中学历报考北平艺专。虽然素描、国文和英文成绩都不错,但由于数理化成绩都是零分,考官们大都不同意录取他。不过,校长徐悲鸿看了钱绍武的画,回头对主考官说:数理化我也不会。于是,钱绍武被录取了,因为他数理化不行,所以排在所有被录取学生的第二名。

后来任教于清华大学建筑系、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的曾善庆报考北平艺专时并没有正规学过画,甚至连考试时发给的炭条都没有见过,但是徐悲鸿却说:“看得出他没有学过画,但是他的感觉很好,是可以成材的。”于是录取了他。徐悲鸿知道曾善庆家里很穷,有一次他看了曾善庆画的两幅水彩画很是欣赏,对他说:“我收购你的这两幅画。”说完立即从口袋里掏出钱来给他,像这样收购学生画作的事情,徐悲鸿不止一次做过。

廖静文在《徐悲鸿一生》一书中回忆,抗战时她和徐悲鸿在成都坐马车,马车夫是一位和善的老人,他爱马,呵护马,和马心灵相通,只要一声口哨,无须扬鞭,“那匹栗色的年老的牝马便扬起那好看的蹄子,欢快地向前奔驰了”。一路上徐悲鸿听他唠叨自己与马和谐相处、相依为命的故事,更为之感动。下车之后,徐悲鸿从自己的手提皮包里取出一幅折叠起来的奔马画送给马车夫。这是他昨天晚上才画好,准备送去裱画店装裱的。老马车夫连声感谢,他也许想不到,这匹纸上的马比真的马还要值钱。

爱马,也爱爱马之人,这才是真正的伯乐。

丰子恺档案名号\原名丰润,又名丰仁,号子觊,后改为子恺,皈依佛门后,法号婴行生卒年\1898-1975籍贯\浙江桐乡出生地\浙江桐乡家世\丰氏世代为诗书礼仪之家,自祖辈在桐乡石门镇开一家丰同裕染坊,父丰璜,长于诗文,于1902年乡试时中举人,因丁忧一度在家设塾授徒艺术领域\漫画、音乐、书法、诗词代表作品\《子恺漫画》、《护生画集》、《音乐入门》、《缘缘堂随笔》、《缘缘堂续笔》等经典名言\儿童天真烂漫、人格完整,这才是真正的人特殊嗜好\养小动物评价\丰子恺“是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丰子恺:温暖而幸福的“老儿童”

“老儿童”的漫画

丰子恺和刘质平为李叔同两大弟子,论私人关系则刘质平与老师较为亲近,论衣钵传承则丰子恺更胜一筹。李叔同出家前以艺术全才而着称,丰子恺当仁不让,在文学、书画、音乐、翻译等诸多领域都有杰出的成就,一生出版的着述达一百八十多种,不折不扣的着作等身。

在丰子恺的诸多成就中,造诣最高也最让人铭记的当然是他的漫画。“漫画”一词本源自日本,日本自德川时代起盛行“浮世绘”,即描写浮世日常生活状态的画,“浮世绘”中用简笔的,特称为“漫画”。丰子恺于二十二岁到日本留学,一般来说到日本学艺术的是因为去欧洲有困难,退而求其次,但日本也有优势,其漫画水平就领先于世界。

丰子恺无意中来到了一个漫画最盛行的国度。日本的大画家往往就是大漫画家,这种在别的国家不登大雅之堂的创作,却成了日本画坛的宠儿,按照丰子恺的分析,原因如下:

那些身披古装,足登草履,而在风光明媚的小岛上的画屏纸窗之间讲究茶道、盆栽的日本人,对于生活趣味特别善于享受,对于人生现象特别善于洞察。这种国民性反映在艺术上,在文学而为俳句,在绘画而为漫画。漫画在日本特别热闹而花样繁多,其主要原因大约在此。(《谈日本的漫画》)

此时西洋固然也有漫画,但是大多流于讽刺,比不上日本漫画的富有趣味。如果我们看过《缘缘堂随笔》,就会发现每天喜欢痛饮绍兴黄酒,带着几分满足的醉意欣赏缘缘堂外面“红了芭蕉,绿了樱桃”的丰子恺跟那些“身披古装,足登草履”、讲究茶道与盆栽的日本人确有几分相似,这也让他与日式的漫画心有灵犀。尽管那时丰子恺并未打算当漫画家,但这种新生的艺术已经在他脑子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归国后,丰子恺因生活所迫,选择当了一名老师,以他的性格,要板起脸来当先生实在是勉为其难。最让丰子恺难以忍受的是裹脚布一样的校务会议,估计其他同事也是这样的感觉,有一次开会后,“那垂头拱手而伏在议席上的各同事的倦怠的姿态”给丰子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会后他就用毛笔在一张长纸上画了一个连续的开会情景。没想到这一画一发不可收拾,中国的漫画事业竟由此起步了。所以,中国的漫画开端,还得感谢无聊的会议,时至今日,我们看开会,众人的姿态往往也是一幅幅十足的漫画。

丰子恺是中国漫画的奠基人,可是随后他就建造了一座摩天大楼,这座大楼的高度,在我看来至今还没有人能够超越。在当今,谈到中国的漫画家,我们首先想到的还是丰子恺,其他人的成就似乎都跟他相距甚远。丰子恺的高度我认为可以从以下两点来观照:

其一,刻苦的训练与深厚的修养。

早年丰子恺跟随李叔同学习西洋油画,从严格的石膏模型训练入手,经过艰苦的训练,终于能够由现象入本质,对美的感觉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且看他自我表述:

例如名画,以前看了莫名其妙的,现在懂得了一些好处。又如优良的雕刻,古代的佛像,以前未能相信先辈们的赞美的,现在自己也不期对他们赞美起来。又如古风的名建筑,洋风的名建筑,以前只知道它们的工程浩大,现在渐渐能够体贴建筑家的苦心,知道这些确是地上的伟大而美丽的建设了。又如以前临《张猛龙碑》、《龙门二十品》、《魏齐造像》,只是盲从先辈的指导,自己非但不解这些字的好处,有时却在心中窃怪,写字为什么要拿这种参差不整,残缺不全的古碑为模范?但现在渐渐发觉这等字的笔致与结构的可爱了。(《视觉的粮食》)

而在生活上,丰子恺也改变了看法,比如“以前看见描着工细的金碧花纹的瓷器,总以为是可贵的,现在觉得大多数恶俗不足观,反不如本色的或简图案的瓷器来得悦目”。有一次,丰子恺到瓷器店里,在柜角底下发现一只布满灰尘的瓦瓶,“样子怪入画的,颜色怪调和的”,他如获至宝,捧着问价钱,好像怕别人抢去一样。店员还算厚道,告诉他:“不瞒您,这花瓶是漏的,所以搁着。你要可以买这个。”说着,他从架上拿了一个精美的花瓶递给丰子恺,准备换回那个破的花瓶。丰子恺连连摇头:“我就要这个漏的。”赶紧付了钱跑出去,让那个店员目瞪口呆。此类的事情,在丰子恺的身上经常发生。

丰子恺深厚的国学素养也对他的漫画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中国传统的诗书画都融入了他的创作当中。喜欢漫画的林语堂曾说中国的文人画是西洋漫画的老祖宗:“文人画固系漫画艺术之极峰,唯其精神技术,皆与通常漫画相同。大致用笔主疏朗神奇,有中若无,无中若有,令人自发其奇致,不似老妪喋喋讨人厌也。”(《说漫画》)丰子恺小时候看《太平洋画报》上陈师曾的小幅简笔画就发现了漫画的趣味,此后他常从中国画的写意中体会漫画的奥妙,写意画几笔就能勾勒出复杂的景象,这正是漫画的精髓。

受李叔同影响,丰子恺在书法上也格外下功夫。朱光潜在《丰子恺的人品与画品》一文中说:“书画在中国本有同源之说,子恺在书法上曾下过很久的功夫。他近来告诉我,他在习章草,每遇在画方面长进停滞时,他便写字,写了一些时候,再丢开来作画,发现画就有长进。”

丰子恺对于中国的古代诗词又有特别深的感情,每天喝完黄酒就要摇头晃脑拖着腔调吟诵诗词。丰子恺的漫画创作正是从描绘古诗词意境开始的,他第一幅发表的漫画便是以“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词意入题。古诗词典雅的意境和漫画浓厚的生活气息相结合,给人一种别开生面的感觉,也成了“子恺漫画”的一大标志。朱自清感叹:“我们都爱你的漫画有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