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别人怎么说,对于当事人的甄妮来说,她体会得到的只有每一天跟他发简讯打电话时得到的满满的甜蜜跟幸福。
“你在干吗?”她发一条简讯过去。
“练琴。”对方迅速回过来。
“啊~我超无聊的现在。”
“那你过来吧。”
甄妮踏进他家里的第一句话以及后面很多句话都是“啊,这个这个好漂亮喔!”她这里走走,那里逛逛,屋子里响着悠远清淡的琴声,阳光那样好,甄妮觉得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优秀,家里又这么有钱,而重点是,这样的他喜欢自己,愿意跟自己在一起,这样的事情……好像眯起眼就能够看到一个纯白色的未来。
“我想……这个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她把头赖在他肩上,一脸期待的表情,“有一部新上映的电影,我想看了好久啦。”
高晨低下头来,微微笑着说:“嗯,好。”
其实你跟我都知道,爱情是很美好的东西,能够被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夜幕降临,高晨在房间的灯光下低声地与人争执着什么,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却只是坚持,来来去去重复着同一句话。
“对不起,星期天的演奏会我真的不能去,是的,我有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是的,爱情是美好的。他对你温柔说的话,你对他任性撒的娇,他戴着你织给他的围巾,你踮起脚迎向他的吻,他带你去你从未去过的国家,你挽着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你们把手臂交错环绕,便造出一个世界。
这样的幸福值得向全世界炫耀。
高晨悄声无息地翻过墙,走向女生宿舍,她是学校的住宿生,晚上轻易不能出校门,于是他经常都会翻墙过来看她,夜晚跟脚下的路一样黑,很久以后他偶尔会梦到这段日子的一些片段,看到一个少年走在一条黝黑的路上,四周只有风跟自己的脚步声,他用手拨开一点夜色,走向尽头的一点光亮,那个他爱着的女生。
他疾步朝她走去,为的是无法忍受一分钟的分离,他看着她朝自己走来,他朝她伸出手去,然后他看见跟在她身后的,拥挤的女生们。
“真的是他!”
“你就是高晨吗?听说你很会弹钢琴的!”
“我一直都好喜欢你的,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好帅喔!”
高晨把视线移向甄妮。
“啊……是这样的,她们知道你的事,就老是缠着我带她们来。”甄妮装可爱地笑了一下,一副“我也没办法呢”的表情。
搁在口袋里的手机,触摸屏在晃动中亮起了白光,里面一条最新收到的短信是甄妮发来的,上面打了一个流行的网路表情符号,后面跟着四个字:“我想你了”。
梦见童年时候的孤儿院舍,高大的槐树在清白的月光下映着摇晃的树影,投落进悄无声息的深夜的院舍,他木然地坐在床上,感到冷,又冷,把被子,甚至铺在床上的床单都裹在身上。
可是还是冷。
冬日的天气多少有点阴冷,高晨匆忙地推开店门走进去,因为甄妮发过来一个“有急事,速来某某店”的短信。正想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却被她以亲昵的动作一下拉了过去。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高晨,她们是我以前的同学呢。”甄妮转过脸,“抱歉喔,上次你给我的卡我忘带啦,所以就只好叫你来啰。”甄妮笑得一脸灿烂。
其他女生们眼里出现羡慕的眼神。高晨看了甄妮一会儿,慢慢张开了咬紧了的牙齿。
“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甄妮匆忙地跑上来抓住他的手臂,“我一直在跟她们说你的事,说你有多好多好,她们都不相信,我才会把你找来,好了,现在她们肯定更不相信了,把我当成在发白日梦的傻瓜了……你知道你这么说我在同学面前多没面子,我多没面子啊,你说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高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招过一辆计程车:“那就分手吧。”
——你以为曾经有人爱过你吗。
分手的消息比之前开始的消息传得更快,不少人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我就说吧,绝对撑不过一个月!”三十个日夜,一段爱情的寿命,也不过如此。
高晨在偌大的餐桌上吃到一半,突然毫无理由地摔掉了碗筷,他看了一眼地上凌乱的碎片,然后走了上楼。
后来高晨也很少回家吃饭了,多数是跟朋友在外面吃,刚开始只是跟班里比较熟的几个人出去吃,自然是高晨请。人是很容易被宠坏的动物,请客发展到后来,每一次叫了几个人出去,然后那几个人又叫他们的朋友,他们的朋友又拉一堆不认识的人一齐来,于是每一次出去吃饭,杂七杂八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年龄层也越来越杂,连社会上无所事事的人也有跑来蹭饭。最多的时候二三十个人分了两三摊一齐来吃,有些人觉得高晨容忍这些人这么做简直是疯了,但是他本人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一群人在店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气氛热烈,于是他也会笑起来。
有一次吃完饭之后,一群大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还有下一摊,不如一起来吧”,高晨想了两秒,说:“好。”
夜色降临这个繁华的城市,每一晚都有震耳欲聋的音乐与胡乱交错的各色光线,时有时无的迷离灯光下看不清面孔的人们挤满了每一个角落,舞台上化着浓妆的几个少女又歌又舞地拉开复古派对的帷幕,打碟的DJ熟练地打出一段段RNB,这是城市里一间最普通不过的CLUB,醉生梦死的酒杯泛出冰冷的水滴,狂烈又不知所云的摆动刺激着麻木的神经,迷乱夸张的派对填充了每一个无处可去的节日,各色各样的人们被寂寞聚集在一起做个伴。
而在里面的包房里,房间DJ打着毫不逊色于外面的强劲舞曲,半数的人挤在小舞台边随着音乐无所顾忌地跳TD,泼墨般浓重的色彩融入黑色的墙体上,紫红色的灯光在墙边暗暗地浮动,房间里的灯光是极暗的,仿佛一个晦涩不明的黑夜,只有大屏幕上透出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在黑色的钢化玻璃桌面上,上面一片狼藉地放着喝到一半的酒跟洒得到处都是的食物,剩下的人有些围成一堆玩游戏,有些交头接耳地在聊天,有些喝醉了走来走去发酒疯,有些表情木然地躺在一边挺尸。巨大的音乐与放纵的欢乐发胀了的泡沫一样填满了每个人的空虚,然后第二天去迎接更大的空虚。
男人急急地走出来,在混乱拥挤的舞池里转来转去,忽然看着吧台边一个背影,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高晨转过头来,手上拿着一杯喝到一半的Ecstasy,红红紫紫的灯光轮换地闪过他脸上,他笑了一下,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男人,看着男人满脸笑容地朝自己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身回了包房。
说了什么呢,不知道,舞曲的声音太大了。
高晨转回头来,望着几道朝自己投来的目光。
把时光飞扯,把黑夜加深,夜越深,就会有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多的,越来越多的人,端一杯苦酒,予你灌肠,不知从何时开始,你已经习惯了。
“你几岁啦?”
“忘了。”
“听说你是音乐家?你弹什么?吉他?”
“是啊。”
“你家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
“房地产咯。”
“你真的不会醉吗?”
“嗯,要不要试试看?”
“你长得真好看呀,好像明星。”
“是吗?那你喜欢我么。”高晨眯起眼,脸上是无所谓的随意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漂亮地露出来,落在昏暗嘈杂的灯光里,虚幻一样,昼夜难辨。
对面的人还在说着,不断地说着,边说边笑着,声音融进浑浊的灯光,他常常听着听着笑着笑着就睡着了。梦里有很多缓慢的场景,一点一点走过去。
有时候早上醒来,睡在别人的床上。高晨睡意蒙眬地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想放在床头柜上就走,被动静弄醒的女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给我钱,你什么都没做呀。”女人笑到一半,慢慢停了下来,“你还是个孩子吧。”
觉得有点累,在下午第二堂课之后请了个假提早回家,吃饭,练琴,有点生疏,很早就上床睡觉,开始有点睡不着,但还是睡着了。半夜的时候忽然醒过来,月光柔和地照进来,他扯过被子,慢慢把它裹在身上。
深夜幽长的走廊,铺着踏上无声的柔软的地毯,他恍惚地走到了父母的房门前,怔了一会儿,然后沿路走了回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
少年的日子有什么新奇的呢,不过是一些平淡又故作特别的生活,高晨跟着昨晚才认识的一帮人去了一间开了很久的HOTBAR,要了个卡座,坐下不久其中一个人就站起来说看见了认识的人,高晨隔着大半个舞池看着那人跟他的朋友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途中还望过自己的方向好几次,高晨静静地喝下一杯酒,没有在意。
反正也不过是类似于“他是冤大头让他埋单”之类的话。
是的,你是这么想的,因为你还不是大人,你还不知道钱的魅力,它对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符号,无足轻重,因此你并不知道有些大人为了钱能做出什么事情。
一包药粉迅速而隐秘地塞进了那人的手里:“这是最劲的,保证一次就上瘾!”
【叁】
高晨猝然醒了过来,侧过一点头就看到睡在他旁边的萧澈,在放完孔明灯之后的第二天就从楚城回来了,然后当天晚上萧澈就有点失魂地敲响了自己的家门,是为了黎露的事情吧,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留了萧澈在自己家小住。
高晨透过夜明灯看了萧澈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一次注意到萧澈是在初中开学后不久,虽然沉默的性格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被任何人所注意,但是风言风语还是透过缝隙悄悄地漏了过来。
“好像经常跟人打架的样子……”
“不良?真看不出来啊……”
“好惨的,是因为是孤儿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高晨分完别班女生送给自己的一大堆早餐之后,皱眉看着还多出来的一个,朝萧澈头上扔了过去,被利落地接住,萧澈侧过头来,看见高晨笑容灿烂地说:“早餐,给你的。”
慢慢变成了朋友,可以这么定义吧,因为高晨是最容易跟任何人做朋友的人,萧澈也算是他数不清的朋友里的一个,有什么集体活动的时候如果看见了都会顺带叫上,虽然多数萧澈是不会去的,那就归类为性格较为沉闷的朋友,但即使冠上了朋友的名称,交流也不过只有少得可怜的一些,很多时候,高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觉得面熟。
“唱K去不去?”
“为什么叫我去。”
“吓?大家都朋友啊,就说一齐去嘛,还有为什么?”
“哦,不去。”
“……”高晨愣了一会儿,然后笑得不行,“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而真正地记住了这个人是在初二时的夏天,他在学校偏僻的矮墙边接过一脸戏谑样的男人手上的一小包密封塑料袋,看着男人一边数钱一边笑着说“下次不用忍成这样才叫我送东西来嘛”,高晨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里。
是转过墙角的时候看见萧澈的,他停在转角的墙边,很明显是走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自己跟那个男人的对话不知道听到了多少,萧澈站在落日的光里,静静地看着高晨,高晨愣了一下,然后匆匆地经过萧澈走回教室。
一连好几天担心萧澈会把那天听到的事跟别人说出来,可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一点动静,日子还是这样过,他还是那个优秀的高晨。为什么不说?也许是因为他那天根本没有听见些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终究是个性格沉默的人。
但是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也许是因为不满足于自己那点购买毒品的钱,穷跟闲一样慌的他们也兼职了敲诈的工作,听起来很可笑很无聊,但人心的欲望从来都是这样无聊而可笑的。
舞台上的灯还是跟记忆中一样亮,掌声还是跟记忆中一样多,高晨双眼放空地停下了动作,因为药力的作用,他甚至记不起自己刚才弹过了什么,灯光与掌声筑起一个虚幻的城堡。
华丽裹身。
追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