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整天扮一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样子就想吐。”
柳潇潇把蓄势欲踢的腿收回来,闲话的主角不是本尊而另有其人,真好奇哎,“独来独往”、“骄傲啊”、“不搭理人”这样的词不是专门给柳大小姐准备的,还有谁也有荣幸得到这样的形容?
把密密的树叶扒开一条缝,看到了A女泛着酸水的侧脸以及……不远处的树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背着单肩书包,一只手抱着书,另一只手拼命地推着一个男生硬塞过来的巧克力盒。
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在推搡中掉在了地上,趁女生蹲下身去捡,男生一溜烟地跑掉了。
“喂,请你回来拿走好吗?”纤细的女生大声喊着,声音糯软而好听。
用这样的声音拒绝别人是很容易引起误会的。柳潇潇笑了一笑,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一点什么。她从树后大跨步走出来,摸着下巴看着AB女,A女和B女惊呼狼狈地逃走。柳潇潇才满意地笑了一笑,径直往树下的娇小女生走去。
越走近了越发觉得有趣。
——巴掌脸,尖下巴,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不是小白花是什么?
“你……你……”睁大眼睛,像只小松鼠把胖胖的爪子挡在胸前。
“不要担心。”柳潇潇绽开一个迷人的微笑,“我是来帮你吃糖的。”
一排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像一只狐狸。
这是故事的开端。
然后惊喜地发现竟然还是同班同学,渐渐地成了好朋友。
柳潇潇除了岑小雨,看别的女生都不顺眼。
岑小雨除了柳潇潇,别的女生都看她不顺眼。
相处得久了,就会知道——什么“小白花呀软弱呀”都是皮囊皮囊而已。岑小雨的内核并不像外表那样脆弱。她从不畏惧谈起自己的过去。父亲早逝,被母亲欺骗抛弃,差点被继父溺死在浴缸里,也从不放弃对幸福未来的希冀,和安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相亲相爱地生活下去。
“因为差点被溺死,所以很怕水呀。”
不是假装忘记伤害,而是真正不在意,坦然地面对。
“这太贵了,我买不起。”在另一个女生炫耀着新手机,嘲讽她的旧手机时这样说。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我们不是为了生闷气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听到有人说“柳潇潇和岑小雨是蕾丝边”时,她气得跳脚,岑小雨光回了一句话就让她平静下来。
她几乎看不到岑小雨消沉过,逃避过。即使被罗天宇发现,即使她很害怕,但她想的却是“应该怎样对付罗天宇怎样让姐姐不担心”?她选了岑小雨做好朋友,而岑小雨也把“好朋友”的标签赋予了她。
所以——
不会的。
绝不会的。
小雨,绝不会死的。
一个这么好的女孩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
岑小雨,要是你就这样死了,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像念咒语一样,这样的话一遍又一遍地从唇齿间滚过。
全城戒严,每个路口多了一些巡逻的交警。
街道上丢了许多熄火了各种大小汽车。有暂时不能归家的市民被安置在了高地,几乎每一层高楼上的大屏幕、起市电视卖场的频道都切换到本市的新闻台。
岑悦子上衣干一块湿一块,她和顾延海在第二个路口就被交警礼貌地请下车。经过一番交涉,他们重新上路,但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汽车发动机罢工了。两个人在风雨中等了很久,顾延海到底是有能力的,几个电话后,一辆底盘高的消防车把他们送到狮子公园。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凌晨一点钟了。
期间,岑悦子无数次地拨打着妹妹的手机号码,听着那机械的女声直到耳朵麻木,而另一方面,班主任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让同学请的假,说是姐姐有急事让她回家。没有上晚自习,也没有回宿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同学说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还带了防狼喷雾剂,那同学问她是要去哪必须带防狼喷雾剂的,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女同学对防狼喷雾剂比较有印象,深绿色的瓶身,大约200毫升的矿泉水瓶大小。”
沉浸在伤痛里的岑悦子和安慰着她的顾延海没有注意到,另一辆消防车和他们的车擦肩而过。
那辆车里,是手里紧紧攥着手表已经发起高烧的男生和眼睛红肿着的柳潇潇。
凌晨三点钟,雨渐渐地小了。
五点钟,城市积满街道的大水渐渐消退,许多网民把“中国的威尼斯”、“水城”……各种照片传上了微博。
新闻主播沉痛地播报:“六十一年来最强降雨,造成本市交通瘫痪。在这次大暴雨中,有五个确认死亡,三人失踪,市委书记××……尽最大力量搜寻……”
一个四百多万人的城市,“五”和“三”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数目。看着新闻的瞬间,心底会升起一种同类的悲伤,但没有身临其境,也不是认识的人,也只是得到一声“真可怜”的喟叹而已。
而真正处于这旋涡里的人是如何地痛哭挣扎有谁看得到?
凌晨六点钟,天空乌云密布,但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
地处低洼的狮子桥水已经退去,但地上堆满了的泥土至少有一米多高,雨水冲刷过形成一个忽高忽低的小山丘。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唯有狮子桥边一株高高的百年槐树根深叶茂,在风雨中毫无损伤,不知悲喜地摇摆着一树树叶。
“狮子桥下的小山洞已经找过了,里面没有人。现在唯一的可能是……”消防员队长一夜未睡,神情委靡,目光注视着一米多高的泥土。
——唯一的可能是失踪少女的尸体就埋在了泥土下。
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姐姐,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消防队长也别过脸去。
“队长,这里有东西。”一个队员忽然大呼,挥着挖土铁锹大喊。
灰白色的光线中,被挖开了一些的土堆里冒出了深绿色瓶身的防狼喷雾剂——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岑悦子喃喃自语,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半跪在泥土堆上,用手指直接刨土。
虽然被雨水跑过的泥土潮湿松软,但一双更加柔软的手怎么能敌得过呢?
不一会儿,一个手指尖便渗出血丝来,一滴一滴地染红了泥土。
脸上露出凄怆的姐姐身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
谁也不忍心看下去。
顾延海过去想拉开她,但娇弱的女子却发了疯一样也推开他,眼泪像大雨落下来,白皙纤细十指血迹斑斑,一捧捧的泥土被她刨了出来。
“小雨,小雨,你不能丢下姐姐啊。你答应我,长大了赚钱要给我买很多漂亮的衣服,带我到美好的地方旅行。你是我孩子的小姨,我是你孩子的大姨,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地生活,永不分开,你答应我的啊——”
凄然的声音低而沉。
顾延海也蹲了下去,他养尊处优的双手白白胖胖,插入泥土中刨起了一捧土。
消防队长走了过去,他粗壮而有力的手刨起了一大捧土。
一个消防队员扔下了铁锹,也蹲了下去,手插入泥土中。
两个,三个,四哥……
放下摄影机的男记者默默地走了过来。
擦去眼角眼水的女记者走了过来。
……
男生的头很痛。
一开始,是一整片突突地跳痛着,仔细一分辨,却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痛点,似针孔一般大小,张狂地肆虐地破坏着。
一种恶心想呕吐的感觉让男生睁开了眼。
窗外有一棵叶子稀疏的大树。
我是在做梦吗?这是在哪里?
男生艰难地轻动了一下头。
柳潇潇提着热粥恰好推开门进来。
如此真实的梦境,连身体的酸痛感觉都这样清晰,内心沉重而巨大的悲恸似一幢年久失修老房子,即使用的是上好的红木,也抵不过漫长岁月,连角落都有全人呕吐的腐朽。
把热粥放在床头柜上,看上去一夜未眠的女生眼圈发青。
“柳潇潇——”男生想要爬起来。
“你发烧了。”女生压住他撑在床上的手肘。
窗外天空暗沉,病房里开着灯,照得一片白惨惨。
沉默了片刻,柳潇潇把盛稀粥的一次性塑料盒子打开,热腾腾地冒出轻烟,她用小勺舀起,轻轻地吹了吹,等凉了递到顾森北面前,但男生闭上眼睛是一个赌气的孩子。
我在这里?小雨呢?她——
从心底漫上来的疼痛感是一条巨大的河流,男生不想挣扎只想沉溺下去。不敢问,多怕柳潇潇会说出一句:小雨——死了。
死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