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直到最后一句(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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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高晨在依旧喧杂也依旧流光溢彩的包房里麻木地拿过正在响着的手机,动作在看到电话号码的一瞬间停了下来,接下来的事就是全房间的人都听到高晨紧张地大吼着“闭嘴!不要说话!停掉音乐!”然后跳过去胡乱地扯断了房间里几乎所有电源线,所有人都愣得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地看着他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

“喂?”

——你以为曾经有人爱过你吗?

高晨走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两辆计程车经过身边的时候放慢速度,见他没有反应,继续加速前进。

一个小时前,在挤满了人却没有一点声音的包房里。

“啊,是爸爸,你在家里吗?”父亲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

“嗯。”

“还在复习什么的吗?不要弄得太晚了,勤奋是好事,但是有时也要放松一下。”

“嗯,我会的。”

“生日准备怎么过?还是跟朋友一起过吧?唉,这几年总是想庆祝,但一直都没什么时间跟你庆祝,就提前说声生日快乐吧……”

“嗯,爸……”

“什么?”

“我有个朋友吸毒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色漆黑。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像没有尽头似的,高晨再走了一会儿,忽然跑了起来。

电话那边静了静:“你怎么会认识这种朋友的……让他父母送他去戒毒所就好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不要再跟这种人交往啊,会带坏你的……”合情合理。

“嗯,我知道了。”高晨笑着说,看着面前被化妆品跟发胶弄得一塌糊涂的“朋友们”的脸。

——你以为曾经有人爱过你吗?你以为曾经有人爱过你,爱过你本身,但他们真正爱的是什么?你虚假的皮,有一天你的皮破了,坏了,你身边将会谁都没有。

——你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却跑了很久,跑了很远的路,跑完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他停了下来,坐倒在街边的墙角里,过了一会儿,拿出一把扣在钥匙圈上的瑞士军刀,简单地往自己的手腕上切了过去。

【肆】

萧澈打开家门的时候,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开满了灯,手腕上缠着白色绷带的少年靠在墙边,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光线刻在少年的脸上,比一个白天还要明媚。

萧澈看了少年一眼,没有说话,直接去解开少年手腕上的绷带,一个小时之前,他从夜市下班回来的路上看见一手是血的少年,他急着要拉他去医院,少年却摆了摆手:“没有必要,”他说,“真的,没有必要。”

“抱歉哈。”少年笑着说,“给你添麻烦了,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酒喝多了吧,还以为自己在玩着什么游戏之类的呢,哈哈!酒精的作用真是神奇呀……”

“我知道。”萧澈解开层层包着的绷带,露出了里面依然还在流血的伤口,伤口很深,触目惊心,显露出下刀时的毫不留情,他拿出消毒药酒往伤口上倒上去,少年马上发出哇哇啊啊的惨叫声。

“很痛么?”萧澈问。

“痛死了!”少年笑着流下了眼泪。

缝了九针再换好绷带之后,少年沉沉地睡了过去,萧澈收拾好东西之后,天空已经慢慢地开始发白了,他看了躺在床上的少年一眼,少年皱着眉陷入了不知何处的梦境。

印象中,他是一个总是笑着的人,总是笑着,很开心的样子,身边有一大堆朋友,好像永远也不会有烦恼。

在印象中的样子。

浅睡了两个小时左右就被闹钟惊醒,萧澈迅速地穿上衣服潦草地漱完口就准备出门,高晨迷糊地睁开眼,看了看时间:“这么早要去哪里?”

“送牛奶。”

高晨愣了愣,没来得及说什么,萧澈已经出门了。

只是普通的一天,早上起来送完牛奶,把载满了空瓶的箱子跟单车交还给公司然后就去上课,中午的时候去附近一家快餐店兼职送外卖,下午放学之后在路上的书店看一小时的书,然后就到夜市上班到凌晨两点。如果是放假的话,还可以再多一两份工作,送快递,或者是当接线员。然而怎么说只是普通的一天,对萧澈而言。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高晨坐在昏暗的楼梯道上,看见了自己就笑了一下:“回来得真晚。”

很浅的笑容落在昏暗的梯道里,原本白色的绷带泅开了鲜红的血迹,萧澈愣了愣,然后上前察看他的手:“伤口裂了?”

“嗯。”

也许每一天的天光都是重复的,在你看不到未来的路途上。高晨做了一个重复的梦,梦里有一条重复的漆黑的冗长的隧道,手里的火把亮着动摇的微弱的光,他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只是一直往前走。梦里的火把脆弱得好像即将熄灭,路却像没有尽头。

在没有尽头的路上,伤口每一天都重复地裂开,萧澈看到了,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他包扎好。高晨经常会到萧澈打工的地方晃悠,一个人在夜市叫一大桌菜然后从开市坐到收摊,偶尔会做一些莫名的事情,有一次回到家里看着他往家里搬了好多书,外科的理论、实例、课本,都是平常抽空去书店看却一直没有买回来的,高晨坐在好几大箱书中间笑嘻嘻地看着他。

笑得就像个孩子。

萧澈一回到教室就看见一片狼藉,白色的墙面上用喷漆喷涂了一大堆不堪入目的话,威胁、辱骂,其中最大最醒目的两个字是,“高晨”。

回来的人一边收拾着烂摊子一边议论纷纷。

“高晨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好多天没有来上课啊,我也觉得奇怪的了……”

“前几天我放学的时候还被一些看起来超不良的人截住了,问我知不知道高晨在哪里!”

“怎么会,好可怕啊。”

“这里写的‘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全世界’是什么意思啊?”

“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说起来,我经常都有看见他出入某某夜店啊,你知道我家就住那边嘛。”

“欸?原来高晨是这种人啊……”

萧澈扶起桌椅,抬起头看着写满了字的墙壁。

然而事情还在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高晨的事情终于闹到人心惶惶的地步,学校报了警,他父母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回家了,衣着得体光鲜的中年夫妇在办公室听到一些不良少年为了找到高晨而在学校里大肆闹事的事情之后皱起了眉头。

“不,我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从小就是个不用人操心的孩子,各方面都很优秀,所以我们给了他最大的自由度……说起来,我之前曾经打过电话给他,他说‘有个朋友吸毒了不知道怎么办’之类的……”

“肯定是被谁拖累了!”中年妇女忍不住泪水涟涟,“他是这个这么好的孩子啊,谁那么忍心要把他弄成这样啊……”

高晨看着萧澈身上显而易见的打斗伤口。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高晨一迭声地追问着。

萧澈把门关上,把手放在他的头上,静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这几天你先不要出门,知道么?”

高晨的瞳孔收张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下了头。

“嗯。”

“听说是为了钱。”

“什么钱?”

“那个嘛,高晨家里不是很有钱吗,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要敲诈多少钱不成所以来闹事。”

“什么把柄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哦!我之前去办公室那边有听说!好像是高晨认识了一个吸毒的朋友……”

“是这样吗?说不定是他自己在吸毒吧。”

“怎么有这么可怕的事啊,才几岁啊,有可能吗?”

“我一直觉得他是超开朗超阳光的啊,这种事……”

“啊,装出来的吧,肯定。”

几天后的深夜萧澈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砸得乱七八糟几乎要掉下来的铁门,房东太太在听到动静之后匆忙地走下来。

“今天有一帮凶神恶煞的人来这里找你们!……”

“你们惹了什么人啊?犯了什么事啊?!……”

“总之你们赶紧给我从这里搬出去!我可不想把房子租给你们这种来路不明的小鬼,本来没有父母在一起就够可疑的了,果然出事了……唉!还有,门的钱也要赔啊,五千块!五千块!”

默默地听了半个多小时的漫骂,萧澈移开了摇摇欲坠的铁门,打开木门之后,看到了高晨。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蹲坐在离木门很远的墙角里,听到声音,他慢慢地抬起了头,在微薄的月光里,他看着萧澈,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终于变成平常一样灿烂的笑容,他灿烂地笑着,月色映在眼底,像一池悲哀的水,他轻轻地说。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伍】

安是一个在一条长河边的很小的城镇的名字,城镇里三四万的人口不过像大城市里一个稍微大型的楼盘一样多,像所有简单而且并没多少名气的小城镇一样,镇里的人彼此之间几乎都认识,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很快地传得人尽皆知。比如说镇里一家小旅店新来的两个店员。

“长得非常好看啊。”

“跟镇里那些男的完全没法比。”

“像海报里的明星一样。”

萧澈站在高晨后面,高晨一脸笑意地把一张画好的纸放在铺着清淡图案桌布的桌子上,在稍微早一点的时间,高晨跟萧澈趴在旅馆被阳光照得很暖的木桌上,接收台数有限的电视机上播放着一个交响乐团的演奏会,电视已经很旧了,上面白色的雪花一样的点跳跃着前行,高晨闲闲地看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一些流行歌。

“什么时候,我期望过,拥抱会锁定整个世界……边走边爱人山人海,拿着车票微笑等待,可我从未站在,关了灯的月台……”

“弹钢琴么?”萧澈看了很久,突然问。

只是任性的要求吧,其实自己也知道只是任性的要求,而且是对着一个最不应该任性的人,他有什么义务对自己好呢。可是。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了东西去到火车东站,偌大的候车室的看板上闪动转换着去往各个地方的发车车次跟时间。

“要去哪里?”萧澈问。

“不知道!”少年笑着回答。

终究是孩子。跳上了时间最近的一班列车,在中途一个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地方的站跑下来了车,找到一份连以前自己消费一晚的零头都不够的月薪的工作,每天对很多人笑,费九牛二虎之力把闹事的客人架出去,走着走着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跑起来,对着天空大吼大叫,疯了似的,转过身才发现不知道要怎么走回去,于是又笑弯了腰。好像流云一样的日子,跟他一起。

然后每一天晚上,夜晚都会到来。

一点稀薄的白烟从指缝间升起,高晨右手紧紧按着发烫的铝箔纸,看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站在身后的萧澈。

月光照进旅馆老板腾出来当做员工宿舍的房间里,夜已经很深了,高晨背对着萧澈,却一直没有睡着。

“欸。”

“……嗯?”

“你知道报纸上说我是什么神童么?”

“嗯。”

“你知道我晚上都不回家,跟一帮糟糕的人喝一晚的酒又总是喝不醉么?”

“嗯。”

“你知道我有毒瘾么?”

“嗯。”

“你知道我喜欢说谎么?”

“嗯。”

“你觉得我特恶心吧?”

对方停止了回应,一阵很短的沉默之后,身边响起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果然是这样。

高晨闭上了眼睛,却忽然又猛地坐起了身,迅速地一把拍掉了萧澈手上的东西,扼住了他的手腕,不可置信地吼道:“你在干什么?!”

掉落在地上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掺杂了无数杂质却依然显出纯白色的粉末。

刘海从侧面落下来,脸上不知该用哪种表情去看面前的人,而他只是用着一如既往沉默的表情看着自己,眼里因为吸入了少量毒品而显出些许茫然,萧澈有点晕眩地朝前倾了一下,静静地说。

“我陪你。”

虚假而空旷的生活,恶心而肮脏的自己。

“没事的,我陪你。”

高晨慢慢地松开了手。

“你还是个孩子吧。”比自己年长了近十岁的女人把视线缓慢地移过来,仿佛悲悯似的轻轻地拉过了他的手。

“你觉得没有人爱你吗?”

【陆】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小城的天空一直很蓝,遥远着缥缈般的高。高晨坐在铺着清雅桌布的桌子前,萧澈站在他身后,阳光很好,偶尔有风吹起画满了键盘的纸张。

“弹钢琴么?”

高晨把手放在纸绘的琴键上,无声地弹起了一首乐曲。在阳光普照的温暖的大地上,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时间,总会有人奏起的,那些关于明亮与幸福的乐章。

——我有一件,深信的事。

——我不相信人生,不相信未来,不相信爱,不相信光明,不相信真诚,不相信每一个人。

——可是我相信你。我深信,你会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说地,朝我伸出手。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你都会一如既往地对我好、迁就我、保护我。

——永远不会离开我。

高晨站在教学楼的大看板前,不知道过了多久,看板上贴着二十几张A4纸大小的纸张,他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一行字。

“高二(七)班 萧澈”

而在纸张的抬头清晰地印了一行加粗的宋体字。

“历史科(重点班)”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又知道了?]在人山人海的游乐场前面,叶婷疑惑地问高晨。

[我知道的。]高晨微微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