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档案名号\名纯芝,号渭清,又号兰亭。二十七岁时改名璜,字濒生,号白石,遂以白石行世;自称齐大、木人、木居士、红豆生、星塘、老屋后人、借山翁、借山吟馆主者、寄园、萍翁、寄萍堂主人、龙山社长、三百石印富翁、百树梨花主人等生卒年\1864-1957籍贯\湖南湘潭出生地\湖南湘潭家世\世代务农艺术领域\绘画、书法、篆刻、诗词代表作品\《蛙声十里出山泉》、《墨虾》、《白石诗草》、《白石印草》、《白石老人自传》等经典名言\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特殊嗜好\在家里藏东西、种菜评价\“我不敢去中国,因为中国有个齐白石”(毕加索)齐白石: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
“老小孩”齐白石
我认为,在中国现代的画家中,其他画家或者可以被复制,但对齐白石则很难。六十岁以前的齐白石或者可以被复制,但对六十岁以后的齐白石则几乎不可能。
着名诗人艾青早年学的是绘画,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工作关系,他跟白石老人有过很多来往,经常陪外宾去访问齐白石。有一次艾青见老头子一脸的不高兴,问他为什么,老人说外宾看了他的画没有称赞他。艾青说:“他称赞了,你听不懂。”原来,齐白石要的是外宾伸出大拇指来夸奖才算。对此,艾青感叹道:“他多天真!”
暮年的齐白石,声名已经远播海外,连高傲的洋人都为之低头折腰。1956年,张大千在法国拜访毕加索,见面后,毕加索搬出数百张画来,一看,全是他平时临摹齐白石之作。在齐白石面前,这位西方美术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竟对着张大千发出了“西方白人实无艺术”,“惟中国人有艺术”的感叹。
在国内,齐白石更是被当成国宝一样顶礼膜拜。齐白石原住跨车胡同,由于家里人丁较多,日益窘迫。为了让各界人士和外国友人更好地“参观”和“瞻仰”齐老,在周恩来的指示下,由文化部拨款,特地在地安门外雨儿胡同给齐白石修建了一大四合院,文化部领导从方案到布局都事必躬亲,而周总理在百忙之中也亲自过问宅中摆设。1955年底,齐白石迁入了新居,享受到了国家高级干部才有的超常待遇。
这样的礼遇,随便一个人都会感激得痛哭流涕。没有想到,在豪宅中才住了三四个月,齐白石却哭着闹着死活要搬回旧居。原来,这座四合院旁边住的都是一些国家党政军的头面人物,警卫级别高,门禁森严,以至于老头子的朋友们都不敢来看他了,这让喜欢热闹的齐白石不免有几分落寞。
还有一点,齐白石喜欢在家中藏东西,这原本是受国民党统治大陆末期通货膨胀之苦,那时纸币贬值一日千里,以致他曾经闹出二百多张画连十袋面粉都买不到的尴尬。后来齐白石学聪明了,一有钱就买金条,为了防止被人偷去,他煞费苦心地想出了很多收藏的方法,比如在墙上挖个洞,然后再把砖头堵上,或者在床柜某处做个暗格,等等,这对于雕花木匠出身的齐白石来说自然是轻车熟路、小菜一碟。
新中国成立后,物价稳定了下来,齐白石也无须再藏东西了。然而,他藏东西藏上了瘾,一天不藏就心里发慌,隔三差五就要把那些东西倒腾倒腾,挪个地方、换个包装,所藏的物品也从金条扩展到很多不值钱的东西,这些东西的藏身之处往往隐秘到只有齐白石自己才想得到。而搬到了领导为自己构造的豪宅,齐白石不免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背上破坏国家财产的罪名,哪还能像在旧居中一样肆意地动刀动斧呢?这也成了他坚决要“归去来兮”的重要原因。
一个九十来岁的大艺术家居然还会对这种三岁孩子的把戏乐此不疲,古往今来的书画家中,估计也只有齐白石一个人而已吧。
孔子说自己七十岁的境界是“从心所欲,不逾矩”,所谓“不逾矩”并非墨守成规,而是以前我顺从规矩,现在让规矩来顺从我,我就是规矩,规矩就是我,顺心而为,自然而行。晚年的齐白石很少有东西能束缚他,包括身体与精神,他常常穿着宽大的衣服,大得小儿女们可以到他衫下去捉迷藏。到了夏天,他喜欢光着胳膊,系上很厚很宽的腰带,光着脚丫在屋里走,他从来没想过要营造一个德高望重、气度威严的形象。
据与白石老人有过多年交往的黄苗子回忆,20世纪50年代初有人宴请齐白石及徐悲鸿、艾青、吴祖光夫妇及黄苗子夫妇,饭后大家兴致很高,有的高歌一曲,有的说一段笑话。徐悲鸿坐在老人身边,缠着老人为大家唱个歌。已经年近九旬的老人欣然应命,开口唱道:“一个姑娘七十七,再过四年八十一,手拉弦子咕噜咕噜的响,樱桃小口吹横笛……”一边唱,还一边表演,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白石老人很喜欢跟熟悉的朋友开玩笑。黄苗子有一次同夫人郁风去拜访老人,郁风乘他聚精会神作画时拿出炭条为他作了一幅画像。白石老人很喜欢这幅画,但他知道郁风无意把这幅画送给他,就主动拿毛笔在画上题字:“郁风女士艺精,为白石画像甚似,然非白石所有。”
对此,黄苗子评价说:“他晚年不多说话,幽默感常表现在题记中。”的确,晚年齐白石画中题记那种老顽童般的幽默精神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譬如“老眼昏花看作鸡,等到天明汝不啼。”(题《鸡冠花》)“网干酒罢,洗脚上床,休管他门外有斜阳。”(题《山水》)“乌纱白扇俨然官,不倒原来泥半团。将汝忽然来打破,通身何处有心肝。”(题《不倒翁》)“能供儿戏此翁乖,打倒休扶快起来。头上齐眉纱帽黑,虽无肝胆有官阶。”(又题《不倒翁》)“越咬越香,劝君勿忘。”(题《白菜》)“人笑我,我也笑人。”(题《葫芦》)同样的还有“人骂我,我也骂人”,都令人忍俊不禁,难以忘怀。
齐白石的幽默感也常来自对童年的追忆:“余五六岁时,戏于老屋星塘岸,水浅见大虾不可得,以粗麻线系棉絮为饵之,虾足钳饵,线起虾出水,犹忘其开钳,较之钓鱼,更可乐也。儿时乐事老堪夸,衰老耻知煤米价。怜君着述钓鱼趣,何苦阿芝絮钓虾。”这段话出现在《为于非闇画钓鱼图》中,画完这幅画后,老人想起童年的趣事,不能自已,竟一口气写下这么长的一段题记。
真正的幽默者往往自己被自己逗乐,在一幅鼠图中,齐白石画了一只老鼠咬着另一只老鼠的尾巴这个造型,忍不住写下了“寄萍老人八十五岁时新造样也,可一笑”这样的题记,我们可以想象他一边画一边偷着笑的情景。
1937年,齐白石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说这一年他流年不利,有大灾难,若想回避,可用瞒天过海法把七十五岁改为七十七岁。这本是术士哄骗人的,但齐白石深信不疑,此后他的年纪都加了两岁。不过尽管齐白石嘴里的年纪比实际的年纪还大,他心里可未必这么想的,1947年,八十七岁的齐白石在所作的一幅《枫叶秋蝉》里面题记道:“霜叶丹红花不如八十七岁白石。”虽然已经是如许高龄,白石却要与风华正茂的红叶争胜,这份童心真令人莞尔。
在北京跨车胡同的家中,齐白石雇用了一个清朝的太监当自己的门房,名唤老尹。齐家的门前来拜访的各色人物络绎不绝,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受到老头子的待见。齐白石不会像阮籍那样做青白眼,但他也有一个绝招,老尹是他的前哨,把来人是谁先告诉他,喜欢的人来了他会高兴地出来欢迎,跟你特别亲;而如果这人是他不喜欢的人,他就会装睡觉,等老尹把这人已经走了的消息告诉他,他又要手舞足蹈了。齐白石的关门弟子许麟庐和他夫人王令文经常去老人的家里,对老头子这一套深为了解,王令文感叹道:“老头跟小孩一样。”
齐白石经常会做出一些让成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据说有一次他看到一个乡下汉子推着一板车大白菜从自家门前经过,突发奇想,顺手操起自己画好的一幅白菜图要去跟人家换,结果乡下汉子一翻白眼,喝道:“你这个老头也太欺负人了吧,我真的白菜换你假的白菜?”白石老人一听,自讨没趣,只好逃之夭夭。
齐白石画虾独步古今,他自己总结成功之道,说:“余画虾,未除儿时嬉弄气耳。”人到老的时候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对眼前的事情容易忘记,而对于很久以前的事情反而历历在目。对于齐白石这样的老小孩来说,童年的回忆更是成了他暮年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他的笔下,捉虾、放牛、钓鱼、砍柴、斗蟋蟀,这些景象反映的都是童年经历过的真实场景。而白石老人通过手上的一只画笔,也再次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个虽然穷困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童年。
晚年的齐白石在艺术上通向了真正的自由境界,信笔所至,满纸烂漫,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他的草虫是画作中的安徒生童话,为长大后的我们带来了久违的感动,这种历尽人世沧桑后归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纯真与童趣是任何一个齐白石的模仿者所无法表达的。
小孩子身上最可贵的品质正是他们的那种好奇心,好奇心是创造力的源头。老舍与齐白石是好友,老舍夫人、着名女国画家胡絜青更是齐白石的入门弟子,因此老舍之子舒乙便常有机会去齐家看老人作画。据舒乙回忆,有一次胡絜青给齐白石带了几只活的小河虾,老头子就把小虾放进干净的笔洗里,把脸贴在笔洗上去看:“其实我估计他对小虾米已经看过一千一万遍了,可是还要看,看小虾米在水里怎么游动,虾足怎么动,身体怎么弯曲,看了很久很久。”看过千万遍的东西还能兴致不减,没有孩子般的好奇心是做不到的。
常保童心,还使得白石老人对天地,对人生充满敬畏之心,永远可以看到最真实的自己,即使在他声名赫赫的时节,也从来没有忘乎所以。
据齐白石的幼子齐良末先生讲,在齐白石晚年声望很高的时候,很多人认为他随便抹一笔都很好。到处是赞誉声,却听不到批评。一个夜晚,齐良末和父亲睡在同一张床上,半夜醒来发现父亲正趴在桌上画着什么,便说:“爸爸,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啊?”良末走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原来父亲正拿着笔在那认真地描着红摹子呢,这是一个儿童启蒙学写字才会干的事情。
齐白石对儿子说:“我老了,名声在外,耳朵里都是夸奖的声音,我画得到底好不好,弄不好我自己都会搞糊涂。我应该使我的东西形神俱似。有名望的画家画东西到最后都不像这个东西了,太放开,自己收不回来。我要自己管住自己,我要有格局约束我自己,我还要描一描红摹子,使我的笔法有放也有收。描红摹子需要时间和耐力,我描红摹子的立意是想在思想上管住自己,要有个规范。”
已经功成名就的齐白石丝毫不减对于生平所崇拜的前辈画家之敬意:“青藤、雪个、大涤子之画,能横涂纵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故。”青藤即徐渭,雪个是八大山人朱耷,大涤子乃石涛,“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于是,我们又看到了乡村中那个边放牛边读书的少年齐阿芝。
着名评剧演员新凤霞曾经拜齐白石为师,她亲眼看到了老头子创作出自己得意之画时常常开心地对着画做鬼脸,感叹师傅“真是老小孩”。“老小孩”三个字,不正是齐白石将近百岁仍然充满创造力的最重要原因吗?
吝啬与慷慨的两端(上)
齐白石是很会过日子的人,俭而近乎吝,并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趣味横生的话柄。
汪曾祺在《老舍先生》中提到了齐白石的一点逸事:
有一次要拍齐白石的画的电影,想要他拿出几张得意的画来,老人说:“没有!”后来由他的学生再三说服动员,他才从画案的隙缝中取出一卷(他是木匠出身,他的画案有他自制的“消息”),外面裹着好几层报纸,写着四个大字:“此是废纸。”打开一看,都是惊人的杰作——就是后来纪录片里所拍摄的。白石老人家里人口很多,每天煮饭的米都是老人亲自量,用一个香烟罐头。“一下、两下、三下……行了!”——“再添一点,再添一点!”——“吃那么多呀!”
这简直有点漫画的色彩了。很多人认为齐白石这么大岁数了,不应该再让他操心这样的家庭琐事。倒是老舍不愧为齐白石的知音,说:“他这么着惯了,不叫他干这些,他就活不成了。”白石老人忙的还远不止量米这事儿,齐家的访客络绎不绝,有的客人带了卤肉来,卤肉外面包着大白菜的叶子。老头子不舍得扔掉这些白菜叶,把它们抖干净,吩咐家里人将它们切好后码上盐,加点秋油,中午他要吃。
齐白石自己打造了一个大柜子,吃的用的全都锁在里面,钥匙随身带着。黄永玉在自述《比我老的老头》里,谈到自己经李可染引荐、第一次拜见齐白石的情景:
老人见到生客,照例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待客的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的花生。路上,可染已关照过我,老人将有两碟这样的东西搬出来。月饼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浅浅的一碟,“都是坏了的,吃不得!”寒暄就座之后我远远注视这久已闻名的点心,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剥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
黄永玉很厚道,认为:“这是老人的规矩,礼数上的过程,倒并不希望冒失的客人真正动起手来。”不过,很多人未必像黄永玉这样了解老人的心思,他们初来乍到,或许觉得却之不恭,只好勉为其难尝一尝。张大千就说过包括自己在内不少人在齐家吃到过“发霉的点心”,徐悲鸿夫人廖静文也咀嚼过一块,感叹其历史之悠久!只有新凤霞宅心仁厚,一边吃还一边想:“显然这些吃的东西他是轻易不给人吃的。”
白石老人的嫡孙齐可来也回忆当年一大家子人同住一个大院的时候,老人偶尔高兴起来会把正在玩耍的孙辈叫过去,打开那个宝贝大柜子,从里面取出发霉的糕点给孩子们吃,为了不让祖父难过,懂事的孙子不得不勉强下咽,白石的儿孙们大概是最理解什么叫“受宠若惊”的。
齐白石跟张大千都是毕生勤奋的画家,张大千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留下笔冢,下面埋下众多自己写废之画笔。而齐白石却不像张大千这么风雅,他认为一支笔写废就扔实在是太浪费,他如果一只毛笔头写秃了,会换一只新的笔头又接着用。
画家用的画纸主要是宣纸,买回来的宣纸外边包着一张纸,叫做“纸皮”。一般的人撕开纸皮都当垃圾处理掉,但据齐良末回忆,父亲对纸皮也决不浪费,他在纸皮上勾了许多画样子,很多纸皮画都成了很珍贵的东西。其中有一张用纸皮创作而成的《麻姑献寿图》,是白石老人的得意之作,弥足珍贵,老人还在这张纸皮画上写下几个字:“有能力者得之是好稿。”除了纸皮外,老头甚至连买东西的包装纸,比如包鞋、包书、包糖食的纸都分大小留着,作为起画稿之用。
在穿的方面,齐白石一直“从一而终”,一件衣服除非不能再穿了,否则决不将之抛弃。他晚年经常受邀参加各种大型宴会,每次都穿着一件蓝布袍子。这是他唯一的“礼服”,多少年未曾变过。后来在九十五岁寿辰时,学生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家凑份子,给他买了一件新大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