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遭遇的丰厚、艰啬、顺利、舛乖,都是有天数的,即使圣人也无法自主。天可以让我今天处于丰厚通达的境地,也可让我明天就处于楚善宽五那样的境地。君子在处于顺境时,常常会战战兢兢地觉得上天待我过厚,我应当用我的余财去添补别人的不足;君子在处于艰啬之境时,也会战战兢兢地觉得上天待我过厚,并不是事实上真的丰厚,而是与那些比自己还艰啬的人相比,是过厚了。
“原文”
凡盛衰在气象,气象盛则虽饥亦乐,气象衰则虽饱亦忧。今我家方全盛之时,而贤弟以区区数百金为极少,不足比数;设以贤弟处楚善宽五之地,或处葛熊二家之地,贤弟能一日以安乎?凡遇之丰啬顺舛,有数存焉,虽圣人不能自为主张。天可使吾今日处丰亨之境,即可使吾明日处楚菩宽五之境。君子之处顺境,兢兢焉常觉天之过厚于我,我当以所余补人之不足;君子之处啬境,亦兢兢焉常觉天之厚于我,非果厚也,以为较之尤啬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谓“境地须看不如我者”,此之谓也。
来书有“区区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于我兄弟乎?兄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剥也者,复之几也,君子以为可喜也,央也者,之渐也,君子以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则由吝以趋于凶;既凶矣,则由悔以趋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岂若是不在乎?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凡盛衰要看气象,气象兴盛则虽遭受饥饿也快乐,气象衰败则虽然能饱食也感到忧虑。现在我家正处在全盛之时,而贤弟认为区区百金,数目极少,不值得称道;假如贤弟处在楚善宽五或处在葛熊家的境地,贤弟能有一日安心吗?一个人遭遇的丰厚、艰啬、顺利、舛乖,都是有天数的,即使圣人也无法自主。天可以让我今天处于丰厚通达的境地,也可让我明天就处于楚善宽五那样的境地。君子在处于顺境时,常常会战战兢兢地觉得上天待我过厚,我应当用我的余财去添补别人的不足;君子在处于艰啬之境时,也会战战兢兢地觉得上天待我过厚,并不是事实上真的丰厚,而是与那些比自己还艰啬的人相比,是过厚了。古人说的要与那些处境不如我的人比较,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来信中有“区区千金”四个字,难道还不知道上天待我兄弟已是过分丰厚了吗?我曾经考察《易》道,研究其中的盈虚消长之理,从中知道人不能没有缺陷。太阳到了中天就会西斜,月亮满了就会亏缺,天有孤虚,地有东南陷落的时候,从来没有十全十美没有缺陷的东西。“剥”中隐藏着“复”,所以君子认为是可喜的;“央”是“始”的开始,所以君子认为是危险的。所以,既然已经吉了,通过“吝”就会走向凶;既然已经凶了,通过“悔”也会走向吉。君子只知道有“悔”。“悔”,就是守缺而不敢求全。小人常常求全,而一旦得了全,吝与凶就会随之而来。如果别人常缺而一个人常全,天道屈伸的规律,会如此不公平吗?
范例92:致季弟·述长江厘卡太多
“原文”
季弟左右:接家书,知季弟妇于二月初七日仙逝,何以一病不起?想系外感之正,弟向来襟怀不畅,适闻此噩耗,谅必哀伤不能自遣。惟弟体亦不十分强壮;尚当达观节哀,保重身体,应否回籍一行,待沅弟至三山来,与弟熟商,再行定夺。
长江数百里内,厘卡太多,若大通再抽船厘,恐商贾裹足,有碍大局,拟不批准。获港厘局,分设为数无多,拟批令改于华阳镇分设,为数较多,弟之所得较厚,又于外江水师,无交涉争利之嫌,更为妥善。诸嘱保重,至要至要!(同治元年二月廿一日)
“解读”
季弟左右:
接到家信,知道季弟媳妇在二月初七日去世,为什么一病便不能好?想必是外感的病吧。弟弟向来襟怀不太畅快,又听了这种不好的消息,想必哀伤不能自己排遣。只是弟弟的身体也不强壮,还是应当抱达观态度,节制哀伤,保重身体,要不要回家一趟,等沅弟到三山来,和弟弟反复商量,再作出决定。
长江几百里内,设的厘金关卡太多,如果大通再收船厘,恐怕商人们会不敢行走,对大局有妨碍,准备不予批准。获港厘局,分设机构不多,准备批令改在华阳镇分设,为数较多。弟弟的所得比较丰厚,对长江水师又没有办交涉和争利的嫌疑,更加妥当。多多保重,至要至要!(同治元年二月二十一日)
范例93:致四弟·教弟必须爱惜物力
“原文”
澄弟左右:围山觜桥稍嫌用钱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尽可不起。沅弟有功于国,有功于家,千好万好,但规模太大,手笔大廓,将来难乎为继。吾与弟当随时斟酌,设法裁减。此时竟希公祠宇,业将告竣,成事不说。其星冈公祠及温甫事恒两弟之词,皆可不修,且待过十年之后再看,至嘱至嘱!
余往年撰联赠弟,有俭以养廉,直而能忍二语。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则为阿兄所独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俭,则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后望弟于俭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俭,即修造平费,周济人情,亦有一俭字意思。总之爱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风而已,吾弟以为然否?(同治元年十一月十四日)
“解读”
澄弟左右:
围山觜桥稍微嫌花钱太多了,南塘竟希公祠宇,也尽可不建。
沅弟有功劳于国家,有功劳于家庭,千好万好,但是建设规模太大,花钱批条子太大手大脚,将来总难以为继。我与弟弟应当商量,想办法裁减下来。现在竟希公祠宇,快要完工了,已成了事实,不去说了。星冈公祠和温甫、事恒两位弟弟的祠堂,都可不修了,等过了十年之后再看,一定拜托了!
我往年撰写对联送老弟,有“俭以养廉,直而能忍”两句话。弟弟的耿直,人人都知道,你的能够忍耐,那就只有为兄的一个人知道了。弟弟的廉洁,个个在意料之中;而弟弟的不俭朴,是为兄的没有意料到的。以后希望弟弟在俭字上下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但日常的花销要俭省,就是建设费用,周济人情,也有一个俭省的问题。总之,爱惜物力,不失掉寒士的家风罢了,我弟以为如何?(同治元年十一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