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杀杀,出生入死,那不是正常的人生好不好?人生里应该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比如一起煮一顿饭,一起养一条小狗,一起在花园里看到自己种的漂亮花开,或者只是待在房间里,抬头看到对方在身边,很随便地笑一下。
自从认识了厉宇,乐黎的T市的工作和生活变得冰火两重天。
工作非常空闲,其他时间就忙得排都排不过来,厉宇几乎每天都有新花样带着她一起到处跑,局里原来给她的工作量就不多,现在基本上对她放羊吃草,白天一个电话让她外勤,走出大门就看到厉宇的车子,偶尔她想下班后多待一会,居然还有人来赶。
她态度坚决,又给他见识过厉害,约会中厉宇倒是一直彬彬有礼,绅士非常,完全是转了性的样子。
一周后的周二,好不容易得空在总局待了一整天,到点下班,乐黎一站起来就被文青一把抓出去。
乐黎有点吃惊,一边被文青拖着走一边挣,局里人多,又不敢真的用劲,文青是死都不放手,乐黎竟被她一路拽着出了大楼。
“干吗呀,文青?”她们走的是后门方向,大楼后的小花园僻静无人,乐黎这才站住步子,手一扭抽了出来,低声叫。
“不许跑,你今天无论如何得跟我们一起吃饭。”文青脸上笑嘻嘻,知道小乐身手好,又吃定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所以一被挣开就又抓了上去,手里可一点都没有松劲。
“我还有事——”这儿没人了,乐黎当然不会由着她再拖自己,就是不动了。
“我知道,阿宇嘛。”文青假作生气状,“那家伙最近人影都不见,今天谭其骧请客,他居然死也不肯来,不来就不来,我把你带走,看他怎么办。”
啊?隔山打牛也不是这么打法,乐黎苦笑,“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拖住我也没用啊。”
“有什么关系?”文青倒吸气,“全世界都知道他为你发疯,你还说没关系,呵呵,快走,今天我开车。”
“你开车?”从没见她开过车,这城市小,文青住得离总局很近,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走着来上班,要是有活动,谭其骧就把车停在门口等,她不爱开车,所以也没买。
“嗯,谭其骧今天要在他那个碉堡里找了一堆朋友开派对,抽不开身,我早上就开来了。难得我做司机,你一定赏光。”
“碉堡?”
“他家在山上的别墅嘛,造得稀奇古怪的,我就那么称呼那地方,厉宇也有啊,就在旁边,没带你去过?”
“我干嘛去他家别墅。”乐黎一撇头,手腕一紧,被文青拉得继续跑,边跑边答,“不管,热闹嘛,一定要去,好多人你不都已经见过了,对了,还记不记得那个笑起来桃花朵朵开的H国人?他也去哦。”
乐黎拧了拧眉头,步子还是不快,但也不再挣扎,一路被文青拽上了车。
停在后门的是一辆越野车,并不是上回见到的那辆低矮流线型跑车,乐黎对这种车倒是很喜欢,难得开口问了一句,“让我开好不好?我想试试。”
“好啊,我给你指路。”文青求之不得,跳上副驾驶座的时候乐得很。
乐黎驾驶很熟练,车好,她虽然娇小,但是方向盘带转之间毫不吃力,速度也快,街上风景转瞬而过,转眼就出了市区。
这小城市依山傍水,可玩的地方很多,只是真正在城里光鲜漂亮的建筑物却很少,其中大部分还是政府办公场所,最热闹的几条街上有豪华酒楼和商厦,其余大部分是简单平房。
真正奢华的别墅都在山上和海边,路上豪车很多,但很少会在市中心停留,总是匆匆而过。
出了市区之后她们俩沿国道前行,那座山远远可见,青黛间错落点缀着灰白相间的各色别墅,就算是远观也心旷神怡。
沿着山道往上,渐渐转入私家路,谭其骧的别墅就在半山腰,风景绝佳,乐黎减速,看到山坡道边已经停了一溜好车,开口对文青问了一句,“你常来吗?”
“还好啦,就最近来得比较多。其实他们以前不太在这里待长,动不动就跑国外赛车度假,但是这半年就见回来不见走,我也正觉得奇怪呢。”
面前的铁门已经缓缓向两边移开,乐黎没回答,就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上停好等,门里有音乐声,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的香气,谭其骧正走过来,看到驾驶座上坐的是她,表情稍微有点愣。
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步子徐缓,所以与他稍稍错开了一点距离,这时走到停住脚步的谭其骧身边跟他低声交谈,然后抬头也往这里看了一眼,表情很平常,眼里却好象笑笑的。
等不到乐黎说话,又不见她往里开,文青跟谭其骧招过手以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乐乐。”
“没什么。”乐黎这回答得很快,拔钥匙跳下车,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得很。
文青也下车,就走在她后面,只是越走越觉得奇怪,没看到乐乐步子怎么快啊,怎么她今天都跟不上。。。。。。
走了几步乐黎才放慢步子,最后到达那两个男人身前的时候两人仍是并肩,文青笑着摆手,谭其骧伸手揽住她才说话,“乐乐,欢迎欢迎,这是李明季先生,还记得吗?”
立在他身边的男人伸手过来与她相握,笑容客气又有礼,可就是让人感觉桃花朵朵开。
还有谁能笑成这样,宁思蜀,你好样的,让你别插手你偏来,乐黎心里骂,脸上倒也是笑笑的,看上去轻轻的一握,让宁思蜀暗地吸了口气。
小乐,很痛哎,要是我惨叫,岂不是什么都破功?
旁边又有几个女孩子走过来招呼,然后拉着宁思蜀走开了,他走前对谭其骧他们笑笑,还耸了耸肩。
文青吐舌头,“你这个外国朋友倒是人缘不错,她们几个老惦记着。”
谭其骧带着她们俩往里走,边走边笑,“那是,这年头流行异国情缘,对了乐乐,你想喝点什么?”
“给我一杯水就行。”大厅里到处是人,看到他们纷纷笑着招呼,谭其骧一句话被打断很多次,连带对她的回答也没听清,又问了一声,“什么?”
“喝水怎么行?喝酒啦。”文青跟乐黎挨得近,倒是听到了她之前的回答,这时在旁边不满意地叫了一声。
“是啊,喝酒吧。”谭其骧从托着盘子走过的侍应手中替她们俩各拿了一杯红酒,递过来的时候还笑,“你是贵客,回头别让人说我怠慢了你。要说文青面子还挺大,真把你请来了,我们刚才还在打赌呢。”
手中酒杯剔透,红酒荡漾,乐黎还想说话,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特别不乐意的语气,“谭子,我就说你不地道,叫我来就叫我来,干吗跟我玩空城计。”
乐黎回头,手中一空,酒杯被人抽走了,她回过身之后正看到厉宇拢着眉头,酒杯已经到了他的手里,看到她倒是缓了眼色,“小乐,你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谭其骧笑着叹气,对文青说话,“看吧,我说他重色轻友,我们怎么叫都没用,有乐乐在一准来。”
厉宇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也不反驳,就是笑着生气,“害我白白跑了次总局,你还挺周到,特地让人等在那儿通知我人给你们劫持到哪儿去了啊。”
“昨天就通知你到这儿来了,最近人影都不见,我这不是实在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吗?喂,小华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我能把他怎么样?”厉宇看了看桌上,顺手又拿了杯果汁递给一直没出声的乐黎,然后才继续说,“那小子今天要走过来了,你慢慢等吧。”
他一贯霸道,谭其骧知道这回已经算很客气了,只好笑笑,然后跟他碰了碰杯,“你先玩会儿,晚上有事跟你商量。”
“有什么事,昨天不说清楚。”
“昨天还有点没底,今天才决定的,等会再说,不急。”谭其骧喝干杯里的酒,然后对乐黎笑,直接把这个话题跳过,“怎么样?这回看出来阿宇对你有多上心了吧,乐乐,你可别伤了他的心,别看他这副样子,里面纯着呢。”
“少来,要你操这份闲心。”厉宇呼地转身,一把抓住乐黎的手,牵着她就往外走。
他还从来没做过这个动作,乐黎手上一热就本能地想挣,但厅里人多,明里暗里都有注意过来的,眼角扫到另一道目光,是宁思蜀,立在窗边,正和人交谈,笔直望过来,又错过她的肩膀,扬手跟她身后的人示意,然后快步走过来。
她身后只有谭其骧和文青,到底怎么了?这男人又背着她搞了些什么事出来?
一瞬间大脑飞速旋转,许多念头错杂跳跃,想甩开抓住自己的男人的手,想抓住另一个质问,想回头听听谭其骧究竟要说些什么,但是想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成立,最后身体服从命令,她手指一动即告放弃,就这么被厉宇拽了出去了。
厉宇手劲挺大的,拉着乐黎一直走到露台上,楼下有人烧烤,肉类的香味一阵阵传上来,露台本来三三两两有几个人在聊天,厉宇走过去的时候动作大脚步大,他们看到后纷纷招呼,然后笑着立刻自动清场,鸟兽散得很快。
转眼露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乐黎这才往回抽手,他立刻加了点力道,就是不放。不但不放,还把她拽到露台一角。
“小乐,你过来看这边。”
“看什么?”这露台270度弧形,迎面是海景,斜侧对着山,他把她带到转角尽头,眺望出去尽是满目苍翠,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那些绿色变得深邃神秘,山里风大,风过的时候枝叶连绵起伏,浓墨叠翠,仿佛连绵树海,波涛起伏,倒比遥远的海景更惊心动魄一点。
他伸手指别墅斜后方,“看那棵树。”
是有一棵树,就贴着外墙,很高大,枝叶繁茂,冠盖浓密,一直延伸到三楼窗户边,虽然是傍晚,但是乐黎视觉敏锐,隐约还可以看到那树上点缀着红色果实。
“怎么了?是不是柿子树?”手被他抓得热乎乎的,实在不习惯,借着回答,她抽回手也往那个方向指点了一下。
他正兴致勃勃看着那个方向,手中空了以后立刻低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很受伤,“干吗,拉一下手又怎么样,我们都交往这么久。”
“哪里久,我才认识你一个月都不到,是不是柿子树?你指给我看它干什么?”她一贯的简单直白。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厉宇也一贯的继续认输。
“是啦,那棵树很早就在这里了,建别墅的时候我跟谭子老跟着咱爸过来玩,我们爬树摘柿子,我还摔下来过,后来砌墙的时候说要砍了它,我们死都不同意,他们没办法,只好把墙绕着它砌了,所以后头的围墙为了它陷进一个弯,看到没有?”
“爬树,你们几岁啊。”
“这别墅十多年了好不好?那时候我们才十岁都不到,第一次爬,你指望我技术好到哪里去?”他嘿嘿笑,说着还把头低下来拨开头发给她看,“喏,这里还有疤。”
天色模糊,但他凑得很近,那疤就在耳后,他头发乌黑,拨开后红色的疤痕坟起,的确触目惊心。
她是见惯了伤疤的人,这时候条件反射,伸出手指就去点了一下,还给了专业评价,“十多年还这么明显,那当年口子一定很大。”
背后有人咳嗽,然后是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没想到厉先生在这里,打扰了。”
是宁思蜀,这句话说得很有礼貌,慢条斯理,不过听在乐黎耳朵里怎么都觉得有点怪异,来不及回头厉宇已经站直身子吼回去,“知道打扰了你还出声,有病啊你,滚。”
又有声音,就挨着宁思蜀身后响起来,是谭其骧,笑嘻嘻的,“阿宇,最近你小子除了知道谈恋爱还知道什么啊?快给我出来,什么臭脸,想吓死我们的合作伙伴是不是?”
乐黎回头就看到谭其骧和宁思蜀并肩站在三尺以外,谭其骧还走过来跟她打招呼,“乐乐,文青四处找你哪,有一堆小姐妹想认识你,进去跟她们说说话,我们有点事找阿宇。”
“哦,我先进去。”她立刻点头,举步就要走。
手上一紧,又是厉宇,头顶上声音特别郁闷,“什么事非得现在说,那个什么怎么突然变成合作伙伴了,你到底在搞什么?”
谭其骧又开口跟他讲话,乐黎抖手一挣继续走,也不管厉宇再说些什么。走了几步就与一直立在原处的宁思蜀擦肩而过,已经错身,她嘴唇原本抿得紧,但到了最后还是一句话冲口而出,“李先生,没想到到处都能见着你。”
他笑笑,“能跟乐小姐重逢,非常荣幸。”
抬头看了他一眼,乐黎最终没憋住,怒气上来了,狠狠的一眼就瞪过去。
眼角弯了,他低头一笑,然后往那两个还在说个不停的男人身边走过去,头都没回。
回到大厅以后文青就迎上来,拉着她跑到屋外草坪上弄东西吃,文青烧烤很拿手,一看就是玩得熟透的项目,一边往鸡翅膀上刷调料一边跟她讲话,“好玩吗?这屋子里面还有台球房,会不会打?等会我们来一局。”
“我等会就要走了。”
“别那么扫兴嘛,这里什么都有,如果是白天,往山里走一点还有小溪可以钓鱼哦,对了,阿宇钓鱼很拿手,下回我们几个一起去钓。”
“很拿手吗?我怎么没觉得。”想起那天他不耐烦地倒在甲板上的情景,乐黎一笑。
“你看过他钓鱼?”
“看过,在海上。”
文青倒吸一口气,“他带你出海?是不是那艘叫静南的船?”
“恩。”
“恩?你就这一个字?”文青扔掉鸡翅,抓住她的手差点尖叫,“你知不知道那船上除了他跟他爸谁都没上去过?谭其骧说了好几回都没戏,气得他还想自己买一艘呢。”
乐黎眼明手快地把鸡翅拿起来,“喂,小心烤糊了。”
“乐乐——”文青声音低了。
“怎么了?”乐黎仰望了一下露台,草坪灯光打不到那里,那个方向黑沉一片,看不到任何人影。
“阿宇对你很认真,你是不是不喜欢他?要是那样,很麻烦的。”
“你说什么?”乐黎回头一笑,手里还拿着鸡翅,“好了,要不要吃?”
文青叹气,接过来大口啃,“小姐,我服了你了。”
“对了,你说厉宇在这里也有别墅?”乐黎不接口,继续烤下一个,顺便提出新问题。
“恩,他家别墅比这个造得晚,还在高一点的地方,风景更好,不过现在就是他爸和阿姨住在那儿,他不常去,我们就更没机会过去了。”
“阿姨?”
“就是厉伯伯续弦的太太啊,你不知道?”
“哦,听说过。”乐黎点头,“下周他爸爸生日,你们去不去?”
文青没回答,再次倒吸气,这次吸气的时间长了,乐黎都怕她会呛到,赶紧拿了一杯水给她,“又怎么了。”
“他爸生日怎么轮得到我们去?你完了你完了,没想到阿宇这次为你疯了,我不行了,给我水,我要压惊。”
“一个生日会而已,有必要这么夸张嘛。”乐黎递上水,“你别吓我。”
“唉,去的都是谭其骧他爸那些人好不好,谭其骧会跟去吧,我?肯定轮不上。”
“那里到底怎么样的?”
文青放下水杯拉她往角落里走,然后遥遥指着某一高处的方向讲话,“自己看,我没进去过,不知道。”
乐黎踮脚,目光越过围墙仔细眺望,很远的一个灰色小点,灯光隐约,完全看不清轮廓。
“你在看什么?”肩膀被人按住,掌心热热的。
文青回头笑,“看你家房子啊,还有什么。”
厉宇对文青一向挺客气的,闻言笑笑,然后低头问乐黎,“我跟他们有事要谈,看来今天早不了,你要不要在这里睡一晚,明天早上跟我一起走。”
“啊?不用你送,我自己走就行。”乐黎立刻摇头。
文青在旁边起哄,“留下好了,你跟我睡。”
“我不要。”乐黎张口就拒绝,谭其骧是死人吗?文青跟自己睡,那谭公子跟谁去睡?到时候她岂不是要被恨死。
旁边的厉宇还没开口,不过这时候眼光也有点不太对劲,发现自己被另两个人同时瞪住,文青呵呵笑,然后倒退,“我去洗手,你们两个自己说吧。”
乐黎最后当然还是留下了,趁着派对结束所有人热闹告别的时候,她还走到僻静处与小李做了简短的联系。
合上电话以后她回到大厅,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工人忙碌地收拾残局,文青正和谭其骧说话,厉宇看到她大步走过来问,“你去哪里了?找你半天。”
“我去看那棵柿子树了。”
文青过来拉住她,“他们男人真麻烦,又要开会,走,我们打台球去。”
被她拉着往前走,台球室在二楼,她走过转角小茶室的时候闻到扑鼻茶香,门是虚掩的,里面已经坐了三两个人,一晃而过的时候看到那张熟悉的书生脸,交错眼神中,看着她微笑一瞬。
台球室宽大,旁边连着微型影音室,她们两个对台球其实都不擅长,也就是好玩,胡乱打了几局,又没有人在旁边帮忙叫好,文青很快便觉得索然无味。
不打了,她拉着乐黎去看片,影音室里碟架铺天盖地,文青站在架子前踌躇,“看什么好呢?”
她是无所谓的,上去随手抽了一张,“这个吧。”
是一张好莱坞的老片,黑白的,人物漂亮,剧情浪漫,不过实在太晚了,闹腾一天,上班加派对,沙发座又实在舒服,她们两个看到后来竟然头靠头睡着了,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当然了,文青是真不知道,乐黎耳目灵敏,很远就听到门外脚步声,只是假装。
很久了,她的生活一切都是假装,一段连着一段,真是无味。
脚步声近了,还有很低的交谈声,厉宇的声音都难得的压着,“我还是觉得突然,那个姓李的到底什么来路?”
“他手里有最新聚合原料的渠道,神通广大啊,我跟那边提了,陈先生说过来一趟。”
“那个人来干什么,最烦看到他,那头过来的个个阴阳怪气。”
“这是大事,好了,你不要因为人家打扰到你泡妞就火气那么大。”
对话终止,门被推开,谭其骧声音很轻,都是笑,“哟,躲在这里睡着了。”
大屏幕上黑白电影仍在继续,男主角深情告白,声音醇厚,明暗光线投射在她们两个身上,头靠着头,睡得很安静。
他们两个走过去,谭其骧想叫醒文青,被厉宇一把抓住。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小乐平时给他的感觉稍显锋利,但她闭起眼睛就完全是个小女孩的样子,乖巧安静,玲珑娇嫩,舍不得弄醒她,他竟看得痴了。
唉,兄弟为爱发昏了,谭其骧摇头,然后认命地打算把文青抱起来带走。
手刚碰到她文青就醒了,毕竟不是在床上,姿势不对,文青睡得浅,抬头看到两个男人,立刻伸手去推小乐,“他们来啦,醒醒。”
饶是乐黎很有心理准备,睁眼看到厉宇的眼神也愣住一瞬,那眼里欲望直接,简直是要把她整个吞下去,她立刻反手一把抓住文青,“我们去哪间房睡?”
啊?文青傻了,看看谭其骧,又看看厉宇,“你真的要跟我睡?”
“说好的不是?这里我第一次来,你要让我一个人睡?”
想回答她,怎么可能?你一个人睡的机会实在很渺茫,但是乐黎抓得牢,当着两个男人的面又不好讲得太直白,文青黑线条了。
厉宇不说话,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后弯腰拉她。
乐黎微有些紧张,手一动,他终于叹了口气,松开手,“知道了,你放心吧。谭子,你带她们去房间。”
风流成性的厉大公子,就在面前突然转型,华丽丽地变身纯情少男,虽然这段时间已经有所领悟,但当面看到还是让在场的另两个人震惊不已。
兄弟,你玩纯情没关系,干吗要搭上我啊?
叹气了,这回连谭其骧都叹气了。
宅子里渐渐安静下来,灯火全熄,客人房宽大舒适,文青躺下后还拉着她说话,唧唧咕咕,笑得起劲,问她到底是怎么收服霸王龙的,那么厉害。
乐黎在黑暗里笑笑,“文青,你不累吗?睡吧。”
看着文青合上眼睛,乐黎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闪身出了门。
立在楼梯转角上下看了一眼,整栋宅子一片黑暗。
推开另一扇门的时候里面全然无光,窗帘拉得很好,严丝合缝,是个套房,很大,床上被褥平整,空无一人。
她收住脚步,来不及看左右,身体被人从后抱住,那双手臂用了点力气,她也不想挣,静静站着任他去。
可是时间有点长了,她终于不耐烦,耳语般低声讲了一句,“宁思蜀,你到底有完没完?”
“没完,我醋劲大着呢。”他还真的回答了,像是在说笑,语气却很认真。
懒得理他,乐黎转身想问清楚一切,这男人带给她的疑团太多了,如果他感瞒着她乱来,有他好看。
屋里没开灯,很黑,可是她眼睛被训练得太好,黑暗中也把面前的一切看得清楚。
突然忘了要问些什么,都怪自己看得太清楚,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这一点。
宁思蜀正盯着她看,目光直接,眉头皱着,表情跟他刚才的语气很相似,但是眼底却柔软一片,很不舍的样子。
她遇见过太多人,观察过太多男人的眼睛,由表及里,拨开一层层伪装,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那些人总是反应迴异,很多的欲望,虚伪,残酷,现实,冷血,也有一些是平常人,那就更多带着懦弱,退缩,回避和恐惧,唯独这个男人反应奇特,居然是不舍。
笑话,她身手一流,在这一行多年,是专业中的专业,而他根本只是个普通人,连她的一招半式都及不上,却老是对她流露出这种表情来,好像两个人当中她才是比较弱小的那一个,真是可笑。
屋里太黑了,他没有她那样训练有素的眼睛,但是盯着某一点时间长久,模糊的轮廓终究变清晰。
这是他的小乐,稍有些凌乱的短发,发梢一点点翘着,看他的时候总是半仰着脸,额头光润,细细眼尾,鼻尖小巧。
像个小女孩啊,就是个小女孩。
为什么总是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总是要假装自己很厉害。
他一直在想她,想和她在一起,为她放弃过去的生活,飞过那么遥远的距离到她身边,就是为了让她以后可以不用再假装。
做个小女孩不好吗?就在他身边,他每天上班,赚很多的钱,给她安稳生活,回到家就可以看到她欢欢喜喜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不好吗?
打打杀杀,出生入死,那不是正常的人生好不好?人生里应该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比如一起煮一顿饭,一起养一条小狗,一起在花园里看到自己种的漂亮花开,或者只是待在房间里,抬头看到对方在身边,很随便地笑一下。
想到她伸出手指去点那个男人的耳后的样子,原本已经为了那些美丽幻想而柔软下来的心突然酸涨,一口气憋着,抓住她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来得突然,乐黎原本想开口问第一个问题的,一时不察被他长驱直入,竟然呛到。
原本是可以一巴掌把他拍开的,但他是宁思蜀,她前世的冤孽,聊斋里来的报应,没辙了,又不能发出声音,她就站在床边,弯腰后仰到极点,身体再怎么柔软都撑不住角度,直接倒了下去。
他的手掌穿过那些累赘障碍,探进来的时候很用力,但是抚摸过她身上或新或旧的突起伤痕时突然慢下来,太黑了,谁的身体都看不清,她记得这个男人前几次对着那些伤痕发呆过很多次,但是这次不同,他呼吸停顿了一瞬,然后脸颊俯下来,嘴唇湿润,开始轻轻亲吻它们。
他不出声,但是那些怜惜和不舍,通过这样的动作无比鲜明地传达过来,原本想挣扎,但在这样的亲吻之下,她突然脱了力,原本抬起的身子颓然落回床上,任他予取予求。
她肌肤敏感,麻痒的快感让她想尖叫,又不能发声,太矛盾了,她在他的唇下紧紧蜷缩身子,他不许,手势坚定地将她整个打开。
进入的时候他的脸移上来,就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灼热滚烫,好像随时会燃烧。
不吃软不吃硬的小乐,强大无比的乐队长,这一刻竟然在一个毫无身手可言的男人身下,软了身子,化了心,感觉无力又晕眩。
为什么?就因为他爱她?
还是因为更可怕的一个原因,原来她也爱上了他——
一切结束以后他们静静抱在一起不说话,沉默片刻之后乐黎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有事瞒着我。”
她在他耳边讲话,声音连着呼吸一阵阵触到他的耳膜最深处,心里柔软,宁思蜀的声音也是,“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就说。”
“你房里的那个女孩子呢?”
“不用你操心,她不会醒的。”
“不怕有人去找你?”
“宁思蜀!”
唉,他投降。“上次那件事还没办完,我要辞职也得把手头的事情都结束好不好?”
她突然坐起,掐着他的双肩瞪他,“宁思蜀,你居然跟我玩double spy。”
“你冷静点,”宁思蜀叹气,“上次功亏一篑,难道你不觉得可惜?”
“这件事我们已经接手,不用你操心。”
“那个男人很警惕,上回又吃了那么大的亏,非必要他一定不会再过来,难道你要去北H国?”
“我们正在一个一个的把他在这里的财路封上,迟早他都会憋不住出现的。”
“迟早?迟早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才能跟我回家去?”
谁要跟你回家——可是呼吸有点阻塞,手上力道不自觉松了,他抓紧机会将她抱回怀里,再享受一下她温暖柔软的小身子。
怎么抱都不够啊,真是不想放开。
她隔了一会才又开口,“你以为他们是傻瓜?陈末见过你,难道他们就不调查一下?”
“谁都不是傻瓜,档案之类,很好改,至于我的样子,那头看到的一定和你看到的我不一样。”
“宁思谦来了吗?”
“没,他后台支持。”
“别开玩笑,你说跟谭其骧做化工生意,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生意啊。”
火气上来了,乐黎掐他,然后咬他,他求饶地举起一只手,“我卖他最想要的材料给他,没有这些,他们做不出来新版货币上的信息条。”
“你怎么会有那些材料。”看看他究竟瞒了她多少事情,乐黎咬牙切齿。
“我问长官要了一点点样品,他问谁要的我不知道,再多,那就没有了。”
倒吸气,“你就这么乱来?”
“你不觉得那批人才是乱来吗?”
“印假钞全世界都有。”
“他们印的是真钞!为了破坏我国经济来的,还假借第三国建立地下工厂。一个国家为了研究新一代的防伪技术,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这不是犯罪,这是战争,换了你的政府,一样会不择手段去阻止。”
他说的是事实,乐黎沉默,最后翻身下床,黑暗中利落地穿衣整理。
“小乐——”
“你说你辞职了。”
“我的确辞职了。”急了,他也站起来。
“你没有,你为了任务而来,目标比我更明确。”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他接受这一切是为了她啊,为什么她不理解。
“不用解释,”一手抵住他的胸口,乐黎阻止他继续上前,“陈末是什么人物你知道吗?上次那样的绝境,他都死里逃生,你看到当时来接他的那批人了吗?他不是什么黑道分子,他是有政府撑腰的恐怖组织!”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把他招来见你,根本就是找死?”
“我不会死的。”宁思蜀压低声音回了一句,心里又补充,除非是被你的不信任给气死!
为什么她每次看他都好像在看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累赘,他虽然没有她的身手,但是他有计划有脑子,他是来带她离开这一切的,不是来搞自我牺牲那一套的好不好?
不说话了,乐黎站在原地不动弹,黑暗中与他面对面,眼对眼。
要她怎么说?要她怎么表达?难道说我害怕,害怕你出事,害怕你消失,害怕你和我的爸爸妈妈一样,说了不会有事,但是有一天转身离开就再也不回来?
被那些念头所折磨,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脑中天人挣扎,唯一想做的竟然是把他打昏以后扔回他自己的国家去。
“小乐,你要相信我。”她抵住自己的手掌在颤抖,原本不敢相信,但是伸手去抓,再次证实,竟然是真的。
想抱她安慰她,尝试着再靠近,她却突然收手,转头就离开,速度太快了,他连衣角都没能抓住。
第二天早上乐黎被文青叫起床,早餐很丰盛,桌上只有四个人,谭其骧明显心情欠佳,看到文青一把将她拉到身边,看都不看厉宇一眼。
厉宇倒是神态自若,在她身边坐下以后还替她倒豆浆,“小乐,他们家东西讲究,这玩艺据说是五种豆子磨出来的,你试试看?”
“五种?”乐黎惊讶一瞬。
厉宇双眼不离她的脸,说话声音都跟平常不一样,“尝尝看?”
文青坐在对面偷偷笑,笑完了还推推谭其骧,“对面那男人你认识吗?我怎么觉得头回见。”
郁闷了一个晚上,一早又被厉宇拖起来陪着吃饭,谭其骧再怎么涵养功夫到家,这时候骨子里最后的那点公子哥脾气都上来了,掉着脸说话,“是啊,我也觉得稀罕,你说这是谁?”
“去你的。”对别人就没对乐黎那么客气了,厉宇转头一巴掌拍在兄弟的肩膀上。
架不住这一下,谭其骧好气又好笑,拉着文青站起来,“我不行了,肉麻,我们还是走吧,腾空这地方给他们小两口。”
乐黎吃东西一向很快,面前那个小碟子里面东西精细,她解决得异常迅速,至于那杯据说由五种豆子磨成的豆浆,她从头至尾压根就没碰过。
吃完正好赶上跟着文青他们一起站起来,她开口告辞,“我也要走了,你们慢慢吃。”
“喂!”旁边响起厉宇的声音,超级不满。
乐黎这才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坐着没动的厉宇,又看了看立在一边兴致勃勃的谭其骧和文青,有点不爽地抿抿唇,然后才说话,“你吃完了吗?我们走吧。”
她说我们,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两个字,厉宇回过神来把盘子一推,站起来拉着她就走,告辞的招呼声简单到等于没有。
餐厅里安静下来,过了很久才又响起声音,先是文青的,稍微有点结巴,“那个,那个刚才阿宇笑的样子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谭其骧力持镇定,不过声音到底泄漏情绪,跟平时比怎么听都有些异样。
“你在想什么?”
“在想到时候送什么礼。”
文青一下没听懂,过了会儿回过味来,抓着谭其骧的胳膊瞪大眼睛说不出话。
看着她的表情笑开来,谭其骧终于恢复正常,捏了捏她的脸颊说话,“我开玩笑哪,哪有那么容易,再说怎么都不能让那小子比我还先啊。”
文青脸红,头一低让开去,“我也要回家了。”
“喂!”胳膊被一把抓住,这次男人的声音同样超级不满。
餐厅里响起笑声,接着是小声尖叫,那么空旷的地方,照样热闹得很。
“早上好。”餐厅门口又响起声音,谭其骧收住笑抬头看过去,然后举手招呼,“啊,李先生你起来了?快过来坐。”
文青脸上还有红晕,看到第三人更不好意思了,匆匆和后来者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对谭其骧开口,“我回房间。”
“好,我跟李先生谈点事情,等会过来。”谭其骧也不阻止,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很客气地为后来的那位先生拉了拉椅子。
对他的态度感觉奇怪,文青走出餐厅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突如其来的李先生。
谭其骧跟他的那帮老朋友不太一样,很早就独立出来做生意了,一向和气生财,讲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对一个初交往的客户那么客气,还留宿自己家,那真是第一次见到。
第一次见的时候只觉得这个H国国人笑起来令人印象深刻,现在越来越觉得他神秘,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